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30、第 30 章

　　“母妃慎言！”

　　我们东宫，早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任何的动作，都会被人轻易探查。自己与这个陈家表妹相交往，难道别人不知晓吗？在皇宫中，最可怕的臆想就是，你还没有处在那个位置，就要做那个位置能做的事情。居其位不能谋其事的是庸才，而不居其位便要谋其事的则充其量是个有野心的蠢材。

　　“母妃此举，相比还没同父王商议吧？”刘挚没有讲得太明白。

　　“你父王的身子，我怎好用这种事情打搅他？”太子妃有些委屈，“再说安排人照顾你，本也就是我这个母妃的分内事。”

　　没错，你要是拨侍妾给我是完全无碍的，可是陈家在朝中也是三品的官员，陈家女儿能给自己做妾？自己是什么身份？“母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还需小心谨慎，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该想的。母妃放心，自我回来，那些不好决断的事情，不听话的下人，交给我来处理便是。”

　　太子妃应下，又道，“其实母妃这么做，也另有一个原由。你父王只得你一个儿子，太医也说了他的病情，”太子妃红了眼眶，“若是你能有个孩子，也能宽慰他一二。”

　　自家儿子，五年前就应该商议亲事，只是东宫做主的人都一意要他去军中，圣上也发了话，哪有自己置喙的余地。也只得忍痛让儿子离开身边。这亲事一拖五年，到如今已经二十二啦，这结亲的人选也不知道圣上选了谁，还是圣上根本就忘了这事情。她将外甥女带到儿子面前，打得主意也是要传出消息，好让圣人记起挚儿早该成婚的事情。

　　“这件事情，儿子知晓了。子嗣一事，是东宫之大事。然正妻未娶之前，不可先出庶子。再则，母妃不必过于担忧，如今儿子回来，会为父王延请名医。只要父王身体好了，早晚能享含饴弄孙之乐。”东宫本就是嫡长，他又身为东宫嫡长，怎么可能先有庶子。就算是父王知晓，也不会赞同。况且，如今是什么时候？哪里顾得上子嗣之事。父王早就表达过，只要皇祖母冤屈洗清，皇位最后落在东宫，则他身死而无憾。子嗣什么的，自己又不是身体有毛病，儿子早晚都会有的。

　　太子妃知晓刘挚所说延请名医为太子医治一事乃是安慰。太子都病了多少年了，太医院多少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哪里来的山野村医能治好太子？思及此处，不由得眼中微湿。

　　刘挚见母亲伤心，不由得又安慰一番。心中却在思索如今京城的局势，他手中的证据，皇帝的态度，那些摇摆不定的臣子们等等，自己该如何改变如今的不利情形。

　　远在京城几百里之外的顺化县的一个道观内，连香正在发愁该如何用手头仅剩下的钱去京城。

　　王易见她愁眉不展，问及原因之后道，“我身上也还有些钱，不知是否够用。”

　　“你身上有钱？”连香有些狐疑，眼神锐利地扫了他身上一回。活像个检查丈夫小金库的妻子。心道不应该啊，要真有钱自己那天检查伤情时不可能没看见。

　　王易不由得一缩，想起许多尴尬事，赶紧道，“我放在鞋子里了。”他鞋子里还放了刀呢，不然那天手边没有武器，怎么能杀得了道士。心中犹在奇怪，怎么小妹忽然这么吓人，自己没说这钱其实是他从道士身上扒下来的，实在是太明智不过了。末了补充一句道，“你别嫌弃啊。”心道自己决不能将实情说漏嘴。

　　这钱原本是道人从县城里相好家被赶出来时，从她住处顺出来的，预备这几日买酒喝。

　　钱，那是万万不能嫌弃的。尤其是缺钱的时候。

　　连香倒不是嫌弃从靴子里来，而是想道，放鞋子里不怕硌脚吗？

　　二人将钱放在一处，研究了一下这一路该怎么个走法，怎么个用法，到了何处就会有人接应。

　　这么算完，这些钱倒是能有富裕。

　　“还好，不然就得把着镯子当掉了。”连香手腕上有自及笄时连父给她买的镯子，因为极具意义，所以当初再困难时也没有想过当掉。“至于将来在京中的花费，到了京中再想其他法子吧。”眼前的问题算是解决完了，可是去到京城一样有衣食住行的花费。

