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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省专案组离开了B市,市局也仿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连城集团涉黑案告破,首犯靳枫在公安局审讯室服毒自杀。警员们发现她袖口的纽扣是空心的,里面还残留着白色、苦杏仁味儿的□□粉末。在佼人河大桥下打捞上来的女性shi体头发的DNA经检验与在骆家恒被害案现场残留的夏羽仙血迹中的DNA完全匹配。公安局随即下达了夏羽仙的死亡证明。

      初夏,日光绒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管大爷和儿子剑飞照例大包小裹地提着东西回到他们家在市郊农村的那栋平房去过周末。管大爷的老伴儿和他的老母亲住在这里。他母亲八十多岁了,在城市里住不惯,老管就在僻静的郊区另买了一栋带小园子的房子。

      老奶奶年纪大,身子还硬朗,精神也足,一礼拜不见心爱的孙子,免不得把人高马大的一个管剑飞拉过来百般地埋怨、千般地疼爱:

      “没良心的孩子,一个月也不知给你奶打个电话!”

      “剑飞呦,你又瘦了!”

      “剑飞呦,你还没有对象么?”

      “剑飞呦,你上班还顺利么?”

      “哈,瞧你那不着调的爹给你找的是个什么挨千刀的活儿,整日价跟死人打交道。怪不得没有姑娘敢着你的边儿,噢呦呦,我们剑飞真是命苦……”

      “我们剑飞真是命苦……剑飞啊,你可不要太用功,可要当心你的眼睛,怎么样?最近眼睛有没有疼啊?有没有流眼泪啊?有没有看不清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渐渐地又去抹泪儿。管剑飞只好也去给奶奶抹泪,竭力地安慰她:“没事了,奶奶,手术都做了多少年了,您怎么还惦记呀?我早就好了,您看,我的视力现在有0.5了!不然能干法医么?哈哈,我的眼睛比猫头鹰还尖呢!”

      “你这个臭小子。你就会哄我。”

      “我哪敢哄您?奶奶,论眼睛尖,还是谁也比不上您呐!”

      “就这张嘴!”

      ……

      老管看着这对祖孙,笑着,笑着,又仿佛要流泪,他走到厨房去,他媳妇秀琴在那里熬汤。他走到她身边问:“怎么?她还是不肯吃饭么?”

      “多少吃一点了,这么多天了。唉,她只是每天还是自己在那里哭,我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你说这么哭下去,可别跟咱们剑飞那样坏了眼睛啊。”她也掉了泪:“这要是再坏了眼睛,还有谁去给你换呢?”

      “我去看看她。她在哪儿呢?”老管问。

      “在后面园子里坐着。”

      老管走到园子去,他家的园子很大,一畦一畦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他推开园子的木门,一抹一抹柔嫩鲜润的绿色直撞他的眼。远离尘嚣,世外桃源,这里很适合躲藏追捕,躲藏悲剧,也躲藏自己的心。阳光烂漫,和风细雨,花香和泥土都像归宿。走过一条矮牵牛铺绕的石砖小道儿,经过一片柿子秧和葡萄藤,转弯,他看见,在园子北角,长着一丛白月季的栅栏边儿上,她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你在这儿啊,丫头。”

      她回过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已经瘦得吓人。她的长发黑黑的散下来,她的眼睛太大,太空,叫人不忍去看。她笑着,惨白、虚弱:“是您啊,管叔叔。”

      老管在她身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下,叹口气说:“你这个傻姑娘,都过去了,你让自己也放下吧。”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皮夹,从皮夹里掏出一沓证件:身份证,户口本,学士学位证,驾驶执照,护照,甚至特意弄得皱巴巴的出生证明……一应俱全。

      他说:“事情都妥当了,那天晚上我到法化科给剑飞送饭,你那一绺头发就在饭盒儿里。你看,市局已经下发了你的死亡证明。从今天开始啊,姑娘,你就叫付水月了——叫这个名字也是她的意思。你看,这户口本上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可靠的人。你现在自由了,也可以说重生了。你要是实在太伤心,在这座城市呆不下去。你就去散散心,嗨,你不是一直想去加拿大么?她跟我说过,说你喜欢什么山的雪,那就去看看呗,她给你留了那么多钱,环游世界啥的也够了。总比,总比呆在这里每天想着她强。”

      他转过身去,偷着往眼睛上抹了两把:“你要是把自己熬坏了,等我死的那天,你叫我拿什么脸去见她?”他又叹气,摇头,又说:“你看,谁也鬼道不过她。你呀,你也逃不出她那点儿伎俩。”

