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21、第 21 章

　　刘挚是战场里杀出来的人，是个武人。

　　他手上曾结果过不少人的性命，那些人正是因为想要取他的性命，而被反杀。

　　王易是他的亲卫。并且由于他是那个替身，因此二人需要常常在一起，这样王易才能熟悉自己的言行举止，模仿自己时才会更容易被人相信。

　　王易亦是他在军中时结识的朋友。

　　他们年纪相仿，共同在军中这样热血拼搏的地方相处了几载时光。这样的人，比之那几个更在就在东宫陪伴自己长大的侍卫，一样的令人信任。正是因为了解，刘挚才确信王易会为了自己付出性命，确信他是一个可以依托后背的人。

　　而如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自己依托之人，亦是别人依托之人。

　　他的父母因他没能及时回来而心忧病死。

　　谁之过？

　　这个问题，当他在王家村知晓王易父母死讯的时候，就曾经思考过。

　　他手下死了好多人。

　　不止是他手下的人，还有在战场上因为他被人引入陷阱而去救援的许多人，都因此而死伤。

　　更有在那之后，当自己千辛万苦从狄戎国辗转逃出，却被人在沿途截杀时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了的人。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当会反击，更在认识到自己手下人的亲人后，有了更多的理由。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此刻不能再像以往一样，毫不犹豫地让王易代替自己，投入危险之中。

　　顾七伴他多年，只消前面那一句“若是数日之前”的话，就大概猜出刘挚心中所想。可是此刻却不是自己主子能够犹豫的关头。

　　主子已经猜测柳刺史有了异心，方才提出的计划正可一试，同时只要提前离开此地，便能顺利通过王易来引开追兵，主子便可直通京城，应当再无危险。想来对方也是抱着主子或许会投奔柳刺史的猜测，这才在顺化府境内搜索，以逼迫主子不得不寻求刺史帮助。

　　王易。王易也是他兄弟，他也不忍心对方折损于此。可是再如何，他们这帮人谁的性命都比不过太孙的性命。也只有太孙顺利回京，才有以后为他们这群死了的兄弟报仇雪恨的可能。

　　刘挚没有犹豫太久，情况也容不得他犹豫太久。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许多已死的人，还有更多的冤屈和性命。

　　顾七再次返回后，王易跟随而来，直接进入二人房间。

　　刘挚与王易换了衣衫。他没有多言，用力拍拍王易肩头。

　　王易半跪于地向他行礼，刘挚将他扶起来，“尽量保全自己，我在京城等你。”随即便跟着顾七离开。

　　剩下王易留在屋内，只等待约定时间一到，就要前往江边坐船，而那里是太孙剩余人手和自己将要应对可能的追击之处。

　　站在连香门前，他心下稍怀愧疚。他为自己将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妻子一道拉入危险中而愧疚，他知道连香是无辜的。但是太孙的行踪在顺化应是被人察觉。如此，为了增加自己就是太孙的可信度，他还是敲响了门，“娘子，我们准备出发了。”

　　连香先前就准备好自己的东西，只等他们过来通知准备换船。

　　打开门，连香并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先头认识的王易。只是没见到顾七，疑惑地问了一句。

　　王易答道，“他先去船只那边了。”

　　连香道，“也是辛苦顾七哥了，一直忙前忙后的。”她一个装着书的包袱还是顾七背着的。她知道顾七是王易的下属，觉得为王易忙碌也是正常，只是人家帮忙的对象还包括了自己，也还是应当感谢。她却不知道，顾七只是刘挚的下属，和王易不过是平级而已。

　　如果面对自己相对熟悉的人，人们是不会去主动留意对方的五官长相——这个举动通常是面对陌生人才有的。对于亲近的人会留意什么？

　　连香是在王易下楼的时候，忽然发觉对方穿的鞋子似乎不是之前的那一双。只是不太确定，她没有想到人换了，衣服换了，却没有换鞋。因此就算是留意到了，也没有多想。

　　二人来到江边码头，王易找到约好的那条船，船夫也是自己人，二人见面，不易察觉地对视刹那，便作无事地错开视线。

　　连香对此毫无所觉。她捧着的是自己在顺化县内买的龙须糖，数量不多，打算看沿途是否能卖出去。上了船发现船身其实也并不小，但要是在里面过夜就有些麻烦了。她放下自己的东西，见王易这时也进了船舱，没有再往里面走，径直坐在舱门处。

