《与君江湖长》破楼

12、小暑

　　小暑。

　　温风至，蟋蜂居壁，鹰始挚。

　　开封府最近住进了一位客人。

　　按理来说没人邀请不算客人，但展大人说，来找事的客人也算客人，算在白玉堂头上。

　　客人姓唐，叫唐泛。唐门这位脑子缺根筋的小祖宗千里迢迢跑来开封府，闹腾着要同大名鼎鼎的锦毛鼠一较高下。白玉堂被他缠的烦不胜烦，痛痛快快把人揍了一顿。这下老实是老实了，也不再嚷嚷着要和白玉堂比试，反倒整天黏在白玉堂身边。唐门与陷空岛大嫂相识，白玉堂不好赶人走，便由得他住。

　　展昭也没料到来滋事的能变成心甘情愿当小弟的，他归咎于自家耗子魅力太大，借着这个由头软磨硬泡占了耗子好大的便宜，狐狸尾巴翘得老高。

　　然而在唐泛不要命地替白玉堂挡危险，看白玉堂嚼点心时眼底温柔多的几乎要漫出来时，展昭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不是仅仅想做一个小弟。

　　展昭听着窗外柳树上盛夏的蝉鸣声，猜测白玉堂晚上会不会想吃清蒸蟹。白影在心里影影绰绰，蓝衣少年突然有了一些小小的危机感。这危机感与他的爱意和信任无关，他只是纯粹想到，白玉堂确实是好得不得了的人。年少俊美，身手了得，偶尔被人以为冷心冷面，但实际上温柔又善良，开心时眉眼弯弯，心虚时张牙舞爪，像个不服输的小耗子。

　　这样的人，谁不爱他。

　　白玉堂的桃花确实很多。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莺莺燕燕围了不少，还是无差别攻击那种，展昭见得多了，也就从没放在心上。但这位唐公子看白玉堂的目光过于专注，真捡出来上秤比较，里面的情愫未必比展昭少。

　　展昭提剑走出后院门，阳光明晃晃落下来，他眯了眯眼睛，刚巧碰上唐泛迎面走来同他打了招呼。唐家公子欢欢喜喜地健步朝白玉堂的屋子走去，“白兄，卢大嫂说你夏天最讨厌蚊子，我拿唐门配料做了一个香囊，百米之内蚊虫都不会近身的！”

　　白玉堂有些无奈，“唐泛，唐老先生要知道你拿唐门技法来制驱蚊药，非打死你不可。”

　　唐泛笑意盈盈地说，白兄喜欢最要紧。

　　展昭觉得自己是不是偶尔也可以无理取闹一次，你不许对玉堂这么好，只有我可以。

　　——有用吗？

　　——当然啦，放在衣箱里的话效果更好，绝对不让一只蚊子有机会亲白兄。

　　白玉堂忍不住笑出声来。

　　——臭小子，消遣你五爷......

　　可总不能全天下就只许你一个人对白玉堂好。

　　唐泛每天在开封府进进出出，很快和衙役们还有周围的百姓都熟悉起来了。他不藏着掖着，坦坦荡荡，事无巨细地偏向白玉堂，倒让知情的衙役们不知如何是好。百姓们大多不知内里缘由，时常感慨唐公子心思细腻，是真真待白护卫好。再加上白护卫还有一个月便要到三年之期，众人都猜测白护卫是会继续留在开封府还是同唐公子一起回江湖。

　　展昭回到开封府时，正遇上唐泛在同白玉堂央磨着什么。

　　“白兄，我已和家父说过了，他特别希望你能一起来，还说不把你带回去我也不用回去了...”

　　“那我们明日出发，我先去......”

　　展昭两步迈进来急急地开口，声音里竟然有一丝紧张。“玉堂，你要去哪里”

　　唐泛眨眨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不好意思展大人，只有两匹快马，不方便三个人一起去。”

　　“唐泛说的有道理，我先...”白玉堂话未说完，便被展昭一把拉住了手。

　　展昭难得的不知所措，手心冰冰凉凉全是冷汗，看向白玉堂的眼神无措又慌张。

　　白玉堂怔了怔，随后无声笑起来。

　　谁说唐泛目光满是情愫，我平生沉没进最无尽的温柔海分明是你的眼眸。

　　白衣少年安抚地揉着他的指节，“唐老先生临近七十大寿，是江湖里的大事，我同唐泛一起去给前辈祝个寿，不会耽搁很久的。大嫂传话过来说，要我帮忙去长白山采些细辛草，白雪山林正是凉爽时气，大人已经允了你我同去，等你这几日忙完可以去长白歇一歇，我应该比你晚到两天。”他看了看展昭，又笑着开口，“马厩里只有两匹快马，夜芒给客人骑，我把我的雪骢留给你，这样你也方便一点。”

　　白玉堂第一次在展昭这儿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他学着展昭以前的样子，揉了揉大自己两岁的蓝衣少年的头道:“猫儿怕什么，爷还能跟人跑了不成。”

　　展昭低下头，终于也笑起来。

　　次日清晨，白玉堂去十里铺取东西，展昭和唐泛站在开封府大门口。唐泛的目光安静望着街口尽头，直至景被吹散了，化成一团白雾从眼睛放进心里，他才闭了闭眼睫，再抬起时云开雾散，依旧是那个坦荡直率的唐公子。

　　“我确仰慕白兄。”

　　“但我知道，白兄身边站着的应该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他的目光飘落到东街口，有回忆游荡而出，让他不禁笑了笑。

　　“说出来不怕展大人笑话，我曾听说白兄喜欢东门那家万海虾，只是不常有鲜货，于是起了个大早排队，想着早些买了，拿回去让厨房收拾收拾，晚上白兄可以尝个鲜。可当我排到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展大人在里面。”唐泛转过头，看向展昭乌黑明亮的眼睛。“展大人在请教老板娘如何处理虾线。”

　　“我起的应该不晚，但展大人已经在那里处理了一网兜万海虾。为了清晨给白兄做一碗生滚鲜虾粥。”

　　展昭想起了这件事，笑笑道，“是耗子嘴刁，厨房大娘每日要做的饭菜多，不大顾得上处理虾线，他嫌脏不愿意吃，又馋万海虾的鲜味，我总得哄他吃早饭。”

　　唐泛低头轻笑。“那时我就知道，我比不了展大人。”

　　白福从马厩牵出两匹马，白玉堂也已回来，他和唐泛同众人道了别，越上马背，又冲展昭粲然一笑，“猫儿，长白见。”

　　展昭看着少年飞扬夺目的神采，声音感染了他的笑容，清澈又温和。“我等你。”

　　——

　　展昭回到屋里，取出衣箱准备收拾几件衣服带去长白，一打开箱子就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他有些惊诧地掀开衣物，一枚香囊被静悄悄地埋在箱子衣堆的正中央。

　　少年人满楼红袖招，终归只有一颗真心，满满当当捧出来掂量，通通给了一个人。

　　这份温柔势均力敌，再不能更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