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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五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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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痴情 为留草玉竟抢亲
按说自从七月十七日,夏清霖回来云乡之后,叶落就该到他身边去。不过,这十七日早上发生了件大事。于是,叶落就被庄主给留住了。
说起来还是前一天的事情。那日萧煊在“天谴”塔楼上,被一阵烟雾迷昏了;虽无大碍,却看着多少使人揪心。那塔楼与叶冰的屋子不远,因此他就把萧煊抱入自己房中,亲自看护。此外他早已吩咐过,这天谁也不见,所以也无人敢来打搅。只是到了用饭的时刻,才有人过来站在门外头,问候了一句。
这天本来是叶示瑾的生日。平常遇到小辈们生日,山庄里都会按照岁数的大小给做个生日。就是一般的小寿,叶冰也会留饭以便问些话,一来是晚辈们难得见庄主,二来叶冰也好体恤晚辈。因此这天的午饭,叶冰应该和示瑾同食。下人们照例请庄主去用膳,却听得叶冰在房里闷闷地传出一句不去了,还叫人把饭送到房里。如此一反常态,叫人好费思量。下人们不明所以,去请教崖翁。崖翁寻思着,便叫人给瑾少爷准备了一桌酒席应付过去了。
于是整整一日,叶冰都未出过房门。他将萧煊安顿在自己床上,随后也只是不言不语地在一边守着,默默地看着萧煊睡着,神色颇为凝重。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在掌中,似乎是怕他忽得像是云雾般消散一样。就这么形同木人般的坐了一天,也看了萧煊一天的睡脸。到了日薄西山之时,才念起了什么。正想着把萧煊叫醒,又怕他醒了之后不安分。这时,门外的小厮又来叫了门,说是要送晚饭来。
其实叶冰并不觉着饿。午饭也是一丝未动。他估摸着,此刻萧煊也不一定醒得过来,就绕过屏风去开了门,让下人进来。只留下了一碗煲汤,其他饭菜什么的就直接说不要了。待下人们走后,他便端着那碗汤来到床边。萧煊此时是无知无觉的,就迷迷糊糊的被叶冰喂下了汤水。见他好歹喝下了些汤水,叶冰也稍稍宽了心,不过凝重之色未减。依旧握住萧煊的手,坐在床边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叶冰听得屏风外面传来几声“庄主”,那声音轻柔之中带有许多担心。叶冰听得有些不满,想来自己是吩咐不许叨饶的,不知哪个这么大胆,还敢进到房中来。于是冷冷的问了一声:“谁?”
“庄主恕罪,”屏风外有了些动静,“叶落有些事想向庄主禀告。”
听得是叶落在外,叶冰心中便少了诸多不满。想来她是个懂事的可人儿,若无要事相告,定是不会这样冒失而来的。于是就走出屏风问:“何事?”
只见叶落换了中原的衣裳,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衣衫,亭亭玉立。见庄主从屏风后走出,便俯身行礼,又道:“这事情说来也不大,叶落本想昨儿就来禀告庄主的。只是昨儿个庄主说是谁也不见,因此才想着今日要赶早来的。”
“今日?”叶冰微怔,转头瞥了眼窗外,已经是东方见白,原来竟是清晨了。
“庄主莫不是一夜无眠?”叶落眼尖心细,忙问了一句。
这才把叶冰的心思拉回来,道:“应该是吧。你有什么事情?”
叶落见他这般,心中甚是过意不去,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如此叫庄主费心,竟然一夜未眠?”
“无事,只是有些闷。没什么要紧的。”叶冰说着,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你来找我可是为了朝羽之事?”
一听被叶冰说出心事,叶落便承认道:“正是为了此事,算来今天该是公子回来的时候了。公子走时曾与庄主说好,等他回来就接我回去。已打扰数日,既然今日公子归来,叶落也该早作准备,向庄主禀告一声,再回公子那边去。”
叶冰听了,点头道:“也是。”
“今日叶落起了早,方才遇到崖先生。说是来给庄主叫起儿的。怕庄主今日还有其他事务忙不开身,就想着赶早来了,便自作主张代崖先生来叫起儿。还望庄主恕罪。”
“这也不怪你,既是崖先生许了,那也无妨……”叶冰正说着,听得身后屏风内传来一声冷笑:“哼!我还当你这山庄主人的屋子有多么不容易进来,没想到原来是谁都可以作主随便进来的!”
