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而遇》扬仙生

52、五十二

　　贺山照例起的很早，天光微亮的时候，沈智生还睡着，大概是睡梦中不舒服，眼罩被他扯了下来。贺山出了酒店去晨跑，他绕着并不宽敞又陌生的街道跑了个大汗淋漓。

　　沈智生说的是真的，他们入住的酒店的确是林城最好的，贺山晨跑中所遇到的建筑都十分陈旧并且低矮。酒店的建筑鹤立鸡群在其中，像一位摩登时髦的年轻人和一群老人混迹在一起。

　　贺山回去后沈智生还睡着，他总是赖床，贺山纵着他，毕竟沈智生去画室以后就不能睡懒觉了。

　　贺山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坐在客厅里看今天的新闻。家里打来电话，一家人轮换着与贺山说话，爷爷奶奶、父亲、弟弟妹妹。

　　贺伏生让他不要太忙，注意身体。秦秀同让他好好吃饭。贺锦泊问他最近在忙什么。贺荷华说想大哥了。贺川支吾着，不知道和只是几天没见的大哥说什么，被秦秀同逼着问了声好。

　　没有陈璧君，贺山问了句她在哪。电话那头是十年如一日的回答，陈璧君在学校。

　　挂了电话后，客房服务送来早餐车。沈智生还是不为所动的睡着，他真的很爱睡觉，贺山想。

　　他在客厅工作，透过窗棂的日光逐渐强烈起来，时间已到正午。贺山纳闷的去卧室看，卧室里的窗帘还拉着，里头一片昏暗。

　　沈智生醒着，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空调的温度被他偷偷调得很低，被子盖到脖子处。神情空洞又十分安详。他反应慢半拍，贺山走到跟前了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一张口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沙哑：“哥哥，早。”

　　贺山见他还躺着，好像没有起来的意思，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已经十二点了。”

　　“啊......”沈智生睡了太久，腰酸脖子痛，全身都软软的。他慢腾腾的起身去洗漱，贺山本想等他起来一起吃早餐，这一等就到了中午。只得早餐午餐合二为一了。

　　“哥哥，那我们今天出去逛逛，明天回家吧？”沈智生喝着一杯牛奶。

　　“嗯。”贺山着实有些饿了，吃完了这些零零碎碎的早餐，又打客服电话叫了两份面。

　　“去哪逛呢？”沈智生思索着林城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想了半天：“哥哥，我们去羌灵山吧，山脚下有个动物园。”

　　“好。”

　　两人吃罢饭顿了顿，因为是闲逛，他们坐上一辆公交车慢慢朝目的地赶去。两人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公交车晃悠着，可以把林城的风貌尽收眼底。
　　羌灵山在市内，公交车慢悠悠摇晃了二十分钟就到了。
　　沈智生所说的动物园，没有名称，只叫个动物园。他在很小的时候，和外婆一起去过一次，大概还是幼儿园时期吧，但是他对那天却印象深刻。

　　那是个种类齐全的动物园，动物都关在铁笼子里，周围还有一些儿童玩乐的游戏设施。沈智生记得动物园很大，那天游人很多。
　　当天晚上还和外婆一起看了马戏表演——其实他一直怀疑那场马戏表演是否真实存在过。

　　记忆中的马术表演的幕棚很大，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全场座无虚席，人声沸腾。主持人是从高空中坐着吊椅下来的，还有动物们，全是在高空中吊着的铁笼子里。轮到哪一只表演了，铁笼子慢慢下降，它们被放出来。还有直接在高空中开始的表演和烟花表演。

　　像是动画片里的场景。魔幻又盛大。

　　他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林城十年前怎么可能有这样规模的马戏表演。记忆也会是假的，他推测可能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场景，因为潜意识作祟，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记忆储存进大脑里。

　　潜意识为什么作祟呢？
　　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非常向往这样热闹又趣味的集会吧。
　　沈智生总是喜欢研究自己的内心。

　　两人在山脚下下车。羌灵山并不高，只是一座小山包。山脚下和山腰处开着大大小小的茶室和咖啡馆这样的场所，算是林城比较热门的休闲娱乐的地方。

　　沈智生带着贺山朝记忆中的动物园走去，时隔多年，他还是很清楚的记得该怎么走。

　　两人正说着话，贺山看着前方老旧的大铁门问：“是这里吗。”

　　“不是。”沈智生想也没想，他朝那里看了一眼，生锈的铁门、荒芜的草地和空着的铁笼子。他不确定了；“是这里吗？”

