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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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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训欺师偷下仙山遭奇祸
话分两头,幸得珊瑚没去见叶冰接待之人。说来也巧了,他正是那日掠走珊瑚一坛好酒之人。此人姓夏,名清霖,字朝羽,乃近日奉旨离京至云乡的钦差大人。此来白银山庄拜访昔日恩师,即玄济书院院长叶济崇。
仔细算来,叶济崇是叶冰的孙辈,子一辈中三房的独子。叶济崇自小苦学四书五经,颇得研究。三十多年前亦曾入朝为官。但为人忠耿直爽,刚正不阿,不善且不喜官场之风气,遂辞官而去。之后,回云乡开设书院讲学,那玄济书院便是他倾其所有而建,虽说不上是桃李满天下,倒也是有了不少门生。遥想当年夏清霖就是求学于此。因缘巧合,亦为叶冰所赏识。后受其资助,才得以进京赶考。五年前,高中探花又深得圣宠,遂留京任职。听闻圣上有意欲将某位公主许配于他,自云出身寒门卑贱不敢高攀,终无后话。乃不提。
叶济崇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回来拜访,特意早早的从书院赶回山庄,还捎上了两壶上好的竹叶青。只因他与夏清霖一般别无他好,唯以嗜美酒为人生一大快事。所以师徒之间从来都是相谈甚欢。叶济崇亦曾酒后扬言,说夏乃是他平生所教学生之中第一得意之人。且夏清霖一向聪明机智,为人处事皆游刃有余,也是个风流倜傥之辈。叶冰也曾言:孺子将来必有大为。如今荣归,到底不负叶济崇厚望。于是师徒二人这天便狠狠地痛饮了一番。
次日,夏清霖又去了山庄,说是这些年他难得回云乡。既然难得回来了,就要与他恩师再多探讨点学问上的事情。叶济崇因昨日饮酒过度,此时还没缓和过来,因此索性留在山庄陪叶冰见见夏清霖,也就不去书院了。
其实,夏清霖此行是有一件要事不便明说,只好假托访师之名,来找叶冰商量。原来上一任的户部尚书秦禄遭革职之后,被查出亏空了五万两税银。这五万两银子,不知为何追查至云乡,竟无所踪影了。夏清霖此次以钦差之名巡访云乡三郡,实为追查这五万两银子。此前听闻这笔银子应落在秦贯的手上。因此早早的去见过了太守秦贯,只说是那五万两银子被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偷去了,赃银仍不知所踪。夏清霖担心这只是太守的缓兵之计,随便找了个死囚来垫背,有意隐瞒实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叶冰告诉他,这笔赃银确实就在秦贯之手。只是苦于无凭无据,难以叫他吐出,况叶冰也不知道这赃银被他藏在何处。
这边正商量着,夏清霖拿出了一幅画像,说画的是那贼人的模样。准备打开看时,听见崖翁引着珊瑚走进客厅来。
叶济崇一见珊瑚,便笑道:“我本以为今日不会再见到你了,不想又见到了。”
珊瑚也是满面春风,走上前拜了拜道声老师。又说:“这几日没什么课,想来无事,便想着到山庄里来看看庄主。”说着,直走到叶冰面前,道:“书院果真是个好地方!藏书又多,做学问的人也都好得很。要不是庄主你推荐我去,我都还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叶冰脸上极少会有笑意,不过也看得出他心情不错,道:“在下原是担心你不肯去,去了又担心说那里不好。到底珊瑚也是从京城来的,眼界自是比原在书院里的学生们开阔得多了。还怕你说没有什么好的老师来指点你。现在看来这都是些多余之事了。”
“怎么会呢?”珊瑚急忙认真地说道,“叶院长便是个极好的老师啊。同学们都是很尊敬他的。”
叶济崇听了,只是看着夏清霖笑笑,并不开口说话。叶冰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说来,这位也该是你的师兄……”
说到这里,珊瑚才看到夏清霖,白了他一眼后就扭过头去。夏清霖见状,微微笑道:“知道知道,庄主也不必多介绍了,这位便是为民除害的端木公子了,听说在云乡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珊瑚听了,也只是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他。这倒叫叶济崇和叶冰不明白了。叶济崇疑惑的看了眼叶冰,才转头说道:“朝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夏清霖嘿嘿一笑,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只怪我那日一时起了玩兴,便想逗逗他,不想闹过了头了,倒惹下祸来。自此以后,每每见到这位端木公子,他总不肯给我好脸色看。”
原来这之前,在夏清霖的接风宴上,珊瑚被他父亲端木朔强逼着去了,再加之上次还让他抢了酒,只让珊瑚觉得这个酒鬼十分讨厌。所以那日的接风宴上,他自然没少给夏清霖脸色看。倒是夏清霖只觉得珊瑚是个挺有趣的少年,也不跟他计较许多,因此对他更多了兴趣。没想到在山庄里又碰见了他,此刻心里正寻思着,要在珊瑚身上找个什么乐子来玩玩。
听了夏清霖的话,叶济崇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你从来都是最闹腾的那个!以前在书院也是这个样子!”