这话说得叫叶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忙低下头去。心里又觉得奇怪,庄主房中还有何人在里面。听那说话的声儿,像是个男的。百般猜测不到,只偷偷的抬眼瞄了一眼庄主,见他若无其事。
这时,萧煊正从屏风后走出。一见叶落,便对着叶冰笑道:“到底是个娇美的人儿!莫非,美人你是喜欢她吧?连这房门她都可以随意出入的。”
叶冰冷冷道:“我就是喜欢她又如何?何况她又不是外人,我的房门她自然可以随意出入。”
叶落听出这两人对话中的火药味,却不知道来者何人。更是吃惊那人如此狂放,敢称庄主为美人。也不知他二人是何关系,心中暗自决定闭口不语,找个机会走开就是了。
可偏偏萧煊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美人你不当她是外人,可人家却是着急要走呀!”
“她要走也是当然,横竖她也算是朝羽的婢女。”叶冰缓缓道,又停下想了一想,才说:“就算我要娶她填房,她回去招呼一声也不算什么呀。”
这话一落音,顿时懵住了这边的叶落,惊呆了那里的萧煊了。
叶落此刻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以为叶冰只是随口一说,心里急忙想着如何脱身。那边萧煊听了,好一阵天旋地转。半晌才说:“你真要娶她过门?”
叶冰似乎极不耐烦,道:“此话出本庄主之口,岂是戏言?”
“庄主!”叶落这才回过神,明白叶冰不是在说笑。
萧煊怔怔的望着叶冰,见他一如从前冷若冰霜,毫无任何神色,一时间觉得心神俱碎。撑了好久,才凄凄惨惨的说:“哈哈,甚好甚好!我不日成亲,你也正好同日续弦填房。哈哈!此事甚好!真是甚好的很呐!”
叶落见萧煊如此失神,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抬头看看叶冰,心中只希望他是胡言而已,也好收回成命。不想叶冰竟然看着叶落道:“此事我已作了决定。既然方才萧煊萧公子说这喜事同时操办,我亦觉甚好。不如就这么办了吧,瑾儿他们也正在帮萧公子准备,再加我这一份也好。”
叶冰说得极快,可那神色却冰冷得叫人害怕。叶落更是不知所措,道:“那……公子那里……”
“依我看,朝羽那里你也别去了。还是留在山庄里好了。”叶冰又留下了这么一句,在叶落听来,无疑像是判了死刑一样。她仔细望了一眼站在屏风旁的人,知道这就是夏清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个萧煊。又见他一阵失落,心里即刻明白了什么。
因此这天叶落还是没有回夏清霖那里。山庄上下听说庄主欲娶叶落填房,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庄主所思所想。不过这事到底还是桩喜事,所以也都还高兴。而萧煊竟然也不闹什么事情了,乖乖的留在山庄里,听任安排。虽然山庄上下对他皆颇有微词,但见如今见他老实了,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又二日过去了,这天是七月二十日。算来不多不少正好五日,独衣山老何璀果然是到山庄了。那马车还未到云乡三郡,叶冰已算好了时刻。因此何璀一到云乡,叶冰就派怀草堂的东家叶济悬去接他到山庄来。
听说爹爹要到山庄了,何如影急忙拉着师兄萧煊要一起出门去迎接。萧煊是极不愿意出去的,没想到叶冰竟叫人来请了。无奈,就被何如影一起拉出去了。一到门口,除了看到叶冰在那里,还有几个其他族人。萧煊就是不想见到叶冰,才不愿意出来的。这会儿不得不见到他了,只是站在一旁,并不上前理睬。倒是如影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乖巧的给庄主请了个安。
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两个小童推来辆轮椅,几个下人急忙上前,从马车上扶下一位双鬓花白老者。这老者双目如炬,炯炯有神,却仍掩不住满面愁容。
待小童将轮椅推到叶冰面前,那老者道:“不才庸医何璀见过庄主。”
叶冰道:“何先生同本庄主已是多年老交情了,又何必如此见外。”
“老朽听说不肖孽徒萧煊,两番下山都给庄主添了极大的麻烦……”何璀方要说下去,一眼看到萧煊站在何如影的身边,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吼一声:“你这孽徒!!竟然还敢苟活于此!!”
