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冠冕》巡礼

1、第1章

　　温德尔是一只幽灵。

　　也许在生前，维德四世称得上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率领人类抵御了兽人的进犯，将狡诈的哥布林驱逐出帝国的国境，与精灵达成神圣的和平盟约。但现在，维德·伊卡伯德，此人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有继承其意志的温德尔存在于世。
　　一名流浪者，无处可归的魂灵。

　　当然，针对温德尔现在的境况而言，似乎用“无处可归”来形容他并不是很恰当。

　　原因在于，我们的幽灵阁下现在被困在一本书里。

　　这本书可不一般，深黑色的封皮上刻满了植物脉络一般的纹路。四边银色的书角上倒映着寒光，就连北方雪域的坚冰都没有它寒冷。
　　温德尔只能从书本的夹缝里探出一只半透明的爪子。

　　这本书被整齐的摆放在书架上，和其他的书紧紧挨着。
　　这里似乎是一个高大的图书馆，深红的帷幔将窗外的光芒过滤，营造出一种黄昏般的氛围。

　　在书架对面的墙上，恰巧挂着维德四世的画像。

　　这是维德意外去世的前一年，一位技术高超的宫廷画师完成的作品。
　　画像上的男子有一头纯净的金发，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遥远。面容白皙，五官棱角分明。看上去是一位英俊的皇帝。

　　成为幽灵之后，温德尔很少在意自己的容貌。他从镜子和水中无法看见自己的倒影，但可以凭借自身的类法术能力，感知到自己的模样——
　　浑身流淌着迷雾般的幽蓝，原本黄金般的头发，变成了近乎透明的浅蓝。五官仍旧深邃俊美，但看起来总显得有些诡异。好在身上的衣着不是皇室的礼服，而是他意外去世时所穿的衬衫、马裤和高筒靴。
　　和生前近乎相同的容貌，总让他担忧遇到熟人——哪怕一般人看不见他。

　　更糟糕的是，被那本书囚禁之后，他跟随着黑皮书沦落到了皇室的图书馆里。

　　能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
　　维德的妹妹——奥菲莉亚·伊卡伯德，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女皇。
　　精通预言术，指引人类未来方向的大贤者。
　　九级的塑能系大法师罗德里克，兼任首席宫廷法师。
　　都是温德尔的熟人，也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就在温德尔从书本上方的缝隙里探出两只手，做着活动手指的运动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听到这轻飘飘的脚步声，温德尔就知道来的是大贤者。幽灵连忙将手缩回书本里。

　　这位以“苦行”为信条的贤者团首领——温德尔眼中的神棍——一贯不喜欢穿鞋子，他身穿打着补丁但洁净的粗布长袍，修长的银发垂在腰际。

　　大贤者走到书架旁，冰蓝色的眸子飞快地从一本本书上扫过。
　　那对狭长的眼眸在掠过温德尔所蜷缩的黑皮书时，停了下来。

　　被困在书里的温德尔用半虚幻的手指抱住了脑袋。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温德尔生前虽然和大贤者不熟，但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不记得他的样貌。更何况维德四世的画像还挂在旁边的墙上。
　　要是被大贤者发现自己变成了幽灵，还被困在了书里，那皇室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他，维德四世，堂堂一国君主——

　　就在这时，大贤者微微弯下了腰，伸出苍白的手，指尖从这一排书本的书脊上掠过，准确无误地把温德尔所在的黑皮书揪了出来。

　　温德尔努力降低存在感，使这本书看上去和普通的书没什么区别。

　　“噫？”大贤者伸手翻书，却怎么都翻不开。
　　他眯起了蓝眼睛，准备施展术法，强行将书打开。

　　一柄镶嵌碧蓝晶石的权杖从大贤者掌心的虚空中浮现，他低低念动咒语，一抹白光就将手上的书笼罩在内。

　　温德尔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捆住了他的脚，正一点点往上拉。

　　内心在“丢人”和“脱困”中权衡了片刻，温德尔很快做出了决定。
　　“等等！”他哑着嗓音，假装自己历史悠久，“你这样会杀死我，阁下！”

　　“哦？”大贤者扬了扬眉毛，将权杖收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

　　温德尔轻咳了一声，“我是一本神秘的魔典……”

　　大贤者笑了笑，“不，你是寄居在书里的幽灵。”

　　……他明明是被困在书里的！
　　但是当然不能说出来丢人。

　　“你就这么确定？”温德尔反问道。

　　“当然，”大贤者说，“每次你把手伸出来活动时，图书馆里的监视法阵都把影像传递到了我面前。”

