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物语》七日鸣

14、走水了

　　次日清晨，照例是去上学的日子。只是今天似乎有些特殊，走水村的孩子们全都没能去学校。
　　因为涨水了。
　　这个情景已经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涨水了。
　　初溪的水像有生命力一般，张牙舞爪地从河床里涌出来，浪头像触手一般，牢牢巴住了地面，没过多久，河水就在整个村庄里蔓延开来了。
　　起初是无声无息的，等目瞪口呆的村民们意识到情形不对的时候，水已经来到了脚底下了。
　　村里面乱成一团，收拾细软的，搬家具的，呼儿唤女的，到处跑来跑去，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往高处上啊！大家才如梦初醒，慌忙爬树的爬树，上房的上房。
　　走水村的建筑多半是结实的青砖瓦房，绝大部分是平顶式的，没过了多久，各家各户就全都在房顶上聚齐了。
　　小满家没有平房，院边只有一颗大槐树，惊蛰砍了几根手臂粗细的小树，三下五除二地做了个结实的架子，正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往大槐树的杈子上绑架子，随后又将乘凉用的竹床架到上面，再铺上被褥，做了个像鸟窝一样的东西。
　　外婆又准备了些食物之类的，也一并放了上去。
　　小满从睡梦中被唤醒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忙乱的光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惊蛰半搂半抱地弄到窝棚里了。
　　洪水瞬间就涨了老高，房门全部被淹没了。
　　小满跌坐在窝棚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平常看惯了的村庄，此刻被水淹得只剩下一个个房顶露在水面上，让小满颇有些不习惯，各家平房上都坐了些人，小满一家家看了过去，看到同村的同学们似乎都还安然无恙，仍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时才想起一个问题。
　　似乎没看见重阳？
　　重阳家的房顶离自己家是最近的，可小满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也没看到他。
　　重阳的父母都平安无事，在这种时候，那家伙去了哪里？
　　小满想起昨晚重阳的模样，在心里描绘了种种可怕的想象图，最终使劲地摇起头来，将不吉利的想法全部赶走了。
　　或许只是起得早，提前去学校了吧？
　　说什么傻话呢？出了这种事情，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去顺利上学了吧。
　　这时候的她，才注意到周围的情景。
　　借着大树的高度，远远的看到了周围的情景，被水笼罩的竟然只有走水村一个地方！
　　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是更远处的地平线上，那肉眼可及的范围内，明明就是绿油油的田野啊。
　　整齐的房屋，田地，甚至村道上还有人赶着牛儿来来往往，这些都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头顶的太阳还挂得老高，身下的田地却全被泡在水里了。浪头一个劲儿地翻滚着，想要往更上的地方冲过来，却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障碍给挡住了，一次次徒劳无功地败下阵去，只留下一层湿淋淋的水气。
　　“外婆……”小满被那水的劲头给吓住了，不禁往外婆身边靠了靠，这才注意到外婆身边的袋子里全是胖胖的馒头，挤得鼓鼓囊囊的，甚至连那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旧茶壶也提上来了。
　　要是不看周围环境的话，说不定会以为这是在野餐。
　　“小满啊，不怕不怕，有外婆在呢。”
　　外婆拿枯瘦的手掌摸摸她，又继续安静地盯着水面了。
　　那重阳呢？重阳哪里去了？小满欲言又止，旁边的惊蛰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失时宜地补充了一句。
　　“那家伙没死，放心好了。”

　　即使惊蛰这么说了，小满也还是放心不下，仍然不停地张望着，想要找到重阳的踪迹。
　　村民们也渐渐注意到这大水的奇异之处了，纷纷议论起来。不远的二层小楼是村长的家，村长一家人，也狼狈地挤在房顶上避难。不知道为什么，小满觉得那时格外扎眼，她仔细地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村长是个很壮实的男人，平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他带头，给人的感觉一向很精明，如今却一幅很萎靡的样子，蹲在角落里，完全是被吓到了的模样。
　　被吓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他的身后粘着一团乌云，沉甸甸在贴在身上，光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这团乌云，大概就是让村长变成这样的原因吧？
　　或许眼下的大水跟这团乌云，也有些什么关系。
　　小满正在努力思索，就听到旁边扑通一声，人群乱哄哄的叫了起来。
　　有人掉下去了。
　　是个老人！小满认得她，那是同班的春晓的奶奶。
　　春晓急得呜呜得哭，她父亲出外做工去了，平时很少回家，家里只有三个女人。想来是搭棚的时候来不及往远处跑，只就近选了棵泡桐树，哪知道泡桐性脆，压根承不了重，奶奶靠着的树枝也不够结实，突然就断掉了。
　　老人家给这么一吓，估计魂都没了，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眼看着就快沉下去了。
　　小满听见外婆在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周围的男人们急了，扑通扑通的跳下去，想去捞人，无奈距离太远，眼看着就要来不及的时候，老太太居然自己又浮起来了。
　　接着冒出来头的是个俊秀的青年，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把老太太托了起来，离得近的人们慌忙接了人过去，抬到邻家结实点的窝棚上了。老太太呛了几口水，人似乎没有什么大碍，捂着心口缓了半天，总算缓过劲了。
　　跳下水那几个男人们，又开始帮春晓一家加固起简陋的窝棚来，一来二去，热热闹闹的，倒是没人注意到水里的救人者了。
　　水面上飘了很多盆盆罐罐，田里的瓜果们也被水冲了起来，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悠然自得地浮在水面上。
　　黑发青年不知道看见了远处的什么好东西，一个猛子又扎到水里去了。
　　小满看着他敏捷地潜入水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注意惊蛰是什么时候从身边消失的。
　　妖怪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总是在这种时候，才能清楚地意识到惊蛰的身份。

　　小满，小满。
　　忽视了一切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她。
　　小满，小满，我在这儿。
　　低头找了半天，小满才看到树下面的少年。
　　重阳半截身子都浸在水里了，脏兮兮的衬衫贴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似乎吃了很多苦的样子。
　　他望着她，努力伸着手道：“小满，拉我一把。”
　　小满连忙应声，就往窝棚边的树杈挪去，想要拉重阳上来，谁知却被外婆拉住了。
　　“小满，那个不是重阳。”
　　小满呆了一下，复又往树下看去。男生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依旧布满了细密的伤痕，被水泡久了，又红又肿，似乎有发炎的迹向，看得人心头一紧。
　　明明就是重阳。
　　“外婆，真的是重阳。”
　　男生站在水里，依然朝她伸着手。他的头发被打湿了，一络一络地贴在脸上，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里水雾雾的，与平日里那种优秀学生干部的形象大为不同。
　　没什么好怀疑的，小满不再犹豫，朝他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说

　　蜗牛七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