萧煊虽是天地不怕,却被他师父这么一吼,给吓住了。何如影看她父亲一见师兄就生气,心里是想上前劝上两句,可踯躅又不敢上前。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才到山庄,你就发这么大的火!这又不是你这老头子的地界!人家庄主还没说什么呢!”转眼看去,原来是红云夫人来了。
叶济悬见状,忙打了圆场:“哎,老师这又是何故呢?依我看,我们大家也别站在这里晒日头,还是先进去喝杯茶,解解乏再说罢。”说着,又看着庄主,道:“庄主以为呢?”
叶冰点头道:“也好。”转身领着众人去了客厅。叶济悬亲自帮着何璀推轮椅,又说起路上的情况,是红云夫人说的。其实半月前,叶冰就已经安排了人马去请何璀与红云夫人。因此一路上都被照顾的好着,也没什么大事。
萧煊在一旁仔细的听着,心想怪不得叶冰那日如此自负,说什么不过五日他师父就可到山庄了。又思索着半月前他才被师父赶下山,怎么那时候叶冰就知道了?难道他还未卜先知不成。忽然想到,师父多年来都与叶冰时有联系,自然早有飞鸽传书报了信。照此一想,顿时明白。算来从萧煊他四月第一次下山开始,他所有动作都被是叶冰掌握得一清二楚的。
正想着,也随着众人来到客厅。才一坐下,何璀便道:“庄主,说来,老朽也实在惭愧,这孽徒……”
“何老先生,”叶冰一听他提及萧煊,忙不迭的打断道,“过去之事就不用再提了。如今我特烦先生下山来,乃是要与先生商议,令嫒与尊徒婚配之事。”
“这……”何璀道,“恐有不妥吧?”
叶冰问:“有何不妥?”
何璀道:“所谓婚姻乃成二姓之好,理应顺应天命、相合八字,才可为之。老朽亦曾有过撮合他二人之意,无奈太过相冲,才想另作安排。还望庄主见谅。”
这番话语同那日红云夫人在客栈所说如出一辙。不过何璀还有其他未言之事。他不仅精通医道,也略通些卜卦之术,知道他女儿如影,未嫁克父、出嫁克夫,是个极凶险的命数;又知晓他徒儿萧煊这一世,将钟情于非常之人。此二人有缘无份,做不得夫妻。因此才不想把如影托付给他。可这事情,他夫人红云却不依绕,这会儿也发话了:“什么生辰八字的,你叫庄主他评评理,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胡乱吹嘘的把戏。再说了,庄主也觉得这婚事挺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哎呀,你懂什么!”何璀道,“这也是他们二人的终身大事,岂可视作儿戏一般!”
“哼!我是个妇道人家!我不懂!没有说话的这份儿!那庄主你说呢?”
叶冰道:“这婚事不错。他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笃厚,有何不可?此事便由我来作主,何老先生以为如何呢?”
“庄主……”
“何老先生,”叶冰道,“一切事宜山庄都已准备妥当了,还有什么事情么?”
“这……”何璀是个过来人,深知叶冰为人处事之风。他若作主了,是如何都违逆不了的。且不说这是他性情使然,单是讲他在云乡只说一个不字,就没人敢说个好字。只得硬着头皮,顺着叶冰的意思去办。便说:“老朽从前违礼出格,蒙庄主不弃,直至今日才微有所成。如今又庄主平添这么许多麻烦,真是愧不敢当。这一切,还是听由庄主吩咐了。”
“也好,”叶冰道,“那么,明日便可拜堂成亲。说来,我也有意明日续弦。这也算是好事成双,就这么定了吧。”
红云夫人听了极高兴,忙道:“那么在此先恭祝庄主了!”
