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4、第 4 章

　　“十三婶，这钱收好。至于那事，就麻烦您帮忙留意一下，看看有哪家愿意的。”连香送走来客最后道。

　　十三婶把手里的布包揣进怀中，那里有一百文钱，分量不轻。好似把高悬的心给压下去了，她的面上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焦虑。

　　连香已经想通这事。族里要收回田地，自然是把王万生家这十亩良田当做一块诱人的肥肉，从前这地有主。可如今自王万生夫妇病故，连香一个寡妇，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又是王家村的外来户，从习俗认知来说，已经不算是王家村的人口，那原本属于王万生的地自然是要收回来的。至于收回来之后怎么分，那就是族长说了算，反正就算是族长吃饭，大家也都能有口稀粥分，是以只要族里提出这件事，众人也都不会反对。连香一介弱女子无地无产后会怎么样，谁管得着？和王家村又是无亲无故的。再说了，凭她的姿色，哪怕顶着寡妇的名头，去镇里嫁个富户也是有人要的，总之是饿不死她，也逼不死她。

　　既然族里的打算基于以上条件，那连香就需要使这些条件一一不成立。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不过连香倒也不惧就是了。

　　她先安抚住了十三婶，那天赚来的近两百文钱，先给出一百文的利钱，承诺一个月内必然把剩下的钱连本带利一起还给她，提前还钱但利钱不变。又请对方帮忙四处问问，村里有没有人家愿意把自家孩子过继给王易做嗣子的。十三婶虽不善言辞，可她平时处的好的几个妇人可都是大嘴巴，否则她不会那么快就知晓族里的打算。

　　紧接着就寻隔壁六婶家租车，六婶子出门了。她便和老四媳妇约好时间，告知成三哥第二日一早出发。剩余的时间，连香取来笔墨写了一张契文，翻找出公婆留给她的地契文书，挑了一张两亩地的收好。她明日去镇上，万一要用上就得随时拿出来。去摘了一趟玉兰花，回来便钻进自家厨房准备第二日先去镇上卖点心，卖完了便办事情。

　　第二回批量制作玉兰糕和百香团，连香速度比第一回快了不少。剩下一些豆粉，她仿照从前首都出名的糕点豌豆黄，做了十余块一同做好造型。接着早早上床休息，第二天一早起来蒸好这些点心，便又提了个篮子上路了。

　　村口，王成已经坐在车上等她。

　　连香打了声招呼，小心把篮子放上去，自己再上车。

　　王成面色不是很好，见她行动坐好后，缰绳一扯，那骡子听他吆喝听话地往前走。

　　二人除了打招呼外，一直无话。

　　连香小口吃着还是热乎的粟米饼子，吃完一块，拔开竹筒塞子喝口水润润嗓子。忽然听到王成问道，“我娘昨日听十三婶说，你要在村里头找孩子过继？”

　　昨日十三婶刚离开连香院门，没走几步路就经过六婶家门口，正巧六婶出门准备给地里正在劳作的男人们送饭食，她知晓十三婶想让连香提前还钱，便一把拉住打听情况，十三婶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六婶也是个战斗力很强的人，她一路送饭，但凡是路上遇见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到了地头，全家老爷们也就都知道了。

　　王成得知此事，满心的不是滋味。

　　他当年是和王易一道离乡，因此和王易一样从没见过连香。等他回来之后见过几回，只知道王易家里给他取了个俊俏媳妇，除此之外并没怎么关注。后来得知王易战死，王家二老又病重，自家与王易家多年的邻居，多少都是要帮些忙。他赶车去镇上，连香总要搭车去找大夫或者是买药，一来二去，不由得就多留意了几分。等到出殡那日连香那纤细弱质，孤单无靠的身影忽地一下撞击他心房，他才知晓自己对连香是有几分意思，有几分怜惜的。只是对方新寡，又是接连的丧事，满村都在传她的闲话。他不可能表露出一点来，以免给对方增加负担。只不过是平日里在别人见不着的地方，默默关注罢了。连香数次搭乘他家的骡车，他说两家相熟不用车钱，她却没有接受这好意，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对方。自己还没有娶妻，连香也守寡，可能等过个一两年，他就可以向母亲提这事。

