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戴花持酒祝东风 ...
-
张玄泽离绝师门后，起先两年浑浑噩噩，天南海北追着旁门左道尽数领略一遍，胸中郁气不解，修为无望，一心罔顾性命生死游走。因而张玄泽也不记得哪个好日头，那个自称魂灯殿殿主伶生南柯的男人将尸山血海里的他捡了回去。
“仙途已废？有趣。”
也许看中了他偏门诡异的命格，伶生南柯将他带回魂灯殿。此处司世间轮回、储生世记忆，引魂轮转，阴阳沟通，皆需经由魂灯殿之手。
伶生南柯并非那人真名，不过是每一任殿主的代称，至于他究竟叫什么，没人知道，据说千年前殿中曾历众多变故，纷纷芸芸，从此许多规矩就变了。
然而这些八卦密事与张玄泽无关。
自那时起，他渡黄泉赴魂殿，弃轮回绝生死，日日与恶鬼共处，汲忘川怨气，赏奈何哭别。
要论说这泉路漂桨茫茫一粟，魂魄飘萍，夹岸火照光华，幽冥玄微，鬼门关内哪一日不是开到极盛的末途。
张玄泽来往于人间魂殿之间，同撑杆的老船夫一齐，看厌了船头几番哀怒。道旁苦苦待候接引的幽魂私语窃窃，明暗处无数只眼将来客盯死，窥探怨毒的目光穿梭在船上人之间，最后多落在他的脸侧。
等懵懂浑噩地压上奈何桥，望乡台上多得是被故里颜色钳住脚不愿行路的新魂。可将孟婆汤往肠中一灌，任他什么恨海情天孽缘深重，一股脑随这汤一起，涤荡肺腑，前尘尽去。
前边拉拉扯扯放不开的有情人灌了汤，立时欢欢喜喜撒开手赴六道轮回，哪管身后失悔断肠。
痴男怨女、忠孝英烈、苟且小人……小小一座桥，比他幼时京城所见最大的戏台精彩纷呈得多，供世间贵贱人物轮番披妆挂彩唱兴亡。
亡河急急，涛浪湍飞，花摇鬼泣，魅影流连。张玄泽每每此时冷眼抱臂，倚在桥畔品一出大戏。
殿使繁务枯燥，每日桥边悲怨闹剧足够他聊以自娱。
如今，他成为殿使已近七年。
伶生南柯近日派给他的任务说来倒也新奇，道是这生世第二尊贵的摄政王府中有一残魂，本体早投了轮回道，现时多半应已长成，可这一丝残魂执念深重，愣生生留存世间苟延残喘多年，不见消散，更不曾引离。
张玄泽此行正为了这一桩传奇债。
他照常提鬼火烛灯夜赴摄政王府探查，却不曾想途中经过花园子里，正逢月下青石横荇，云破花影朦胧，风吹微动间，藏了个自以为没被发现的裴姝。
也罢，此行与她无关，牵扯无益。多年未见，既然裴姝不愿多谈，想来缘分已尽，何须他再多纠缠。
经岁月磨砺，张玄泽披了张被打磨得温润钝滑的好皮，皮囊底下却埋得尽是藏锋傲骨。按他的性子，尽管心中微动，亦是当作无事遮掩过去。
小师姐？
呵，缱绻旧梦一场，自他逐出师门那一日起，仙府阴曹，再无续时。
他循着鬼火指引，一路隐蔽身形寻到裴恪屋中，闪入暗格密道，下了唯有数盏火把照明的阴室。
甬道长长，水滴穿石声滴答一二，张玄泽细观灯中火焰指向，暗自思忖前路尚且余几。
步至尽头，幽幽火光下，闪动的雾影灰蒙蒙一片，卡死了张玄泽的喉咙——眼前的景象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具黄骨骷髅躺在软塌之上，体覆华服广袖，长发及地，金钗步摇鬟云坠，两鬓玉扣垂垂，一缕残魂附着其上。
“……”张玄泽被这幅狰狞诡艳的画面魇住，迟迟不得动弹。
这具骷髅给他的感觉，甚是熟悉。
“咔啦。”
枯黄的手骨转动，抬起。张玄泽干立原地，瞧那陈年枯骨嘎嘎作响，空无一物的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直视着他，上下颚合闭间吐字微弱，韵雅气微。
那骷髅佳人伸过唯剩骨节的手，朝着张玄泽的方向极力去够，想要触碰他衣角似的：“……张玄泽？”
说完，又困惑地收回手，看起来想不通自己为何搭理这个男人。
张玄泽僵在原地。
“你到底是谁？！”
骷髅上附着的残魂智识有限，聚力甚弱，头歪向一旁，思想许久才喃喃道：“吾名——”
“裴姝。”
“哀家乃当朝太后，皇帝亲母，裴姝。”
甬道中传来细微的吸气声，仿佛是谁过度惊异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
张玄泽猛然回头，身后转角尽处一片锦绣飘然而落。
有人偷听。
只听那一处稍作踌躇，偷听的猫儿咬咬牙从暗处步了出来。
张玄泽望去，炬火摇曳间，少女拎一壶精致小酒莲步轻摇，眼波盈盈，身姿矫捷。她难为情地尴尬赔笑，假意扯扯嘴角，向他走来，口中不忘攀旧抱歉，话听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
“一别经年那，师弟。我本下山游历，眼下日子无聊，瞧见你与我来了同一处，便想找点乐子，当年未前来山门送你是我不经事，年少情薄，正想借这回庆祝故人重逢，哪知你是来会旧友红颜……”
说着说着，裴姝在离张玄泽数步之远停下，手中萤火光球照亮方寸。话毕，樱唇抿紧成一条线，连笑也不带了。
她越过张玄泽的身影，看清了尽头软塌上的华服骷髅。
“只是你这红颜，师弟……着实有些特殊，似乎来历不浅啊。”
骷髅闻声，缓缓扭转头颅与裴姝对视，咧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裴姝隔了数丈远，第一眼瞧见的是它脖颈间挂的一串红绳，上头系了两只木头葫芦耳珰。
霎时，脑中神思激荡，仙心险些不稳。
“——是你！”
“是……你？”
两者异口同声，张玄泽反应不及。下一刻，前后一人一骷髅轰然而倒，等张玄泽神魂归位提灯再探，残魂不再。
碎骨散地、锦裳裹躯而已。
作者有话说第9章 戴花持酒祝东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