其余人等也是一篇恭贺之声。何如影见状,笑吟吟的转头去看萧煊。却见他面无喜色,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如影心中诧异,不过什么都没说罢了。
“但不知庄主娶的是哪家小姐?”红云夫人欣喜之余又好奇,随口一问。
叶冰亦是面无喜色。他想了一想,道:“也不是哪家的小姐,虽然不过是个婢女,可是模样性情却出奇的好。”
这时候,叶示瑾走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小厮,手捧一个长盒。行礼后,道:“奉庄主之命,特去请了萧公子的母亲。只是她说身体近来不适,不好亲自前来。又说这柄宝剑乃是当初萧父的遗物,如今萧公子也大了,应该传给他了。”说着,便将宝剑呈于萧煊面前。
萧煊拿起那剑拔出,只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又放了回去。说:“这真是份难得的贺礼,不愧是我的好母亲呀。不过,我这手可使不得刀剑,送了也是枉然。”
之后,叶冰便将何璀一行人留宿山庄。庄内之人都知道明日叶冰续弦之事,虽然对他匆忙之举多有疑惑,不过又想到此次乃是续弦,也救不这么多计较。庄主也是下令了,说是明日该是萧煊的事情重要,要山庄里的人好生照看他,决不可出了半点差错。另外,叶落这边也是派了人手,已经向夏清霖说过了,还请了他明日来喝喜酒。到底在云乡还是叶冰的威望极高,此次续弦尽管匆忙,也急忙请了许多乡绅名士,自然还有珊瑚的父亲端木朔以及那太守秦贯了。
许是劳心了几日,这天叶冰早早的就睡下了。累是累着躺在床上了,但叶冰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想到自己那日是一时冲动,说要将叶落填房。说不后悔亦是后悔非常,可转念再一想,如此也好断了萧煊那头的念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总觉得心神不宁。
回想前几日,叶冰将填房之事说与全庄知晓,个个都是一般惊诧之情。后来叶示瑾私下曾有欲言又止之举,想来是要问他这件事情,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叶冰知道叶落是不愿意嫁给自己的,觉得对不起她,可又不知道如何偿还她。许多事情也都不好说,因此心中烦躁不安。倒是这几日萧煊居然乖乖的听话多了,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事事时,就一人独自坐在廊下发呆。山庄上下都知道庄主不许别人同他多话,说是萧煊的一切听何如影的安排。
这晚上,叶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迷迷糊糊的睡着后,恍惚间梦到自己被遗落在荒野之上,四处张望却是无人之境。又转眼看到一条木桩般粗的巨蛇向自己游走而来。他慌忙想要抬脚跑开,双腿竟让动弹不得。那蛇便乘势环绕在他身上,蛇头变成了一张俊俏精致的脸庞,那脸上的唇口开合,大约是在对他说些什么。叶冰一见了那张脸,忽然就不怕那蛇了。心中好像明白那蛇不会来害他,应该是在交待什么。可总也想不起来这张脸是什么人。既不是丝娘,也不是萧煊,更不是那白仙。那蛇见叶冰左右听不到他说什么,最终失望而去。叶冰急忙追上去想要抓住那蛇,但是他一碰那蛇,巨蛇就“呼”得不见了。
此时叶冰亦从梦中惊醒,他已不是一次梦到那蛇了。那蛇来历不明,只是叶冰知道每每梦到这条蛇,总有些事情要发生。却总也想不出、也记不得蛇头上的那张脸是何人,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于是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不一会儿崖翁就来报了,说是清晨发现萧煊和叶落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具体的还不清楚,估摸着应该是昨夜萧煊把叶落给挟去了。叶冰听了当下一震。不过很快就召集了一切有干系的人,商量着该如何解决。
这天午后,云乡三郡及附近的几个郡县都知道了白银山庄的悬赏令。说凡能有将萧煊此人送至白银山庄者,赏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若是将萧煊送到山庄,却令其受伤者,赏白银五百两;若知其下落者,亦用重赏。
负荆请罪 独衣山老献良方