　　“到了京城就真的不用愁。”王易道，“大哥如今不过是虎落平阳，回到京城自有住的地方，平日也有饷银，如何还要小妹发愁。”这是真的，刘挚身为主将，对待手下亲信从来不吝赏赐钱财。这也就是之前为什么王易能够寄回家许多钱，足够老两口置地。后来之所以没有送回王家村，是因为考虑到日后刘挚回京，自己也得在京中落脚，若是有幸活到将来主子得偿所愿之后，就把爹娘和妻子搬来京城住，省的他们惦念。于是王易后来的赏赐，就托留在京城的同僚在他财力范围内购置了一小间宅院。

　　他所设想的是连香如今孤身一人，只有自己这一个大哥，肯定是要和自己一道住的。可是连香却不这么想。再怎么说二人原本是夫妻，现在就算认作了兄妹，也不该以后就要一直依靠王易，否则太容易牵扯不清。如今是路途中危急下二人相互依托，等去到京城，暂时落脚在他家是可以，但是自己还是得自力更生，找到自己的住处才是。

　　此刻连香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王易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但还不适合颠簸，于是选择走水路，坐船一直到曲原县，到了那里便有人接应，且距离京城只剩一日一夜的路程。

　　走之前连香还是去了一趟县里街市，买些能够带着路上吃的东西，诸如鸡蛋、面粉和肉类。准备煮些熟鸡蛋、酱肉和面饼路上吃。

　　经过卖包子大叔处，还买了几个素包子一并要带上。付完钱，连香问道，“那妇人这两日可曾再犯病？”

　　上回那妇人跟着她到了道观，连香怕太晚路上不安全，自己既不能送她回去，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只好带她在厨房一起勉强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把人带回街市。也是奇怪了，一路都未曾犯病，跟在连香身后默不作声，直到回了她家。

　　连香想，人一晚上未归，无论家人究竟担不担心这妇人，自己也该交代一声，便敲响她家宅门。开门的是个老婆子，嫌弃地看那妇人一眼，问连香是不是着妇人惹着她了，又说自家只能道谢，不能赔钱。

　　连香无语，解释道，“她昨日不知怎地跟着我回了家，因为天晚了，也没办法把人带回来。今日特地来说一声。”

　　婆子啐了一口，“晦气！还回来作甚？”大约是想让这妇人最好就在外头永远别回来添乱。

　　连香正在猜想这婆子是什么身份，忽然听到里面有女声娇唤了声，“娘，是谁来敲门？”听声音正在过来。

　　婆子瞬间变了脸色，脸上堆出笑容来，“没谁，不相干的人，你小心些走路，别动了胎气。”

　　转过头再望向连香，“既然无事便回吧，下回这疯妇要是再跟着你，直接赶出来便是，也莫来我家要钱。”说完就把门“砰”地一声在连香面前关了，也没让妇人进门。

　　妇人依旧木然的神色，径直在门口坐下。

　　连香见如此情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便自行离开。

　　她琢磨着听到过的妇人家的事情，猜测那老婆子应当是疯妇人的婆婆，对她说话的那人是疯妇人丈夫买来的妾，准备要生产的那个。今日再来问，也是想着自己就要离开，那妇人如今是什么情形。

　　卖包子大叔“嚯呀”一笑，满脸都是八卦的精彩，“什么疯病，好啦！”

　　这么快？？？

　　“谁能知晓呢？老汉我这么大年纪了，也头一回见这种事情。这宋娘子啊，”如今人不疯了，也不叫人家疯婆子了，改称人家原本的姓氏，“啧啧，”他啧了几声，叹道，“竟然是个厉害人物呐。她都疯了多少年了？也不知怎地清醒了。趁着她家周掌柜和婆婆以及那新人不注意，将自家的房契拿去卖了……”

　　如今的周掌柜，早些年只是个粮店里的小伙计。宋家因觉得此人机灵懂事，能干有才，便将女儿嫁给他。如今这宅子，竟然还是宋娘子的嫁妆。周小伙计成为周大伙计之后没多久，女儿丢了，妻子疯了。又过了几年，成了周掌柜，妻子疯了总也不好，周掌柜也攒下些家财，为了生个儿子，这才买了丫头，不久就有了身孕。