　　不料突然听闻连香要收嗣子继承王易的香火，这也就意味着连香有了名义上的儿子，很难再改嫁。即使自己愿意，母亲也未必同意。他一晚上没睡好，今日一早起来，见到连香，忍了许久，终于问出口。

　　听这话头，连香反应过来，这件事情也算是和六婶家有点关系。当时自家因着没有人手春耕，未免误时，不得不把地租给六婶子家种粮。当时想到六婶子家男性多，劳动力充足，便和她家商量好四六分。连香四分里面还有两分要留着交税，自己能留下两分来。她什么力气也不用出，便能收得两分的粮，等于是不劳而获。而对于六婶家，多出些力气能多好多的口粮，也是划算。不过如今她要收嗣子，先前的约定就有变卦的风险，无怪乎王成会来询问。

　　“成三哥，你放心。当初约好的租种一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变卦让你们家吃亏的。”连香已经有了主意，相信自己这一年内的租地合约不会受影响，这才保证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成却不知自己能解释什么，又该期盼什么样的回答，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

　　到了镇上，连香熟门熟路地来到上回那卖汤的老大娘摊子旁，老大娘一见她便道，“小娘子来了啊，前日你的糕点卖得好，昨日有人来问哩。”

　　连香笑了，“大娘好。谢谢大娘，家里有事，也没法天天都出来。”从怀里数出十文钱递过去，“谢谢大娘让我在旁边借光卖点心。这点钱不多，权当做扰您买卖的赔偿。”

　　“哪里打扰啦，我还巴不得你天天来呢。你来了客人也多了，我的汤也能卖得多一些。”老大娘推拒。

　　连香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收下的，她接下来还要常常来卖，遇上个好说话的邻居可不容易。于是不容推拒，硬是把钱塞进大娘的手里。最终，老大娘不好意思地将钱收下了，还非常体贴地给她一个小竹凳让她歇脚。

　　今日不是赶集的日子，人没有前天多。不过这样一来，连香叫卖的声音也比那日更加清晰了。

　　很快，她面前就聚集了好几个人，都在等着买玉兰糕和百香团的。

　　这几人都是那日买过的，先是因为瞧着好看才花钱买的，谁知道吃入口去更有惊喜，内里的馅又香又甜，一看就是用足了好料，这钱也就不白花。今日碰巧见着，那肯定是要买的。镇上有些人吃到过，有些人只听说好看却没亲眼见过，有些人见着别人买的自己再来却已经卖完了直呼可惜的，这么精美的点心，买回来送礼也是十分合适。

　　因此较之前日大家买来试试的心态，今日来买的客人就是做好了准备要多买几个的。

　　连香忙得水也没顾上喝一口，才招呼完方才似乎没有间断的客人。数数篮子里剩余的数量，玉兰糕只剩下十个，百香团也只有十四个。倒是豌豆黄才卖了一半，还有八个。看来大家对于新品还是抱着尝尝看的心态。

　　舒了口气，预计很快就能把这些卖完，她好去找里正。忽然面前来了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年岁只有十四五，声音脆生生地，“娘子还剩下多少点心？我全要了。”

　　看着对方年纪小，连香不禁问道，“客人全部要完？可是要送人？”

　　小姑娘道，“是用来招待客人。前日没买够，昨日娘子没来，今日可是要全买了。”

　　连香见这小姑娘也没带个食盒来装点心，便问她如何带回去。

　　这么一问，小姑娘似乎也才想起来这些精致的点心实在是不好拿，便道，“娘子若是方便，不如跟我一起把点心送到家里？”

　　连香笑意盈盈地问道，“不知客人是哪家？住在何处？我还有个兄长在街口等着，一会儿和他一道把这些点心送到府上如何？”不由得连香防范心重，这种利用别人好心行骗的事情，在她从前所在的时代，也曾经听闻过。所以特地点出自己有个兄长在等着。