      “是,我怎么鬼得过她?”她的眼睛发直,只任着那泪珠扑索索地往下掉:“那天晚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到她的房间去,我对她说我已经背着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我说,什么我都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去加拿大,我安慰她说,谁也不会抓住我们。我们会在那里过的很好。我甚至拿出手机来给她看,我说,看吧,落基山非常美,我们会非常自由快乐。那天我情致很高,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加拿大的好,你看,我很少那样滔滔不绝,甚至笑嘻嘻地说话。我只是不敢停顿下来,我不敢说完,我怕她找到机会插嘴,怕她张口说‘不’——我心里何尝不知道,她说‘不’是必然的。”

      她的头伏在膝盖上,流着泪,苦笑:“我怎么能眼看着她替我去顶罪,眼看着她死?我也就那一点漏洞百出的鬼主意,我说天晚了,我要睡觉,我去盒子里拿出一颗安眠药。她还问我,每天的药都是片剂,怎么今天换成了胶囊?我说,安眠药的副作用太大,这是新换的清心养神的胶囊。

      她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你看,她多会伪装,她看着我把胶囊吃下去了,我躺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头一阵阵的昏,身子一点一点的轻,我握着她的手,好高兴,我想,□□是好的,叫我安安静静地死去,叫我没有遗憾,叫我永远和她在一起,叫她再也不会从我身边逃跑,这多好。可是呢,可是我怎么鬼得过她,我怎么会知道她早就看破了我的小诡计,她这个混蛋,她一早就把我的胶囊换了,她把我的□□换成了安眠药。这一觉我睡醒了,她就不见了。我睡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看,就是这样,她宁肯死也要逃离我啊。”

      “你不要想了,姑娘,过去吧,全让它过去吧,叔叔告诉你,人这一辈子,什么都会过去的。悲惨过去了就不是悲惨了,苦过去了就渐渐的不苦了。她也不光是为着你,她也不光是要逃开你。她走得太远了,她早就回不去了,她没别的路走。你呢,你总要为你妈妈考虑,她太可怜了,除了你,她还剩下谁了呢?”

      老管的头垂下,一只拳头恨恨地去砸那晒得热熏熏的石凳:“有时我也想啊,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想,我那年冬天把她从铁道上拽下来是不是错了呢?我要是权当没看着,任着她痛痛快快地叫火车撞死是不是后来的这些事就都没有了呢?可是啊,瞧吧,我多自私,我想我要是没这么救她一把,我家剑飞的眼睛谁帮着治啊?他能看见了,上了大学,做了警察,高高兴兴,正大光明地在太阳底下生活,可她呢,她的路却越走越回不来了。

      你看,我也算了还了她,对吧?她把我们爷俩儿安插在公安局里,可是这些年来一次也没用过我俩,大概就是留着我们到最后保你吧。我帮她保住了你,这对她比什么都重要,对吧?姑娘,你好好活吧,别再跟自己较劲了,人嘛,就是这么回事儿,差不多就得了,干什么那么较真儿?

      多想想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少去糟践自己的心,你看,你每天想想怎么吃,怎么喝,怎么穿得漂亮,怎么养养花儿,怎么喂喂鸟儿,琢磨个电视剧看看,逛逛街,花点儿钱,乐呵乐呵。找个差不多的男人过过差不多的日子,哭也别动真格儿的,笑也别动真格儿的。怎么不是一辈子呢?

      你瞧,一辈子,转眼就过了。你也百转千回过了,你也惊天动地过了,你也死去活来过了。余下的,就安安稳稳的吧,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看着一茬一茬的小孩儿长大,看着一茬一茬的大人老了,你看,黄昏时候的街道上,下了班,买了菜,牵着小孩儿的手,不紧不慢的走着回家,这也就是人生了。别的你还想要什么呢?那些曾经钻了心的,那些叫你痛得活不下去的,好好的在心里头埋了吧,你看,沧海桑田,星移斗转,老天爷手上有他自己那笔帐啊。

      你好好活着吧,姑娘,你心里那个人啊,她哪儿也不会去,你看见春天小草发出嫩芽,你看见冬天飘飘洒洒,落在你鼻尖儿的雪花儿,你听见一只画眉在枝头唱歌,你听见街市上人群里吵闹喧哗,有一天你有了爱人,他会牵着你的手给你穿上婚纱,有一天你有了孩子,他会搂住你的脖子跟你撒娇,亲你的脸喊你妈妈——这些都不是别的,这些都是她,隔着生和死,她望着你,对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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