话说这天,萧煊在前夜劫走了叶落,搅了叶冰原先的计划。白银山庄出了这等大的乱子,究竟要怎样收场?且看叶冰他这天是如何过来的。
一清早听说了这事情之后,叶冰就命崖翁找来了何璀、叶示瑾一些人来。所幸那一时刻知道这事情的人还不多,叶冰也好做些准备。于是就作好了如下的应付:说是这天夜里,有个叶家的世仇来寻仇,此人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所以叶冰才不想惊动族人,要悄悄解决了他,正巧却被萧煊撞见,因此才争斗了起来,忙乱间,那仇人逃进了叶落的屋子,以此为要挟便劫走了叶落;萧煊因而追去了,直至天明未归,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如此云云。
就这样,一大早便把风声都放出去。每个都说的有模有样,有说是庄主受了伤,幸好有天下名医独衣山老正在庄内,如今已无大碍了。还有说叶冰其实无事的。也都奇怪那人到底什么来历,就连云伯候叶冰也难敌,让他这样轻巧的逃走了。
一时间,前来准备喝喜酒的眨眼都成了赶来慰问的了。因为听说萧煊的事迹,个个都道他是如何见义勇为的豪杰,敬佩不已。唯有他那未过门的师妹如影听说了此事,哭得如同个泪人一般。
另外,山庄还特地派人报官,把此事报到了知府端木朔那里。派去的小厮将那事情讲的是声泪俱下,就像这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模样。于是当天就在云乡闹得是沸沸扬扬,连那秦贯秦太守,都被惊动得来过问此事。这其中的缘故,倒不是因为有人私闯了白银山庄,而是白银山庄的主人、云伯候叶冰,竟难得端出了他侯爷的名义,要在云乡三郡悬赏找人,因此才有了前文所说的赏银赏金之事。按说,云乡三郡原来也算是云伯侯叶冰的封地,只是叶冰从不在乎朝廷的封赏,因此这“封地”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话说回来,毕竟白银山庄的威名不小,叶冰早上才将这悬赏的事情定下来,到了下午,三郡之内已是妇孺尽知了。
珊瑚听说了这么件事情,急忙从学院赶回来,无论如何也要他父亲尽力追查此事,还摩拳擦掌的,是说什么都要多少帮上些忙。至于夏清霖那里倒是奇怪的很,没有动静。这整整一日闭门谢客,甚至早上都没有到山庄准备要去喝喜酒的意思,不知在家做些甚事。
山庄这边因为少了一个新娘子、一个新郎倌,这喜事也难以办成。好在叶冰这样安排了,也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山庄里是一片死气沉沉,个个都是心事重重的。
到了傍晚时分,叶冰才算是忙完了一切,稍稍宽慰了些,松了口气。正准备回房休息时,看到叶示瑾远远走来,似乎有些话想对自己说,就把他叫了过来问话。
果然,叶示瑾随庄主来到后院,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示瑾愚钝,有些不太明白的事情,想向庄主请教。”
叶冰也不同他寒暄客套,直接就说:“瑾儿是想问问萧煊之事,本座如此处置的缘故。”
听到被叶冰点破了心事,叶示瑾便点头道:“正是。”
“那么,”叶冰不答而问,“若你是庄主,当如何处置此事?”
叶示瑾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把萧煊告上衙门,叫衙门给他定罪就是了。”
“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叶冰道,“若是如此一来,瑾儿可曾想过有何后果?”
“这……倒未曾想过。”
叶冰道:“那本座便告诉你罢。这两门婚事都白银山庄做的主,可本座的新娘竟然被别的新郎给劫走了。若是据实报官,虽然事实不错,可教其他人听了,这事情就是在说本座不仅强娶民女,又强逼他人成亲,以至于他二人被逼私奔。更有小人将会借此大肆宣扬,届时一发不可收拾。这样,则本座尽失庄主、侯爵颜面,山庄百年威名毁于一旦,为世人所笑。别说这时候要把萧煊叶落寻回来是不容易了,就是将来山庄里的人要再安身立命、立足于世,也颇为困难了。瑾儿可曾想到这些事情?”
叶示瑾听后一身冷汗,道:“示瑾不曾想到这些。”
“也是,”叶冰道,“你年纪还轻,自然不会懂这些道理。”
“是。”
“再者,别说今天萧煊在这里添了乱子,这山庄里人口众多,难保不出几个纨绔子弟,断不可教他们坏了山庄的名声。”
“庄主教训的是。”叶示瑾又仔细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庄主就这样放过萧煊了么?”
