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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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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易此刻虽也还是那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但或许是因为酒喝多了而显得有些迟钝,原本行动迅捷的他此刻也脚步虚浮,重心不稳地晃了晃才坐下。
“味道不好,喝了吧。”连香把一碗茶端到他面前,这茶里面还加了醋。她不记得是哪里见过说醋也能解酒,不知真实性和效果,权当有效吧。
王易看着面前的茶碗愣起了神。
什么茶,什么碗,都没有那端茶的一双手来得重要。
他微微侧头,好能更加清楚地看清那双手。
嗯,就像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毫不累赘,毫不扭捏造作。
手指细长,指尖圆润,指甲不长不短,没有染色,月光下勉强能看清。
“喝了呀,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响在耳边,似远又似近。
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那股冲动也是一个声音,让他去握住她的手。
怕什么呢?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她就在你面前,简简单单地伸出你的手来,覆在她的手上就好了……
这个声音蛊惑道。
王易低头看看,伸出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微微合上。仿佛是在演练一会儿该怎样动作一般,先是右手,然后是左手。
“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连香真心觉得他这是喝大了。不接过这碗茶,竟开始研究起自己的手来。咋整?难不成还得喂他?
正犹豫之际,王易的手终于伸出来,与此同时,坐着的他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站着的她。
昏暗之中,连香看不见面前这男子的目光该有多炙热,二人肌肤还未相触,她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内血液都在沸腾。
她更不知道,这个明天就要离开前往边城的人,此刻是多么的贪婪,妄想用一瞬、一眼,一丝一毫都不错地记住她的模样。
这样放肆且放纵的注视短暂地结束了。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碗,双手轻轻停留在连香的手外面,始终没能覆盖上去。
只因方才他看到了她的坦荡,略显关怀的神情。那种关怀是真诚的,是这世上应当不会再有别人对他有的。
如果他此刻接着酒意轻易做出唐突的事情,那对她而言岂非是一种辱没?
他怎能容忍她被辱没,哪怕是自己?
于是王易定定神,小心地接过茶碗来,一口饮尽。
连香还想接回去这空碗,被他直接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大哥准备休息么?”她只是随口一问。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语气低沉,藏隐了诸多情绪。
二人同时出声。
连香微微吸气,不由得看向他。可惜夜色下,只能看到他刚毅的轮廓,其他什么也看不分明。
“明天就要走了?”她问出口后自觉是句废话,于是立即抿唇。
对面这人回应道,“嗯,明天。”说着站起来,只是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了倾。
连香正在他面前,连忙伸手扶着他臂膀。
王易只觉得浑身的毛孔开了又张,心跳得像是要出了胸腔,所有的知觉都消失——除了手臂那一处——这让他的腿脚更加无力支撑。
好容易稳住了心神,人也跟着稳下来,他自我唾弃又尴尬地解释,“我喝多了。”
连香道,“坐下吧。”便扶着他坐下。
王易依言,只察觉到那双扶着他,拖着他臂弯的手轻轻离开。随着那温柔的触感消失,他的心也慢慢地沉降下去。
然而——
她竟然也就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于是下降到不知哪里去的心又像个球似的被抛回来,恰好归到了原位。补足了能量,又开始欢快地、噗通地跳个不停。
“怎么这么快呢?行礼还没有收拾,你今日穿得衣服沾了酒渍还得洗了才能带。赶路穿的鞋……”先前方听得这个消息,连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此刻缓了一下,许多女人家才会注意到的事情涌上脑海。
他就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小事。听她的声音多么温柔,让他的耳朵能有幸听见。他感到此刻的微风吹在脸上,带来了她身上的那种清新的味道,又觉得自己的鼻子能有幸闻到这么好闻的气味。满眼满心,满鼻满耳,都是她。
真是何其有幸!
