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梦》仙草如茵

10、崩塌

　　乔睿一走就是许多天，我再没有见到他。

　　我的重感冒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好转，生活如夕，却再不是以往的那般滋味。

　　直到有一天，一个噩耗传来，叔叔告诉我，堂妹去世了。

　　挂掉电话后，我陷入了漫长的绝望和痛苦中。

　　那就像是，自己为之努力要拼命实现的愿望，还有小心翼翼守护的期许，在一瞬间全部击碎，破灭，留下的只有我独自残存的身影。

　　几乎是以泪洗面，哭了一整天，我才起身去找郑管家，告诉他我要回家的事，顺便把需要的证件要回来。

　　我这两天要回家，参加我妹妹的葬礼。

　　话音刚落，我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郑管家见我垂眼默默流泪，有些手足无措，赶忙回了句。

　　好好，我跟乔总说一声，你直接订机票就好。

　　我转身回了房间，只留给他一个黯然神伤的背影。

　　第二天，我拉着行李箱刚刚下楼，乔睿便迎面进了大厅。他停在我面前，相距不过五步。

　　此时的我形容憔悴，眼睛肿的像个桃子，禁不住有些慌然失措，于是下意识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

　　节哀。

　　乔睿欲言又止，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默默点了点头，而后在郑管家的陪同下，拖着箱子出了门，一刻都未曾回头。

　　葬礼上，我终于见到了叔叔，他似是一夜白头，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眼眶泛红，眼圈乌青，还在强忍难过招待着客人。

　　叔叔似是一夜白头，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眼眶泛红，眼圈乌青，还在强忍难过招待着客人。

　　但当叔叔见到我的那一刹那，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防备，遮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

　　他告诉我，妹妹直到走之前，还在惦记着见我一面。

　　听到这儿，我完全不能自持，浑身颤抖着，跟着他一起默默流泪，牙关咬得生疼。

　　叔叔本想把还剩下的钱还给我，我自然是推辞着没有要，我告诉他，让他拿这笔钱去给妹妹挑一块好墓。

　　我望着叔叔苍老的面容，一时触动，忍不住安慰他。

　　叔叔，别难过，我可以养你们。

　　他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宽慰，话语中含着坚决。

　　孩子，只是四五年的照顾，你给的已经够多了，再多一分一毫，我都不会要的。

　　叔叔拼命咬着牙故作坚强，而婶婶却没办法做到。

　　整个葬礼，婶婶泣不成声，一直被人架着，期间哭晕过去几次。

　　作为一个母亲，痛失自己的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悲莫过于此。

　　——————

　　葬礼上，平日里许久未见的很多亲戚都到场了，其中也包括我的爸爸。

　　他见我在，于是走上跟前，与我聊了聊天。

　　看得出他眼中的些许差异，也许是几年未见，他都已经有些辨认不出我的样子。

　　小梦，最近过得还好吧，感觉你，成熟了好多。

　　这是爸爸说的第一句话，他的神情有些局促。

　　嗯，还好，你呢？

　　就那样吧，不好不坏。

　　你女儿最近怎么样？

　　他迟疑了片刻，才反应我来，我指的女儿，是他与他第二个妻子生的孩子。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回答我。

　　她挺好的，最近这不是要上小学了。

　　嗯，她都那么大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爸妈离婚后，他们很快各自又建立了新的家庭。妈妈再嫁的早，她又生了个儿子，现在已经上初中了。爸爸娶了个年纪比他小的女人，两人有了一个女儿。

　　谈话短暂地停了片刻，我看向远处大片的草地，极力找寻着内心的宁静。

　　虽然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液，而此刻横在我们之间的，却是无处安放的陌生感。

　　这时，爸爸突然开了口。

　　哦，对了，你妈妈她没有来，最近流感严重，她跟她儿子都病了，所以就没过来。

　　嗯。

　　我淡淡回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爸爸眼中的温热，也渐渐冷了下来，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先进去了，看看你叔叔那儿需不需要帮忙。

　　好。

　　我伫立在原地，目光依旧直视着远方。

　　这是一次在故乡短暂的驻足，却让我看尽了一个人撒手人寰后，留在身后的世间百态。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别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痛苦的只有爱你的人，其他所有都会继续按原有的轨迹前行，不会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如果我死了呢？

　　我拉着行李箱，踏上了回程的路。

　　当我下了出租车，面对着机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恍惚间，我都不知道哪里该是自己的家。

　　小梦！

　　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我转过头去，竟然是爸爸来了。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疑惑，未假思索便说了句。

　　哦，你叔叔告诉我你今天要走，早知道我就过来送送你了。

　　没事儿，自己习惯了。

　　爸爸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浮出几份愧疚。

　　没事儿的话我进去了，一会儿要登机了。

　　我丝毫没有留恋，扭头便要离去，却被爸爸喊住。

　　小梦，等等。

　　我有些不耐烦，但仍旧停下来问了句。

　　怎么了？

　　小梦，侄女这次病逝，对大家都是很沉重的打击。我跟你妈妈都老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我们年轻时的任性妄为，所对造成你的伤害。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回去吧。

