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土》琥玉

161、07年3月天光

　　我妈回娘家的时候扑在我外婆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当初她执意要嫁给我爸，跟家里断绝关系，这么多年来虽然陆陆续续也有支持家里人，但交流非常少，这一次带着丈夫和儿子女儿还有孙子一起回家，积累了多年的情绪终于被宣泄出来。

　　我外公一直都很疼我妈，他看到我妈回家也老泪纵横，他一直埋怨自己最疼的女儿伤他最深，那么多年绝情到连外孙都不带他看一眼……转眼他都已经有曾孙了，看着我和王杰瑞，我外公也不停抹眼睛，根本忍不住。

　　我妈和我爸一样用行动补偿了家人，他俩饭馆的收入很丰厚，所以这一次给每家亲戚都包了厚重的红包，我妈一直对自己出嫁时扇年幼的舅舅一耳光耿耿于怀，现在我舅都成中年人了，姐弟俩谈起以前的事还是直掉眼泪。

　　我舅人皮实，从来都没怨过我妈，我妈执意给他买车他不想要，被我妈再三逼迫才哭笑不得接受，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比以前好了，但亲姐阔绰到这个地步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

　　回老家，我自然也拜访了梁江波和田新的爸妈。

　　梁江波爸妈都在体制内工作，没到退休年龄，还没法去上海陪儿子。

　　梁江波在大城市打拼很辛苦，很久才能联络一次他们，梁江波的爸爸妈妈很落寞，梁江波的妈妈抱着王杰瑞还哭了，说这么多年她就见过孙女寥寥数面，孩子很陌生不认她这个奶奶，孩子的外公外婆说了他们很多坏话……他们很心疼儿子，也很后悔让梁江波去上海打拼，大城市太辛苦了，反倒不如回来县城里生活轻松安逸。

　　梁江波的妈妈还说她当初脑筋太死，要早知道这样，就该让梁江波跟我在一起，我赶紧挠着头跟她保证我跟梁江波绝对清白的哥们关系，让他俩别听儿媳妇瞎说八道，子虚乌有的事。

　　这他妈都多少年了，梁江波的老婆还拿我俩上大学时候那点破事说道。

　　掐来掐去就是不相信不沾亲不带故的人没可能给梁江波花那么多钱，总而言之就是我俩搞同性恋有一腿，他们夫妻俩闹严重的时候不光惊动梁江波爸妈，连我爸妈都给波及了，就算是再三保证赌咒发誓，所有人也都丢尽脸。

　　如果不是她折腾得那样疯狂，我不至于跟梁江波连句话都不说。

　　也怪我他妈当初念书没见识，觉得梁江波是我好哥们亲兄弟，有福就该同享，哪会预料到有现在的破事？

　　总而言之现在殷晴和梁江波闹分居闹离婚，梁江波妈妈有让我接盘把昔日兄弟变老公的意思，梁江波爸爸也不反对。

　　我哪敢吱声？装傻糊弄过去，落荒而逃。

　　梁江波那傻狗对他老婆那么忠诚！为老婆连愿意两肋插刀的好兄弟都绝交了，我实在是不理解殷晴脑子卡了什么玩意非要“作”，非要折腾自己老公？

　　他俩结婚的时候有豪车有豪宅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堪称天胡开局，周围谁不羡慕？别人想破脑袋能想到他们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我他妈也很费解啊！

　　所以说真的是猜不透那些人心里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去田新家也好不了多少，他老爸是我当年高二的班主任，一顿饭都在埋怨儿子不听话不服从安排，自作主张考军校，现在留在部队里不回家也不结婚，让家里愁白头。

　　据说田新当年跟家里大吵一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本假期要回老家，不知道为什么吵一架以后就又不回家，这么多年也不愿意好好跟家里交流。

　　具体原因咱不清楚，也不敢多问，只能寒暄寒暄，慰问慰问，尽一尽作为同学和朋友的义务。

　　老田和田新妈妈看着比梁江波爸妈要苍老些，他们生田新的时候年纪本来就比较大，好在田新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家里传宗接代的重任轮不到他，我只希望他要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尽量趁着年轻实现，别等到年纪大了又后悔不迭……

　　纠结，还是纠结。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回老家转一圈才知道谁的生活也不是平安顺遂。

　　人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对面世界那些鸡毛蒜皮真的很烦琐很愁人，芦河村就好多了，生活很简单也很惬意，有时候不想做事情直接床上躺一天得了，没人逼着你上班上学，也不担心自己会衰老虚度光阴，总之就是很幸福。

　　这个月就在白雪皑皑的河边村落躺平度过，带着意犹未尽的老年人们回疗养院，送我爸妈回家，我自己的工作也恰好开始。

　　我的工作自然是拍电视剧。

　　合作这么多年连老赵这种没天赋的混子摸爬滚打足够多也在圈子里有了点名声地位，主业自然依旧是拍烂片，只因为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底子都在，老赵又比较实诚不偷奸耍滑，电影基本质量都在预算的可承受范围，于是竟然跌跌撞撞坚持到现在，能被人尊称一声“赵导”。

