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回上 ...
-
清明扫墓白银庄主赠良驹
几天之后,白银山庄得报,新上任的知府端木朔已经到了云乡,准备于就任之前拜访山庄。
其实端木朔也并非是诚心想来拜访,他原本是左拾遗,只因被人抓了把柄,皇上奈何不得,就只好将他下放。调职离京前,皇上特下了一道密旨,说是嘱咐他到了云乡之后,一定要去白银山庄看看。他本以为那白银山庄应该是什么皇亲国戚,没想多方打听下来才知道,那里与皇家非亲非故,若硬要加个什么名声给人家,顶多只好说那里也算是在云乡三郡富甲一方的地方望族了。端木朔心里寻思,区区一山庄竟可惊动圣上,想来也确实有几分能耐。待到了云乡之后,见了几个下属,照例又是一番接风洗尘。方才熟悉些了,那师爷就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尽早去白银山庄走动走动。如此一来,倒叫端木朔纳闷了起来,当下便决定好了第二日就去山庄看看。
第二天一早,端木朔特地换了一身便服,好出行方便。谁料刚出家门,门口居然停了辆马车。车边立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见了端木朔,毫不拘谨的上前问安。端木朔还奇怪着,那老翁道:“小人乃是白银山庄的总管,人称崖翁是也。敝庄庄主听闻知府大人今日来访,不胜欣喜,特命小人前来恭迎大人。”
端木朔身边的师爷见此,笑逐颜开道:“庄主果然细心周到,知道大人今日到访,还如此有劳崖先生,辛苦了。”
听的师爷如此,端木朔心中难免有些不满:“这可是你说出去的?”
那师爷忙把端木朔拉到一旁,咬着耳根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庄主与外人鲜有往来。今日差人所来,乃有心于大人结交,大人何以有此不悦之色?”
“小小一庄之主,竟敢不把本府放在眼里么?”
师爷听了,不禁窃笑:“大人有所不知。这云乡三郡之中,白银山庄威名极高,那庄主早在开国之初便已封了云伯候。只是他为人不拘一格,如今知道此事的人已然不多了。不过,即便是先帝对庄主也是青眼有加。但凡来此附近为官者,谁不想搭上这条船?不是我们这些人多嘴,别人都是自己送上门去的,这次人家可是亲自来请,大人自己掂量掂量,还不知足么?”
端木朔这才想起离京前的密旨,脸色微变:“竟然有这等事情?”
“嘿嘿!”师爷又是一声轻笑,“大人可知,您的前任何故被人查办?便是得罪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庄主,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端木朔听罢,良久不语。师爷见状,连忙到崖翁面前道:“崖先生,我们的大人初来乍到,诸多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自然也请崖先生多在庄主面前美言几句。”
崖翁笑道:“宫先生多虑了。时候不早,还是请知府大人随我一同前往山庄吧?”
“不过几里路罢了,本官自行前去便可。只是劳烦崖先生带路了。”
“也好,”崖翁亦是客气:“小人自当为大人带路,若是大人累了,再上马车休息不迟。大人请了。”
如此一来,端木朔也就不好再多加推辞,留下师爷,便与他一同去了。虽说云乡不算是个大城,也可算是人声嘈杂,车水马龙了。一路上,时有商卒走贩来向崖翁招呼,也有许多人背后私语切切。端木朔只听得一句“那便是新上任的知府老爷了吧,看来亦是去白银山庄云云”,于是心里不免嘀咕了起来,只觉得这山庄在此颇为瞩目,定有不少黑幕躲在其中了。
不知不觉已走了一个多时辰,路过一家酒楼,门口小二正招呼着。一见他们走来,便迎上来给崖翁请安。崖翁道:“这位是新任的知府老爷,还不快给大人磕头?”小二听了,又认真地给端木朔磕了一个响头。
崖翁转过头来,问端木朔:“走了这么大半天的路,大人可有些饥饿?”
听他这么一问,端木朔才发觉腹中空空。崖翁便叫来小二:“去,拿包点心来。”
眨眼工夫,那小二便送来包点心。端木朔正想着自己也没带什么散碎银子,这边崖翁却拿起点心就走。
端木朔见状,忙追上前去问:“崖先生怎么也不给点心钱就走?”
崖翁笑道:“这百韵酒楼是弊庄名下所经营。平日里经常给山庄里送些点心小吃的,掌柜的也特地给山庄列了一个明细帐,大人的这包点心自然也早已算在了帐上了。”
端木朔听了后只是哦了一声。崖翁又问:“大人可否有些累了?不如就此上车,也好休息一下。”
“也好也好。”端木朔便上车去了。崖翁吩咐了车夫好好赶车,也上了车。坐车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马车就停了下来。
一下车,端木朔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那山庄确实依山而建,高墙黑瓦,红漆大门,抬眼望去只觉这山庄望不见尽头,引人注目的匾额上赫然写的四个大字——白银山庄,但不知是谁家的风笔,如此苍劲有力。门前一片空地,一位白衣公子肃穆而立,身后几名随从也都是恭顺的立着。
这阵势,叫端木朔给怔住了。又看着那红漆的大门,当下心中揣摩着,这山庄难道是个官宦人家?