　　我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机场，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的回答，我还能说些什么。

　　是啊，生我的父亲，在过了这么多年后，你终于知道反省自己的过失，把你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以弥补心中的愧疚。

　　你解脱了，可是我呢？

　　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抛弃和伤害，就不要再渴望被原谅。

　　我擦了擦眼泪，昂起头对着机场巨大的穹顶笑了笑。

　　谢谢你为我斩断了故乡所留念的一切，我将永远不会再回来。

　　——————

　　下了飞机以后，我没有回到乔睿那儿，而是拖着行李箱找了家酒吧，想要借酒浇愁。

　　几杯百利甜下肚，不胜酒力的我，眼前已经开始虚晃起来。

　　这几日经历的一幕幕又开始浮现在我脑海，无数人的面孔闪现在眼前，模糊而耀眼。

　　我摸了半天才掏出手机，努力看了眼时间。环顾四周，酒吧里的音乐声越来越大，灯光也开始愈发迷幻。

　　该走了。

　　理智的警钟来回敲荡，我马上喊了服务生来结完账，刚要转身，却被人从身后轻轻拉了一把。

　　准确的说，那个人应该是想从我身后揽住我，还没得逞，就被即刻推开了。

　　我本来就有些站不稳当，被推搡了一下后，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臂膀却靠过来，一把将我扶住。

　　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嘈杂入耳，我转脸看去，一时间诧异不已。

　　穆清？

　　我似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又看向另一侧，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朝着我瞥了一眼，悻悻离开了。

　　我扶着吧台边的高脚椅费力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揉了揉眼睛。

　　我没事儿，我这不刚要走。

　　没事儿就不要一个人喝闷酒。

　　这句关心来得太突然，打得我措手不及。也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了，稍稍没忍住就湿了眼眶。

　　谢谢，我走了。

　　我故作镇定地跟他道别，极力想掩饰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还要去哪儿？

　　听到这句疑问，我一时迷惑上心头，手中的行李箱都不由得松了些。

　　是啊，我还要回到那个看似华丽，实际却像牢狱一般的地方么？

　　可我还能去哪儿？

　　我的脑袋里晃着无数的疑问，却搜寻不到答案。

　　你跟我走吧。

　　整个世界，霎时寂静无声。我的耳中，只听得这几个字。

　　我怔怔愣在原地望着穆清，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声音，极力想要分辨那是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语罢，穆清再没说什么，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

　　直到我发觉自己实实在在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我才相信，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低头吻了我，我闭上眼睛，任一行清泪滑落，再不愿睁开。

　　那个在年少时给予我遥远光芒与温暖的人，此刻已将我融化。

　　穆清还躺在床上熟睡，我起身将头发束起，只随手裹了件他的外套，便倚在阳台的门口处，望着远方发呆。

　　穆清的小窝安在十六层，登高望远，也正合我意。小区环境不错，大早晨也还算清净。我的面前视线很开阔，一眼望去便是小区内的一片湖水，四周已是青葱肆意，花团锦簇。

　　早起的人正各自散步，还有人在勤劳地遛狗。

　　清晨的阳光柔柔扑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一切自然又舒适，还有一份从未有过的安心。

　　回想起昨晚，虽然记忆错乱，但却是一份妙不可言的体会。

　　以往我只知道疼，但昨晚我明白了爽。

　　呃，我该矜持一些的，但是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小欢喜呢。

　　让我们含蓄地重说一遍。

　　昨晚，我终于明白，一个女人被用心疼爱的感觉。

　　不是撕心裂肺，不是紧张压抑，不是羞辱和宣泄。

　　而是一种，可以让你陶醉其中的力量。

　　忽然，一个结实的怀抱拥了过来，将我揽在怀中。

　　你醒了？

　　穆清拿下巴上刚长出的一点点小胡茬蹭了蹭我的脸。

　　嗯。

　　我点点头，笑着往旁边躲。

　　穆清见我身子一倒，便稍稍松了松胳膊，又轻轻将我揽了回来。

　　在想什么呢？

　　他笑着问我，眼睛清亮动人。

　　没什么。

　　我摇摇头，一时陷入了沉思。

　　穆清看看我，再望望远处，也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会后悔又遇见我么？

　　我心头一跳，想不到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面对我的无从作答，穆清反而一脸淡然。

　　我并不后悔遇见他，却又开始害怕自己会为他带来不幸。

　　会后悔认识我么？

　　我望着穆清的笑脸摇了摇头，将没说出口的话藏在了心底。

　　你年少的影子映刻着我的青春，即使时光倒流，我也不愿在相遇时与你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