　　宋娘子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回到家中，其他人也没理会她。怎料她夜里头将这房子的房契偷拿出来，第二日一早就寻了牙行，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房契上清清楚楚是宋娘子的名字，合乎规矩，因此这份卖房契约也是合规有效的。房子一买到，买房人便来收房子，周掌柜一家毫无准备，冷不丁地见有人来赶他们走，还以为是什么误会，等清楚了事情之后，不说周掌柜大惊失色，他亲娘当即哭天抢地直骂宋娘子丧门星，要儿子休了她。

　　周掌柜难不成不想么？只是他和宋娘子之间的婚事，符合三不去其中两项，即“有所取无所归”和“前贫贱后富贵”。前一项是是指结婚时女方父母健在，休妻时已去世，原来的大家庭已不存在，休妻等于是无家可归，因此不可去。后一项是结婚时贫穷，后来富贵的。此种情形也不可去。宋娘子若不是家中父母去世，又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且二人成婚时周掌柜只是个小伙计，要熬不知多少年才能出头的，如今成为一店的掌柜，也置了些私产，符合第二项。若非如此，他早就休掉这个麻烦了。也只好采取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灭的方式来摆脱宋娘子。此时被人抄底一击，心中暗恨当初如何不心狠一些，趁她疯病发作时死在外头不是更好。

　　这对早就不是夫妻的夫妻，男的破口大骂，女的冷眼指责，中间夹杂着周老娘的嚎啕，教周围多年的邻居听了个真切。

　　原来周老娘自从儿媳妇生下孙女后，就一直看不顺眼。见二人生了孩子后几年，也不见儿媳妇再度怀孕，找人算命，认定是这个孙女挡了孙子出生的路，须得离开周家，自己才能有孙子。于是一狠心，假借着带孙女出去玩，实际将亲孙女卖给人牙，还特地交代卖的越远越好。这一举动害了亲孙女，也害了儿媳妇。因为女儿丢失而失了魂，宋娘子哪有心再生一个？因此六年过去，也没有任何消息。眼见这个儿媳妇是不行了的，又整天在外头丢人现眼，周老娘琢磨着再换个人，她儿子哪愿意守着个哭哭啼啼的疯女人？二人一拍即合，立刻买了个丫头做侍妾，很快就有了身孕。

　　这些事情被爆出来，众人惊得下巴壳都要掉地上。不想宋娘子后面说的话，更是让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周掌柜买来这小妾，乃是买一送一，肚子里的孩儿，乃是附送的，根本不是他的种。

　　这话一出来，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周掌柜张大了嘴，周老娘心疑不已，看向这小妾的大肚子，登时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因为孩子吃得好长得大，根本就是月份大了啊！亏得自己小心伺候多家疼爱，原来根本不是老周家的种！

　　周老娘被赶出这宅子的时候，还能沉得住气配合儿子与儿媳妇宋氏争吵，被宋氏戳破了卖亲孙女的恶行后，还能振振有词耍起无赖。直到这回知道自家替别人白养儿子，算是真正被踩着了痛脚，上前揪着那小妾就是一阵毒打，当时的阵仗，怎一个乱字了得。

　　“那宋娘子人呢？”连香听完也觉得吃惊的很。

　　“趁乱走啦，也许是去寻找女儿去了。”卖包子大叔摇摇头，叹口气想道，真真是周老娘最可恶，好好一家子，变成了如今这般。不过也算是恶有恶报，如今周家没了房子也跑了小妾，周老娘大受打击病倒了，便是她卖亲孙女的报应。

　　连香忽然想到，宋娘子若是真的疯了，那病不可能那么快就能好的。前几日她跟着自己去了道观，还见到了王易，虽然自己对她没有恶意，可是难保她万一不小心说个什么，涉及自己和王易的行踪，可就麻烦了。如今只有快些回去，一起提早离开道观才行。

　　一想到这点，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连忙离开这包子摊，回往道观而去。

　　她没料到，在道观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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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刘挚的生育观——他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每个人的起点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条件不一样，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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