叶冰看着夏清霖,眼神中也有了些许笑意,说道:“珊瑚,你也便饶了他罢。从前他在读书时,也经常捉弄同学和老师。不过比起那个时候,现在倒是收敛了不少了。”
其实珊瑚一进门就看到夏清霖了,一想到那天被他戏弄了一番,便极不想理会他。叶冰见珊瑚总不肯和夏清霖说一句话,也就猜到了八九分,且珊瑚一向倔强的很,叶冰也就当然没有去再劝他。看着夏清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叶冰多少也能了解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对珊瑚颇有好感。便不再对他们两个说什么了。只说:“对了,方才你说的画像呢?”
“噢,在此在此,”夏清霖忙展开手中的画像,“可也巧了,日前我还见过此人呢。聊的是兴高采烈,倒忘了问他的名姓。不想第二天,他就给秦贯抓去了吃牢饭。后来,又听说他打伤了狱卒,逃了出来。现在太守大人正满大街的正抓他呢。”
叶冰边接过画像细看,边听他说道。叶济崇和珊瑚凑在他左右,也在看画像。叶济崇见叶冰神色凝重,只是默观而不言不语,看不出他在想何事,不好说什么。
夏清霖又说:“庄主若是知晓此人下落,还望多加留心。我只怕此人落到秦贯手上,被他陷害,那……”
“哎!这不是萧大哥么!”珊瑚看了良久,忽而叫了出来。
叶冰转头问道:“你说是谁?”
珊瑚一怔,道:“我说是萧大哥。”
“萧大哥?”叶冰双眉微颦,“什么萧大哥?”
“噢,原来他姓萧啊。”夏清霖附道。“对了,你怎么认识他的?该不会也是被他抢了一坛子酒吧?”
一被戳到痛处,珊瑚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此卑鄙小人之所为,人家男子汉大丈夫的才不屑呢!我那日是在东街的酒肆门口,看到一位气宇轩昂的当世豪杰之辈,便是这位萧大哥!”
“噢……”听珊瑚这么一说,夏清霖也貌似敬仰了起来,可他口一开、话一说便真真要气死珊瑚:“哎,说起来,你既去了东街,那东街旁有条幽雅小巧的花巷你可去了没有?”
珊瑚虽刚来云乡不是很久,可对那东街旁的那烟花巷柳之地是知道的。便气不打一处来,眼里真是要冒出火来烧死他。而叶冰和叶济崇对夏清霖这般胡闹折腾,早都已经习惯了,知道他最喜欢磨嘴皮子,所以也不管他去戏弄珊瑚。
“啊呀啊呀,只怪我多嘴了。”夏清霖也是对珊瑚察言观色,道:“你倒说说,那日他在酒肆门口要做什么呢?”
“……”珊瑚又瞪了他一眼,才说道:“那日,他正巧身边的银子掉了,付不了酒钱。掌柜要拉着他去报官。我见此人相貌堂堂,谈吐自有一番风流,便急人所急,替他解了围……”
正说到这里,夏清霖又是一句:“不过就是个赖账的酒徒罢了,偏他就是好运遇到你这么个冤大头。”将珊瑚气得脸色直发白。
“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了!”夏清霖好歹总算闭了嘴,挑了挑眼神,示意珊瑚继续说下去。
珊瑚死死的瞪着他,像是怕他的乌鸦嘴又开。“他说他姓萧,单名为煊。还说他惹了他师父生气,所以偷偷的离了师门。我问他今后如何打算,他说人生一世短短数载,不过就是图个快活自在,何必关心那些琐碎之事。我原以为此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才说此番话语,后来才发现,他也是学富五车,只是偏好黄老之道,尤其崇尚庄生逍遥之风。”
听珊瑚滔滔不绝说完,叶冰唯问了一句:“你可知他师从何门何派?”