这句感慨先是在他的脑海里像烟花一样地炸开,接着汇入他浑身的血液,最终集中在他颤动已久的心间。
真是何其有幸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那种感觉蔓延开来,沉浸到整个胸腔。他低沉地笑了起来。
这温和的笑让连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头,略带着些奇怪和不安地看向他。
而他也在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汇。视线的来源都是两双清澈的眸子,它们最终到达的地方也是与出处相同的所在,似乎是在寻找相似的家一样,在那里停留。
忽然外面不知哪里响起鞭炮声,只有一声,像是一节没有燃烧的炮仗重新点燃,短暂地响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寂静。
可就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二人的注视,他和她都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只有无言的寂静在缓缓流淌二人周遭。
二人俱是面向前方,没有说话。这种像是约好了的同时沉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人体会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提升周遭的温度。
王易抬头看向天空的月牙,忽然轻轻哼唱起来。
“明月出山坳,风清始觉凉。鸿雁搴南去,乳燕指北飞。征人难为思,愿逐秋风归。”
这是他当初从军时,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歌,觉得好听,便学了。到今日,是第一回在人前唱出来。
他自觉有许多地方的调子肯定是唱错了,但也并不觉得十分难堪。唱罢之后侧头问道,“你从前可听过?”
连香摇摇头,“不曾。”没听过,因此有些词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哪些字。
王易又是微微一笑,手伸入怀中,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帕子包裹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这个——”他把帕子往前递了递,“是送给你的。”
从他紧张得不能自已,到一瞬间那个何其有幸的声音充斥在他脑中,到他开心地笑出声来为止,王易已经不复先前的紧张和不知所措——他已经是个幸运儿了,何必再患得患失。
此刻,反倒是连香的心有些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她低头,目光落在那一方洁白的、交叠这的帕子上,拖着这块帕子和里面事物的,是她似乎熟悉,又似乎已经远离的,宽厚的手掌。
不知怎么回事她没敢伸手,也没敢抬起头来再度和他对视。
反而是王易,像是知道她的胆怯一般,温声道,“没事,收着吧。等我走了以后再打开也行。”末了又补充一句,“省得我挑得不好,你不喜欢。”
最后的解释有些牵强,但也缓解了连香此刻的局促。她略微定神,从他手掌中捏起那块帕子。
手中一空,王易还是停留了一息,才慢慢将手收回。
连香接过帕子来,正犹豫要不要打开,旁边的人扶着亭中的木柱站了起来,“我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睡吧。”
这一回,他没有等连香的回应,只是自己走出了凉亭,并没有回头,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最后合上门。
连香看着他回去,只感到手中的帕子似乎还有一点热度。她轻轻捏了捏,感觉到里面应当是发簪。停了一下,发觉王易房间一直也没有亮灯,也没有动静,这才站起身来,让初秋的凉风吹拂在脸上散去一点热意,也回了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还点着灯,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此刻彷徨的心。
呆了半晌,才慢慢、郑重地打开被她放在书桌上的帕子,烛光下,露出一簇红梅盛开,然后才显出整体是一支金钗。
这是王易第一回真正送的礼物。第一回,就这么贵重,贵重得有些烫手。
与她送给红雀的金镯子、对戒和珠链不同——那是她和红雀两个女子在京城共同生活,相互照顾和扶持,也带着她对红雀未来美好的期许以及祝愿——她又是什么人,让他送这样的礼物呢。
连香给自己留了一个不能回答,她也不敢回答的问题。
她轻轻地用指尖抚触着南红玛瑙的红梅,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什么。
好像一个被暴风肆虐过的房间,凌乱得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收拾。
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放下钗子,吹熄蜡烛。
于是这间屋子也变成一片漆黑。重新和隔壁一样,共同在微弱的月光下,度过漫长的夜。
连香一晚上没有睡好,到快凌晨时分才将将睡着。当晨曦的光芒从窗户透进来时,她就醒了。
睡眠不足容易导致反应迟钝,她躺着想了快一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王易今天就该回去了,而回去之前给自己送了支金钗,那金钗就躺在自己的书桌上。
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书桌前,瞪着那支钗子想,戴还是不戴,这是个问题。
红梅依旧盛开,无辜地静躺着,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纯洁得不得了的暧昧啊 。这一章写了三天,不是写不出来,而是没空,每天挤一点挤一点的。结果也没挤好,阿不,是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