崖翁引着端木朔走向那位白衣公子前,介绍道:“这位便是蔽庄的主人。”
“幸会幸会。”端木朔这才把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仔细打量着。只见他身形修长,肤白如雪,弱冠颇多有余,又不至而立之年,气度高贵而无一丝傲气,神色淡然却不见一分冷漠,最教人惊异之处,乃是他那一对剑眉之中,有颗赤豆般大小的痣,其色艳如鲜血,好似方才溅到。端木朔见了,心中愈发的感到奇异,天下果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
那庄主上前作揖道:“知府大人此次离京,长途跋涉来云乡赴任,不顾旅途劳累又来光临寒舍,令敝庄蓬荜生辉。在下不胜荣幸,故遣下人前去迎接。还望大人不记在下枉自做主之罪。”
端木朔说:“庄主如此盛情相邀,本官感激不尽,一路上更有崖先生多方照料,足见庄主用心良苦,何罪之有?本官复姓端木,单名朔,不知庄主贵姓?”
“在下免贵姓叶,单名一个冰字。”叶冰说道:“已近午时,想必知府大人是走了不少路了,庄内已备下了一些薄酒小菜,好为大人果腹之用。”说着,那庄主便请端木朔一同入大门。
走进大门,又见院中站立了不少锦衣华服之人。端木朔十分疑惑:“这是……”
“今日庄内有贵客来访,在下便令全族出行迎接。”庄主回答说。
“噢、哦……”端木朔一看那些人,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当下又想:凭叶冰这小小年纪便可管住这么百来号人,可见其手段之非常,否则在这庄里,排辈论资怎么都挨不上让他来当庄主,也难怪当初先帝要对他青眼有加了。
正想着,不觉已穿过两道门,进了客堂入席。庄主说:“今日有贵客前来,请上座。”
端木朔说:“客随主便,还是请庄主上座。”
坐定下来后,那些族人们也都一一从座,大约是在庄主面前用餐,家族规矩也是严,众人一律神色肃穆,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气氛甚是压抑。
庄主亲自斟了一杯酒,道:“这是本庄自酿浊酒,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端木朔回礼后,道:“那本官就先干为敬了。”
之后,庄主便向端木朔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位族人,还说是有两位年长老弱者,就不出席了。端木朔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京城中的几位同僚,也是来自白银山庄的。因此就少了一份生疏,倒是与那些族人亲近了不少。不过庄主倒是没有说自己是哪一房哪一辈的人。端木朔小心比较着各个长者,只觉得那些人与这位年少庄主皆有相似之处,也难以猜测出到底是哪一辈的人。席间庄主只是静坐用了些许饭食,言语甚少。倒是那些族人们与端木朔相谈甚欢。餐毕,众人向庄主行过礼后,才依次离去。后来才听说,山庄里的规矩,一般都是各自在房内用饭的。
饭后,庄主带着端木朔去后花园小坐。虽是三月底,花园里也开了不少的鲜花,争奇斗艳了。其中有一大片梨树,星星点点地开了几朵。
端木朔笑道:“庄主好雅兴,莫不是百花之中偏爱梨花?”
但见那庄主神色一如平时淡然,却不知为何叫人看着心酸难受。“内人生前最喜爱梨花,尤其喜爱千树万树花开之景,因而种梨树数棵。”
“噢,”端木朔不禁怔了,“本官无意提及此事,还望庄主节哀。一时嘴快,叫庄主触景伤情了。”
“无妨。”庄主说,“只是清明将至,在下想去给内人坟上看看,不知大人可否愿意同往?”
端木朔听了,想到出门前,师爷教他凡事皆听从庄主吩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坐了一会儿,闲聊了些其他的话才离去。走时又是崖翁一路相送,直至到了府邸才离开。
回到府上,师爷闻讯而来。听端木朔讲起庄内种种情形,那师爷又喜气洋洋的。端木朔好奇,师爷说道:“可见庄主对你很有好感,相信大人在此任上应该是一路无事了。”
端木朔半信半疑,也不知那庄主到底在想什么。又将此事说与独子珊瑚听。这孩子听了,狠狠地拍了桌子打骂道:“这也太欺人了!竟然要爹爹您去陪他扫墓?长此以往,将来还不要把爹爹呼来喝去的当奴才了!他算是个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山庄的头子,难道还要当地头蛇不成!?”
“珊瑚,你也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端木朔说道,“兴许人家也没那意思。你多想了吧?”
“什么我多想了!别以为爹爹你去了一次山庄,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了!哪有请人去扫墓的道理!这不是咒我们家么!”