“不知道。”珊瑚摇了摇头。
听罢珊瑚之言,叶冰点了点头,又问夏清霖:“以朝羽你所见,此人如何?”
夏清霖略一思索,道:“我也见过此人,窃以为其相貌不让潘安仁,其风采好似李太白,还有几分三国弥衡之傲骨遗风,可步五柳先生之后。庄主以为如何?”
叶冰又默默看着那画像不语,良久才说:“本座对此人也不甚了解,不知道。”
“不知道太守为何会抓此人,难道是因为他并非本地之人?还是因为恰巧撞倒?”夏清霖似乎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他不像是个会偷走五万两银子的人。”
珊瑚对于此事,也听到些风声,急忙说:“这肯定是太守栽赃陷害!那秦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哼!”
“呵,”夏清霖道:“我也知道他是遭人陷害的,可现在就是拿不出证据来。论伪证之事秦贯可比我老练的多了,更何况又是在他的地盘上。随便找几个衙役不就得了。现如今顶顶要紧的,就是先找那五万两银子。要是找得到这银子,那可就比什么伪证都强了。”
珊瑚瞥了一眼他,揶揄道:“看不出,你这个酒色之徒多少也明些事理啊?”
“是啊是啊,”夏清霖同样揶揄着说,“好歹玄济书院门口那篇《学赋》,还是我当年求学之时所写。只是不知道院士们还要不要你们背这篇文章哪。”
夏清霖所说的《学赋》,乃是刻在玄济书院门口石板上的一篇文章。确实是当年夏清霖求学之时所写,主要是劝人向学与一些向学心得。此文条理清晰,以赋之铺陈突出议论的精辟,文风质朴,颇有古汉之风。当时书院中凡读过此文之学生,皆以言谈时能引此文中只字片语为风尚。风气鼎盛一时,至今仍为院士们所津津乐道。后叶济崇命人石刻此文,要求本书院学生皆能背诵。几日前,珊瑚刚进了书院,特别喜爱这文章,没看几遍就背下了。一直嚷着晚生了几年无缘得见此作者,后悔不已。今日倒也叫他遂了心愿。
“早知道是你写的,我就连看都不看了!”珊瑚扭头扔下一句。
“好在也不知道萧煊今在何处,”夏清霖不理会他,继续说,“若是他现在不给太守大人抓住的话,我便有把握叫秦贯他把银子统统都吐出来。”
而后时间也不早了,叶冰本想留饭,好让众人一聚。可夏清霖公务在身,多有不便,只能先走一步。珊瑚本想留下与叶冰再叙,无奈金乌西沉,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他爹爹要有怪罪,便和夏清霖一同走了。
待送走他们后,叶济崇才说:“庄主,济崇有一事不明,可否一问?”
叶冰收好画像:“何事?”
“之前庄主见到此画像许久不言,所谓何故?”
听他这样一问,叶冰好似回魂了一般,道:“何故么?这倒也奇了。”
“奇了?”
“你可信否?”叶冰说道,“本座见过此人。”
“自小所知,庄主的奇事还少乎?”叶济崇笑道。
叶冰也不反驳,只是低低的吟了一句:“见之不忘……”又轻叹一声道:“此事却是奇异非常,也罢。今日月色不差,与本座一同小酌几杯可好?”