“本座不是已经在找了么?”叶冰道,“白银山庄再大,不过区区几百人尔。若是能借得官府之力,再加本座的重金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下已为吾所用。萧煊怎能逃得了呢?”
叶示瑾又一想,问道:“可是如此一来,萧煊岂不是……”
“寻不到。”叶冰回答。
这三个字叫叶示瑾听了大惊:“既然寻不到,庄主又为何要如此?”
叶冰道:“别人确实是寻他不到,但是难保他不会回来找本座。”
“请庄主明示。”
“萧煊出走,本来就一无所有。本座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他,他就更加不会出来露面,以免被人强行带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他师父师娘、乃至他生母俱在本座之手,若是为了斗气不肯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叶示瑾多少有些猜到叶冰什么意思。其实他最不明白的就是萧煊这样逃婚是何道理,想着就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真不明白萧公子到底要做什么,庄主如此宅心仁厚,待他已经是非同一般了,他到底什么地方不满意,还要这样闹事!”这时候听到叶冰一声长长叹息,才发觉自己失言。忙说:“庄主示瑾失言了。”
“你也不要去怪他。怪只怪,本座把他逼得忒急了。”叶冰道,“他因此才……”
“才怨恨庄主么?”
叶冰看着叶示瑾,终究什么缘故都没有讲出来。只是说道:“以后遇到了他,千万别去说他的不是。这些日子来,说到底,都是本座的过错。”
叶示瑾心中甚惊,他偷偷看着叶冰,见他神情颇为自责,又是难受。想来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就岔开话题,又向叶冰回报了些修园子的情况,才走了。他刚离开,崖翁正好走来找庄主。
“庄主。”崖翁站在叶冰身后恭敬道。
叶冰转过身,问:“崖先生,还有什么事情?”
“庄主,适才见到何老先生,说是有事情要找庄主商量,不敢来叨饶,便叫老翁来问候一声。”
“他要来见我也好。”叶冰道,“本座正有些要紧的事情,要问他呢。你叫他等下来书斋就是了。”
崖翁应了一声就下去了。不多久,何璀就被崖翁推进了书斋,叶冰正坐在书桌前等他。
“庄主。”只见何璀坐在轮椅中,膝盖上捧着一个木盒。
叶冰道:“听崖先生说,你有事找本座?”
“正是,”何璀又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到底老朽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不能亲历亲为了。”
“何先生。”叶冰这口气似有许多复杂之意。
“老朽愚鲁,蒙先师不弃收为入室,后委以重托,执掌乌一派,算来已过了三十余载。其间,又以浅薄之才教授了些门人,所幸从无误人子弟;门下小徒得庄主所荐者,今在各地医馆药堂皆有所作为;至于此后门生尹宇得先帝赏识,入太医院任职御医之事,老朽从前未敢想。乌一派自创派以来,一直得山庄资助颇多,于是立约合建怀草堂,一是庄主乐善好施,为贫贱者救死扶伤。二来也顺应我派先祖悬壶济世之心。是以昔日先师临终前,曾有遗言,命老朽研制本派秘方,以资怀草堂。遂老朽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十三年前,收萧煊为入室弟子,一生心血都用他身上,欲将身后事俱托付于他。不想如今发生这等变数,煊不知前往何处,不知归来何时。老朽老矣,若是再要寻得个弟子调教,恐怕有心无力,故只得将所有方子交出,此乃我派与怀草堂之约。望庄主收下。”
“何先生,”不知为何叶冰并不关心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反而却问道:“本座加在萧煊身上的牵魂隐丝,可是你解开的?”