　　不知道是小姑娘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却并不在意，她告知连香自己叫做燕喜，住在哪条街从东边数起第几户人家，什么颜色的大门，主人家姓什么都说清楚了。末了还数出五十文，“喏，这是定钱。娘子要快些送来呀。”说罢就扭身走了。

　　如此的放心，倒教连香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向老大娘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得知这户牟姓人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镇中心这一条长街，一半的铺子都是他们家开的，包括那间客来福。

　　还真是壕啊。

　　这时代的人还是把土地看得很重。明面上有这么多商铺，实际上牟家肯定有很多或许和这些商铺比起来价值不低的大片田地，连香如是猜测。

　　既然知道这不是拐子行骗的招数，她也就放心。她告知老大娘，若是许久不回有她兄长寻来，就说她送点心去给牟家了。老大娘自是愿意帮这个忙的，连声应下。

　　连香加快脚步提上篮子，快速走向先头那小姑娘所说的地址。敲了侧门，告知是燕喜叫她送点心来的。

　　门房也没有为难，很快帮她叫来了燕喜。

　　这时连香也就猜到，燕喜或许是这牟家的小丫鬟之一。果然，燕喜带着另外一个体格壮些的小丫头来了，那小丫头腰间还系了围裙，从连香手里接过竹篮。燕喜道，“娘子稍等片刻，一会儿便把这竹篮子还回来。”

　　果然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燕喜就回转来。

　　“我家娘子很喜欢这几样糕点，特别是那玉兰糕那样精巧的。这是点心钱，剩余的便是给娘子的赏钱。”说着，递给连香一个绣了花的钱袋。

　　钱袋一入手，连香这些时日用钱多，大概猜出里头得有至少四百文钱才能有这个重量。她没有当场打开看，而是伸手入怀，将先头燕喜给她作为定钱的五十文拿出来。这五十文已经用绳子串起来了，递给燕喜，“也谢谢小娘子来回传话，辛苦了。”

　　燕喜是牟家的家生子，自小跟在牟家当家人唯一掌上明珠牟宝珠身边。牟家财大气粗，她除了每月的月钱之外，因得牟宝珠喜欢，因此平日里赏赐也不少。看到连香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身上衣服也寒酸，便没有收下那五十文。又道，“我家娘子说了，日后你要是做好糕点，也不必再到街上卖，直接拿过我们府上便是。每种的数量也不用太多，就多做些形状好看的，精巧别致的，旁的地方没有卖，旁人也没有见过的点心才好。如此好处也少不了娘子的。到那时娘子再谢过我吧。”

　　什么意思？牟家娘子喜欢限量珍藏版吗？土豪的世界里，独一无二才是最好的，哪怕是个马桶，都要全部镶上钻石变成坐不起的样子。连香表示自己完全明白并且十分羡慕。

　　从牟家出来，连香便直奔里正衙前。

　　在原身的记忆中，十二岁来时曾和连父一道办理户籍更改，里正便是负责之职。此时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王家村不足百户，距离镇上又近，便归里正衙一并管理。

　　如今亲人全都亡故，连香首先得确保自己能够顺利继承遗产。为此她特地准备好了两亩良田作为“活动经费”，只要里正能将继承的文书开给她，这样从法理来说，族里便无法将田产收回。里正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呆在王家村，而族里又不知何时对她下手，因此至少先搞到这份文书，她到时候也能暂且立住脚。

　　至于这份文书，她相信并不难开。因为她提出了由嗣子继承王家香火，和所有的田产。说到底，这些遗产还是传给王家子孙，是合情合理的。

　　也幸而王家村不大，管着王家村的里正还兼管着另一个村子，里正便是那个村子的族长，和王氏一族并没有很大关系。何况开一份文书，还能有两亩良田的好处。等到连香准备回程找到王成之时，身上已经带着那份盖了印的紧要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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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和珅高价得了两个古董花瓶，他立刻砸碎了其中一个……据说剩下的那个价值超过原本两个花瓶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