　　温德尔顿时有些尴尬，毕竟他是无聊到两只手互相打架的幽灵。

　　“想离开这儿吗？”大贤者循循善诱。他似乎已经看出了书里的幽灵不能随便挪动地方。

　　在做国王的时候，温德尔就领略过这名贤者的腹黑，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先“哈”了一声，才缓缓道：“离开这儿有什么好处？”

　　大贤者摇摇头，“没有。”

　　这个银白头发的老神棍一副“你求我啊”的样子。

　　温德尔冷哼一声，躲在书里装死。

　　大贤者笑了笑，把书放回了原位。
　　身为一名活了近千年，经历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贤者，对于不合常理的现象，他有足够的耐心。

　　*

　　温德尔直到午夜都老老实实的蜷在书里，再没有把手伸出来活动一下的想法了。
　　一想到可能被大贤者那个老家伙用魔法阵监视，温德尔就感到一阵不爽。

　　只能藏在书里数精灵。

　　当然，这不代表温德尔好精灵这一口，实在是能数的都已经数完了。巨龙、矮人、哥布林、半兽人什么的，早就已经数烦了。
　　温德尔十分确定，自己很快就也会对精灵感到厌倦。

　　“一千九百五十八只精灵……”
　　“一千九百五十九只精灵……”
　　就在温德尔默数的时候，他所在的这本书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拿了起来。

　　温德尔借助自己的感知能力，打量起手掌主人的样貌。
　　五官精致，但线条分明，看起来是雄性。浅金色长发，碧绿色眼睛，尖长耳朵，似乎是精灵（该死！）。他一袭束身猎装，身背弓箭，腰携短剑，似乎是一位游侠。

　　现在皇室的图书馆防御差到一位普通游侠都能闯进来了吗？
　　温德尔站了一秒皇帝的身份。

　　但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精灵一边把黑皮书揣到怀里，一边动作轻快的踩着书架顶部跳到了房梁上，动作矫健地朝远处玫瑰花窗的位置疾行。这家伙还不忘和怀里的书搭话：“预言系的法师告诉我，你对这次寻宝帮助很大，书。”

　　温德尔愣了愣，也许这个傻帽可以帮助他脱困。
　　“我不是书，谢谢。”

　　“哦？”精灵扬了扬修长的眉毛。这时他已经抵达了图书馆巨大的玫瑰花窗，不等温德尔回答，精灵已经用背部朝花窗撞了过去。

　　温德尔下意识在书里缩了缩幽灵脖子。

　　精灵抱着怀中的书，坠落在高大建筑外的河道里，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一只人鱼从水底浮现，她有一头银蓝色的卷发，和泛着水光的碧眸，美丽的脸颊边缘有着浅蓝色的鳃。人鱼飞快地揪住精灵的领口，以利剑一般的速度带着他朝海港游去。

　　罗斯塔萨的王都，亦以罗斯塔萨为名，其依海而建，是人类帝国的贸易与政治中心，城中蜿蜒着数不清的河道。当然，停泊在城外港湾中的舰队，昭示着人类帝国的实力。

　　人鱼似乎使用了与“隐蔽”有关的类法术能力，一路上的行人和巡警都没能发觉。只有河道上划过的一条浅浅的痕迹，暴露了三人（？）的行踪。

　　*

　　皎洁的月色从破碎的花窗间洒落，图书馆里一片幽寂。正在伏案研读古卷的大贤者，忽然听到监视法阵发出“嘀”的一声脆响，拖出修长的尾音。

　　大贤者抬起头，视线投向魔法阵中的景象。

　　看好看到了精灵撞碎玫瑰花窗的那一幕。
　　泛着银光的书角倒映出月光，闪进大贤者的眼里。

　　大贤者冷笑一声，却没有去追，甚至还故意吩咐手下，安排海港旁的警卫提前换班，给那只精灵和他的同伴制造出逃跑的机会。

　　*

　　明月高悬，群星疏朗。人鱼一把将精灵和他怀中的书扔到了一处荒凉的岩石上，自己则沉浮在湛蓝的海水中。

　　“谢谢你，依耶塔。”精灵朝人鱼道谢。
　　精灵浑身都被打湿了，金发柔顺的粘着脸颊和脖颈，发梢一直蜿蜒到浸水的皮甲上。

　　名为依耶塔的人鱼并没有正面回应精灵的道谢，她用湛碧的眸子淡淡瞥了一眼精灵怀中的东西，语调带着海洋般的优美：“埃希亚，你计划这么久，就是为了盗窃一本书？”

　　精灵埃希亚·月溪伸手揉了揉被打湿的留海，“我提前找预言系的大法师算过的……”

　　就在这时，温德尔终于憋不住了：“我说，两位，可以帮我擦擦封面上的水吗——要知道我可是一本书！”

　　精灵和人鱼对视一眼。精灵说：“书，我记得你刚才说自己不是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