“是。”叶济崇听了他的话,便去了。
叶冰说此事奇异,自然也确实有奇异之处。就在五日前的晚上,叶冰独自一人在后院夜赏梨花,却听得有生人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那人以为后院无人,便肆意的闯了进来。正巧与叶冰撞了个正着。那晚月色正好,叶冰将那人瞧了个仔细分明。
那人不请自来,却是大大方方的走到叶冰面前,道:“这位美人真是好雅兴阿,一人独赏一院落花美景啊……”
当时叶冰以为来者不过是个小毛贼罢了,也就没有在意,只说:“阁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
“此地是何处?难道不是人可来的地方么?”那人毫无愧色,却反问道。
“此乃白银山庄。阁下不请自来,岂不是犯了私闯民宅之罪。”叶冰道。
“天上地下,但凡人力所能及之地,本大爷何处去不得?”那人笑道,“再说了,能够在此地见到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就算是被美人送去报官也值得啊。”嬉笑间说完,似乎又要对叶冰动手。
叶冰岂会任他摆布,几个转身,飘然闪过,已站在十步开外了。
那人又笑道:“美人你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听得那人一声一声“美人”的叫唤,叶冰多少有些不满了——自打他身为白银山庄庄主的声名在外之后,就没人再敢当面叫他美人了——唰得右手飞出四五根银丝。却给那人轻轻巧巧的闪过了。
叶冰边看那人的步伐,一边左手也飞出了七八根五颜六色的丝线。那人见叶冰双手飞线无数,知道他确实生气了,且叶冰手中之线愈发的多了,那人暗暗估计自己不能够躲得过了,便瞅了个机会迎面而上,蜻蜓点水般飞身踩过根根银丝,直直的冲到叶冰面前。又道:“美人若是想留我,只说无妨便可,又何必耍这些小手段呢?啊!”
“所谓不知者无罪,因此本想放过阁下,”只见叶冰一脸冷若冰霜,手中一根银线紧紧地缠绕在那人的颈项上,让他动弹不得。“既然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在下,若是不给阁下一些记念,只怕今后还会有其他宵小之徒更不把白银山庄放在眼里了。”
“美人可知我此刻所想何事么?”那人神秘问道。
“阁下若是有诚心悔过之意,在下亦非无理之人。”叶冰忽然神色也不那么僵硬了。
那男子仰天大笑,道:“真是美人手下死,作鬼也风流啊!”
叶冰听那人说完后,竟抽回丝线放过他了。那人却得寸进尺道:“美人还是不舍得我!想想也是啊,若是我死了,不就没有人来陪你了么?”
叶冰忽然沉默,转过身去。又说:“阁下平时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那人听了也不反驳。轻轻的笑了,说道:“哎呀呀,倒被你看出来呢。”
叶冰不再说什么,正准备离开之际,又听得那人高声道:“庄主留步!”
“何事?”叶冰转身,却见他人已然站在梨树上了。见此,叶冰急忙冲到树下,喊道:“下来!!!不许站在那里!!”
看着叶冰难得一见的怒容,那人却高高在上的淡淡笑着说道:“别人都道白银山庄庄主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其实也不过是个寂寞的性情中人罢了!”
“下来!!!”
“庄主啊,”那人竟然知道叶冰是谁,“你到底也是个人,别一个人独自活久了就自以为是神仙了!”
说完,他飞身离开了。只留下叶冰一人留在园子里。
那天晚上,叶冰所见之人,便是珊瑚与夏清霖口中所说的萧煊,亦是秦太守这几日正通缉的“贼人”。其实他也算是误打误撞的闯进了山庄里。因为那天晚上他正巧看到了秦太守的私密之事。
原先户部尚书秦禄所贪五万银子,被他藏在秦贯那里。本想躲过一时风头之后再说,没想到因为其他事情上,秦禄被人参了一本后便遭革职了。秦禄与秦贯并不是本家,只是同姓,且年龄也相仿,便因此才有了联系。秦贯收下这笔银子后,听说了这件事情,也知道夏此来所为何事而来,因此这晚,他密约了云乡三郡另一位知府臧饮臧大人,详谈这笔银子的事情。却被萧煊见到,遂决定要将罪名都推到他身上,谅他一介武夫也无所作为,便要拖他做个替死鬼,好交差给夏清霖。萧煊本来就是不是云乡之人,再说云乡三郡也不大,要找个生人出来也不难,于是第二日,萧煊就被抓去了。
可那萧煊何等人物,单单是个牢房就能锁得住他?当然就被他逃走了。于是秦贯才要拼命的去抓他。
珊瑚说萧煊自称是惹恼了师父,才偷偷的跑下山来。倒也不错,至于到底是如何经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