何璀一惊,口道:“庄主!”可是说毕,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冰起身走到何璀身边,道:“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本座这样是何用意。”
“庄主……”何璀看到叶冰那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惧怕了。道:“劣徒萧煊,已给庄主和山庄添了这么许多的麻烦,老朽自知无可挽回,只求庄主还是放他一马……”
“何先生!”叶冰虽然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可这声打断何璀的话,却叫何璀明白这次叶冰确实是动了怒了,因此吓得大气不敢出。“本座就是担心萧煊会出走,所以才在他身上加了隐丝,把他老实地留在山庄里。只等他成亲之后,一切都好说。本座的用意,何老先生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何璀一声长叹,无奈道:“老朽怎么不知庄主的心意?只是萧煊这孩子……”
“这偌大的白银山庄之内,”叶冰道,“眼下除了你,实在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解开本座的牵魂隐丝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何璀似有为难之色,道:“实不相瞒,此事并非庄主所想。”
“噢?到底怎样?”
“昨夜,老朽正要就寝,来了个白衣仙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交给老朽一瓶药,一定要老朽去解开萧煊身上的隐丝。”
“一个白衣仙人?”听得此言,叶冰那神色不禁有了些惊愕变化,看了一眼身边的崖翁,亦是神色大变。
“不错,那仙人还说若不这么做,就要……就要加害于萧煊身上。老朽因此才迫于无奈,只好如此。”
“那你为何昨夜不说此事?”叶冰问道,“为何昨夜不来找本座说明一切!”
“那仙人时时看住老朽,不得脱身。”何璀说的也是情理之中,到底是被人胁迫,就是想来个金蝉脱壳也没有法子。
崖翁见叶冰沉思状,道:“庄主,此事也不能责怪何老……”
“你怎知不是何老先生自己放走了萧煊?”叶冰忽然发问,给何璀一个措手不及。又说道:“何老先生本来就不希望他二人成亲,如今萧煊更是远走高飞,任他怎么说都行了。”
“庄主!”何璀似乎着急了,道:“事情经过确实如此!庄主难道信不过老朽么!”
“本座不是信不过先生。”叶冰道,“只是先生本来就有私心,所以才被他人利用,做了棋子。”
何璀听了叶冰之言,不知所云。叶冰又说:“何先生,这些秘方本座暂且代怀草堂收下。你且去吧。”
待崖翁送走何璀之后,叶冰就走出了书斋,径自来到天谴塔楼之下。楼上长明灯依旧明亮。叶冰打开塔楼的门,上去了。
到了长明灯前,叶冰冷冷的说道:“白仙,为什么要放走玉儿?”
又是一阵烟雾中,浮现出那个人。白仙见到叶冰站在窗口边,冷笑道:“我原来还不晓得,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是丝娘的转世了!”
叶冰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答应你今后不再亲近他,只是想着把他留在这里,能够常常见到他就已经足够了。白仙,难道连我这点想法,你都不肯答应我么?!”
白仙飘到他身旁道:“其实萧煊他一出世,你就知道丝娘转世成他了,对不对?”
“是。”叶冰道。
“好你个白银山庄的庄主,”白仙竟然赞道,“竟然可以瞒住我,还瞒了我这么多年。看来那个崖老头子做的不错呀,你们俩个一唱一和,单单把我蒙在鼓里。怪不得十三年前,他一来山庄,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把他送走。我还当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原来竟是都什么都知道了!你从前就心思缜密的叫我佩服,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
顿了顿,白仙又叹道:“只可惜,任你心思如何缜密、安排如何周详,也还是逃不出做了这山庄主人的命数。”
话音刚落,叶冰突然咳出一口鲜血。白仙见状,似乎又有些许不忍,道:“你这身子骨也过了百余年了,到如今早就是活一日算一日了。又何必再苦苦支撑到现在呢?”
叶冰靠在窗棂上,缓过气来道:“我从前答应过丝娘的,一定要在这里要等她回来的。如今他真的回来了,我怎么好就这样离他而去呢?”
“他不过是个凡胎之人,你……罢罢罢,你这性子就是这样。若非如此,你自己的前世也不会受那番痛苦了。”白仙道:“我也是不想再教你受苦了,才把那萧煊赶走了去的。省得他在这里搅得你不安生!”