　　本次投资拍片的是来自山西大同的煤老板二代，年纪比我也就大了两三岁，出手非常阔绰，有一种社会老大哥的豪迈。他给出的预算相当慷慨，除了要求跟女演员睡觉，剧本内容还有拍摄细节一概不干涉，我们的赵导大喜过望，摩拳擦掌打算好好来表现一番。

　　“我跟你说王凯，这回是咱打漂亮翻身仗的机会！我跟‘那边’都把路子走差不多了，宣发方面老张他们欠我人情也答应包办，成败就他妈在此一举！”赵城徽在我们几个比较亲近“同事”的酒桌上红光满面，因为心情好，喝得迷迷糊糊畅想未来。

　　我99年在学校念书那会儿就认识了赵哥，他当时还是入行没几年的小制片人，当时他们在我学校为一部电影选女主角，我学校的老师教授们起哄把我介绍给他，在他们的片子里演了只不露脸八块腹肌的黄鼠狼精，自那以后我俩成了朋友。

　　这些年老赵那些个骗钱骗补助的烂片我每年都至少参加五六部，多数是没什么营养的五六七八号配角，我都挺认真。

　　我不为成名爆火，老赵也没大赚特赚的奢望，所以一直合作都很愉快。

　　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我赵哥也不是一帆风顺熬过来的，有几年他因为胆子小不愿同流合污得罪了行业里的大佬，被人围堵封杀，在国外躲藏了两年多三年，直听到大佬因病暴毙才敢哆哆嗦嗦回国继续讨生活，大佬暴毙前正要找我麻烦，赵城徽说我也算福大命大。

　　本次合作的女明星前几年火过一段时间，因为负面新闻在香港沉寂许久，这一次想要搏一把来大陆咸鱼翻身，又恰好有赵导演牵线搭桥，可以说是天赐良机。

　　要按赵城徽说，这部预计在明年开春播出的电视剧男主非我莫属，这么多年跑龙套总让化妆师封印我的颜值，为的就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彻彻底底把我的优点展现给观众，请点记者炒一炒准火起来。

　　不过女主不太愿意，因为我从来没有当主角的经历，配角也都是边边角角的小杂碎，干这一行如果没有令人称道的作品，别人不可能高看你。

　　女主角牺牲这么大为的就是赌一把翻红，她有些歇斯底里，再加上从香港来落后的内地本来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于是她对选角和剧组各项工作都非常在意，常常用她半生不熟的港岛普通话跟剧组人员谈论许久。

　　好歹是红过的女演员，见过世面，眼界比赵城徽剧组里这一群磕磕绊绊凑起来的三流班子要强点，最主要的是她提建议很中肯，工作认真又不耍脾气，我们也愿意听她的话。

　　总而言之和女主商量以后剧组又花钱从港岛那边请了一位“副导演”来协助拍摄，对方有在TVB制作电视剧的丰富经验，近来在港岛受打压、恰好近几年都想到内地市场来发展，有女主牵线搭桥就促成了这次合作。

　　副导演过来以后跟赵城徽通力协作，两个星期就把整个草台班子都梳理一遍，原本缺失的工作单元补齐，原本冗余的人员精简，剧本按照今年市场的新需求做了微调，连我们这群演员也在又一轮面试以后进行了调整。

　　原本我因为看着年纪太小当不了男主，赵城徽想让我担任男二，副导演过来直接给我安排了反派角色，造型师试着给我定了几个比较成熟稳重的造型，英俊败类的气质我拿捏得不错，于是就彻底定了下来。

　　剧组运作，工作人员也忙忙碌碌，我们一整个月都在浙江配合拍摄，除开月底回上海接爸妈和老头老太太们去对面世界，别的我几乎什么都没做。

　　本次电视剧男主角选的是国内颇有咖位的二线明星，以往赵城徽预算紧张没资格跟人家谈合作，这一回大家都憋着股劲，对方公司对剧本和角色形象都很满意，赵城徽又跟圈里其他人夸下“破釜沉舟”的海口，这剧确实孬不了。

　　有专业人士掌舵就是不一样，老赵在影视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以“行业老手”自诩，结果跟港岛同行合作以后一个劲儿夸人家专业刻苦，相比起拍摄间隔女主角从身上自然地掏出妆盒补妆，我们片场里男主和女二几个又是有助理捏肩膀按摩，又是专业化妆师跑前跑后，那矫情的模样真让人想笑。

　　赵城徽也不好意思多说，毕竟国内明星都是这样的，就连我这种无名龙套以前还要司机接送，也算是见怪不怪。

　　其实我也就是念书那几年比较高调，现在衣着打扮都朴素得很，平日里不刻意把自己往花枝招展了收拾，出门刘海口罩眼镜框就能把我牢牢封印。

　　我在大街上顶多算身材还不错的年轻人，在剧组本来好看的年轻人就多，我上了成熟的妆容不至于咄咄逼人在镜头里凸显出跟别人的不同。

　　总而言之在剧组我也靠演技和实力说话，所谓“中庸”之道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