　　两人走上前去，透过铁门的缝隙，看到一个废弃的动物园，一眼就能看到动物园那头的围墙。沈智生的记忆确实出错了，这里其实很小，记忆却给他营造了一种假象。十多年过去了，沈智生早已长大，童年时期的动物园也已废弃。

　　沈智生抿抿嘴巴，有些遗憾的看着贺山：“哥哥，动物园不开门了。”

　　“这里早就倒闭啦。”身后传来一个年老男人的声音。

　　两人回头，沈智生看到这人，不由的一怔，没有想到还能偶然遇到这人。

　　“小沈？”年老的男人也怔了怔，惊讶的问：“是小沈吗？长这么高啦？怎么在这儿碰着了。”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微笑和声调。沈智生经常能想起这个人，他点点头：“好巧，周老师，我也想说，怎么在这儿碰着了。”他给贺山介绍：“哥哥，这是我以前看过的心理医生。”

　　周成茂礼貌的微笑。
　　他这张脸，沈智生可谓是印象深刻，五年前的一段时间里，周成茂每周都会给沈智生进行心理疏导。沈智生后来经常分析自己的内心世界，自我解梦，就是受这位心理医生的影响。他后来每每与自己对话，幻想中的倾听对象就是周成茂。

　　周成茂是沈智生的树洞。

　　“真巧了，这个动物园倒闭好些年了。”周成茂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与沈智生幻想到的如出一辙，他问：“这位先生是？”

　　沈智生看了一眼贺山：“我男朋友。”他第一次向别人这么介绍贺山，控制不住表情的扬起嘴角，眼睛弯下来，脸颊上漾出开心的笑容。

　　“啊......哈哈。”周成茂的微笑好像是凝固在脸上的，他曾接帮助很多同性恋者做过心理疏导，因此没有大惊小怪：“您好您好，周成茂。”

　　贺山颔首：“贺山。”

　　周成茂观察了一下：“您一定比小沈年纪大吧。”他脱口而出就用了敬语。

　　“嗯，大五岁。”

　　周成茂微笑着点点头：“你们是来这边逛的吗？”

　　“对，没想到不开了。”沈智生说。

　　“早都不开了。”周成茂微笑着摆摆手：“小沈，你变化真大，我刚刚都不敢认，我想想，我和你五年没见了吧，那个时候你才这么高。”他伸出手比了比。

　　沈智生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周老师，你没怎么变。”

　　周成茂还是沈智生记忆中的样子，和他真实的对话给沈智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在和自己的内心对话，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沈智生也清楚，他不知不觉间把内心中自我的另一个形象变化成了周成茂的样子。

　　比如，沈智生觉得不开心，内心中就会响起周成茂的声音：“为什么不开心呢？不开心有根源，你要去解决它。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情绪，程度不深的话，你可以无视它。”

　　这些年，沈智生几乎每天都会与‘周成茂’对话。

　　“嗨，我今年都五十五了。”周成茂伸出五个手指说；“你们一会儿没事吧，我在这附近开了一家咖啡馆，去喝两杯？”

　　沈智生眼神询问贺山，贺山点点头：“好。”一行人沿着台阶往山腰上的咖啡馆走去。

　　周成茂了然于胸的笑了笑，他职业病作祟：“智生，你们相处的时候，贺先生是不是会带给你安全感，比方说，他是照顾你的那一方。”

　　沈智生笑了一下：“周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经常揣摩自己的心思，因此清楚依赖贺山带来的安全感是出于什么心理。

　　周成茂微笑着：“对，是一种恋父心理。因为童年缺失了这段感情，所以长大以后，潜意识会想要弥补，从爱人身上得到自己想到的安全感。”

　　周成茂在五年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沈智生以后可能会找一个比他年纪大的伴侣。这位伴侣内心强大，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为他重新打开童年的大门。

　　五年后，这样一个人真的来了，犹如天降神兵，犹如命中注定。

　　沈智生没说话，看着贺山温和的笑，嘴角旁绽出浅浅的梨涡。
　　他清楚自己的内心，的确是恋父情节。对贺山的依恋，甚至是对于李延平，沈智生为什么和李延平关系好，李延平幽默、包容、耐心，对于沈智生的照顾与关爱，符合沈智生想象中的父亲形象。

　　“可以问吗？智生。”周成茂背着手走在石阶上，略显老态：“你和你的父亲，现在关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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