端木朔一面劝他少安毋躁,一面也觉得珊瑚这孩子说的也有理。可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好反悔呢?等到了清明时节,端木朔先将珊瑚安置好,也是怕他会闹出些事情来,然后才出门去赴庄主之邀。
那庄主做事向来仔细,果然这次又有人来接送,也是一辆马车来接他。虽不是崖翁前来接应,可让端木朔也是说不出的放心,上了车。
城郊之外,前去扫墓的百姓也是络绎不绝。那庄主仍是一身素衣,骑着一匹枣红马,远远的在路边等着端木朔。之后,到了墓前,端木朔见那墓上绿草青青,想必也是时常有人来打扫。借着庄主上香之际,端木朔又细细的看了看,不禁对那时间大吃一惊——这墓碑已经立了有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都该是这年少庄主的祖母了,怎么会是他的亡妻呢?回头又看那庄主的神色,哀怨凄婉不像是思念长辈,较之上回在后花园中的心酸,更多了几分悲哀。可想来想去,又不好明问,就不再言语了。
待回程路上,那庄主仍旧郁郁寡欢。端木朔若非知道他原本就是如此寡言少语,还当他是有意无视自己。就在他们进城之后,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大街上的行人都被惊得四散逃开。
端木朔皱起眉头,听那马蹄声由远及近,那骑马之人也看得清楚了——原来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左手提一把泰阿宝剑,怒气冲冲的奔马而来。
冲到距庄主与端木朔不远处,飞身跳下,长剑直直的冲向那庄主,气势不让当年的张飞冀德。这情形看的端木朔心惊肉跳,手足无措。
倒是庄主处惊不变,轻轻的斜侧一让,白教那少年自己摔了一个跟头。
“哼!”那少年起身,不甘心的又是一剑刺来。这回那庄主似乎是生气了。端木朔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飞过,那少年的双手已被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缠住了。
“你放开我!”少年仍不服气的叫嚷着。
庄主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回头问端木朔:“知府大人,这位公子可是令郎?”
端木朔见事态已经平息之势,靠近说道:“正是,正是犬子端木珊瑚,这孩子行事一向鲁莽,还望庄主不要与小孩子计较。”
“什么小孩子!”珊瑚不满的叫道,“我早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哪像这个什么地头蛇,尽在背后使阴招算计别人!还要爹爹屈尊陪他去扫墓!”
庄主见他这么胡闹着骂自己,也不恼怒,脸色倒是有些明快,不似之前郁郁之色。说道:“你可知道在下何人?”
“不过就是山庄的头子么!哼!你们白银山庄臭名昭著!哪个不知道!”珊瑚仍旧骂骂咧咧个不停,“也不知道你那什么山庄,是坑害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换来的!什么白银山庄,一听这名字,便教人觉得铜臭无比!!”
珊瑚虽是说出了端木朔心里所想,可也不能表示。更何况端木朔还看出周围人群听得如此谩骂之声,纷纷面有怒容,皆是冲着珊瑚而去的。只好急忙向庄主求饶:“庄主雅量,本官教子无方,带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导,不日上山庄负荆请罪……”
“这倒不必。”庄主说着,示意马夫把那匹枣红马牵来。又说:“看来令郎对敝庄及在下颇有误会之处,改日还是请令郎于庄上一叙。初次见面,本庄主也没准备什么。这匹马名为红雷,虽性情暴躁,可也是难得的良马;令郎若不嫌弃,在下便将此马献上,以供驱驰。大人您看如何?”
“我才不要你的马呢!”珊瑚以为那庄主是要巴结他,不禁得意了起来。
“名马当与英雄相配,”庄主说道,“昔日项羽有名马乌骓,关云长得良马赤兔,公子以顶天立地为己任,虽英雄之辈不济,也当属豪侠之流,岂可无良驹相配。公子若是不信此马之优,自可上马亲自一试。”说完,那缠在珊瑚手上的丝线应声而落。
珊瑚只觉浑身轻松,又禁不住庄主这么一说,立刻就上了那匹枣红马,高高兴兴地走了一圈。于是叹道:“果然是好马!”
“公子若是不介意,尽可来我庄小坐。”庄主说着,转身正要离去。又被珊瑚叫住:“哎!我骑了你的马,你难道走回去么!”
那庄主悠然道:“此去山庄不过几步而已,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如同行?”
“去就去!”珊瑚年轻气盛,说话也丝毫不让一分。
端木朔想来,那庄主也没必要加害珊瑚,就让珊瑚去了。珊瑚兴高采烈的骑着那匹枣红马,和庄主一同去山庄了。之后,直到过了晚饭,珊瑚才回来;说是庄主留饭,推辞不得,用过饭后才回来。回来时,还带了一个马夫,庄主说是特地为那枣红马而送,只因那马脾气时有火爆,唯有这马夫才能压得住,所以那庄主连同马夫一起送了过来。顶顶让端木朔不可思议的是,不过半天光景,珊瑚对庄主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回来和父亲眉飞色舞的谈论白银山庄,三句不离那庄主。这倒叫端木朔好费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