“我只是想看着玉儿在这里娶妻生子,聊过一生,也不枉我等到今日了。以前我欠丝娘的,这一世我都来还到他身上。至于我,早就是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挨过一刻是一刻。白仙的好意,我心领了。玉儿,我是一定要寻回来的。”
“你有心找他回来,他若是不肯呢?”白仙又问道。
叶冰轻笑:“哼,这天底下,还没有白银山庄的主人,办不到的事情!”又说:“玉儿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让他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白仙冷笑:“你既有这等觉悟,我也不再劝你了。若是这次把他找回来,他仍旧要陪在你身旁,你又当如何?”
“那就到时再说吧。”叶冰惨然道,“总之,一年为限,不是别人就是庄主。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教玉儿好生活着。”
白仙听罢,果然就不再说什么。之后夜风吹过,便随风而逝了。
叶冰知道白仙消失后,休息了会儿,才准备离开。到了塔楼下面,却看到叶示瑾和崖翁正在等他。原来刚才崖翁送走何璀之后,在书斋找不到他,就来这里等他,看看还有什么吩咐。而叶示瑾则是受人之托来捎个口信,因此也在这里。不过叶冰一看到崖翁就吩咐了他:“崖先生,召集十天常卫。”
崖翁听后,应声而去。叶示瑾好奇问道:“敢问庄主,十天常卫是什么东西?”
叶冰道:“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你刚才说什么事情要找我?”
叶示瑾回答道:“朝羽兄派人送来这个。”说着,拿出一根簪子交给叶冰。然后说:“如此看来,叶落姑姑应该在朝羽兄府上。”
叶冰看着那簪子,问道:“朝羽派来的人,是直接送到你手上的么?”
“来人小心,见过示瑾后就把这簪子给留下了,什么也没说。”见叶冰不说话,叶示瑾又道:“难道昨夜萧煊劫了姑姑之后,就把她留在了朝羽兄府上?”
“也许如此。”二人说话间,已有数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叶示瑾暗暗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蒙面黑衣人,心想这大概就是庄主所说的“十天常卫”了。只听叶冰对他们说:“日前,有个叫萧煊的人住在山庄里,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皆沉默不语,都只是点了点头。于是,叶冰就命令:“这次,本座要你们去找他。”
崖翁问道:“找到萧公子后,可要带回?”
“不必。”叶冰摆手说道,“只需给他带两个字就可。”
崖翁又问道:“何字?”
“只说……‘狡童’二字即可。”
崖翁点头道:“是。”挥手正要叫他们都下去时,叶冰又说:“等一等。”
众人站住脚步,等候叶冰吩咐。只听他指着叶示瑾,说道:“你们以后还要记住,这一位公子。”
叶示瑾一愣,见他们一个个走到自己面前,都拜了拜。之后就散去了。见他们都走了,叶示瑾就问:“他们就是庄主所说的‘十天常卫’了?”
“嗯,”叶冰道,“你应该听说过,这里有些人在暗中保护山庄的吧?”
“有所耳闻,听说都是保护庄主安危的。但是大家都不清楚,以为是编出来的事情。今日亲眼所见,示瑾才相信了。”
叶冰边说边走:“十天常卫,就是以十天干中的字为名号,保护山庄安危的十个护卫。你可不要小看这十个人,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示瑾不明,庄主如何教这些人愿意留在这里,为山庄所卖命?”
“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有些是犯下命案,有些是遭人陷害,有些是弃恶从善、金盆洗手,总之个个都有段辛酸过往。只因为官府容不下他们,于是都来投靠本座,对本座更是忠心耿耿。平常他们在山庄,寻些奴仆之事做做,以掩人耳目;偶有非常之事,本座就可以命他们行非常之举。”
“非常之举……”叶示瑾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惊得手心里捏了把汗。小心翼翼问道:“那庄主可曾叫他们去害过人?”
叶冰停住脚步,回头答道:“有。”
叶示瑾听后一下懵住,又问道:“可曾杀过人?”
“杀过。”叶冰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瑾儿决不可以这么做。”
“万不得已?”叶示瑾听得回不过神来,又揣摩了叶冰刚才这一句话,急忙问道:“难道庄主是要将这些人交给示瑾么?”
“不错。”叶冰点了点头,又说道:“瑾儿不须要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必须叫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说罢,独留下叶示瑾一人在廊中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