　　身材高大的王易此时在空间狭小的船舱口更显得人高腿长，他面向船外，不知看些什么。一条腿随意地微微蜷起，另一条腿斜分开，双手抱于胸前，整个人的姿态微显随意，就是看上去不大精神。

　　“易大哥，顾七和我们搭乘一条船吗？”人还没到，是顾七一直和王易同住，看到这船不够三人一起住，另外准备一条船？

　　王易闻声顺口答道，“他搭另一条船。”

　　连香：？？

　　这么说你和我共乘一船？怎么住？还是他觉得不放心自己只身乘船？

　　王易此刻没有分出什么心神和连香对话，他看似闲适，实则全神贯注地观察整个江边的情形。此时天色已晚，周围船只也都渐渐驶离码头。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渐渐显得形单影只。就在这时，岸边忽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来了！

　　他一直坐在船舱口，就是为了让别人看清自己的脸。

　　柳刺史是殿下的母族表舅，从前是见过的。这样的场合他不会亲自来，也会派遣见过太孙面容的手下过来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太孙殿下本人。王易本身是比刘挚稍微瘦一些，肤色更深一点，不过受伤是个很好的借口。若是二人并排而站，只不过相像，并不是双胞胎似的一模一样。只是若非亲近熟悉之人不易分辨，特别是二人单独出现，就更容易认错了。

　　船夫也留意到了动静，开始撑杆将船驶离岸边。

　　若柳刺史依然忠于东宫，那么见到此种警惕行为必然后退，只消远远跟随以明其志。相当于太孙在回京路上增加了人手保护。可他此行派人是若是为了假借亲缘关系而行刺杀之事，那么见船离开必然会着急，担心太孙走远而上前追赶。

　　于王易而言，是忠是奸，判断只需一瞬。

　　然而柳刺史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和东宫太子妃的亲属关系，让他直接被打上东宫的烙印，然而这亲属关系却又不是不可动摇的，因此这印记也并非不能洗去。若是十多年前，柳复会以与东宫的关系而与有荣焉，可是放在今日，这只让他倍感焦虑。他柳家亦是大家族，不能就坐在这艘眼见就快要沉下的船上无动于衷。因此当有人接触刺史府，要求他搜寻刘挚下落并且就地截杀时，柳复迅速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当他听到发现太孙踪迹时，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让人反复确认究竟是太孙本人还是故布疑阵。若是太孙部下的疑兵，此刻围捕就要打草惊蛇。他手下探寻之人回报，太孙及一手下随同一女子同行几日，如今太孙手下离开，而太孙和那女子一同离开客栈。他正担心若是太孙真身就此逃离自己势力，就得到太孙传来的消息，人就在码头，身上负伤，即将离开。说明那个离开的手下正是前来刺史府传消息了。这件事情太过重要，以至于他不敢指派手下人去做，柳复亲自点兵赶来。

　　他遥遥一望，暮色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是不管是不是太孙真身，眼见船将离开，此刻都必须下手，否则会让那边认为他犹豫不决，如此一来东宫已然得罪，那边也没捞着好，岂不亏大了？

　　柳复将手摆下的瞬间，得到指令的手下迅速出击。

　　码头上登时乱成一团。

　　刺史府上养着的是私兵，此次被他全部带出。

　　可是私兵的数量虽多，对上太孙的精锐部下，却不能占优势。眼看着那艘船在岸上刚乱起来时如离弦之箭一般急速驶走，柳复急了，他不能放任刘挚就这么逃走。于是立刻命私兵乘船跟随，并派出弓箭手沿岸追击。

　　连香在船舱里一开始毫无所觉，只感到船动了，知晓是出发。不料顷刻船动的十分快速，她向后一倒，刚支撑着手坐起来，就听到“咻”地一声，什么东西撞击到船舱壁上，下一瞬，自己面前出现的是王易的脸，他抓着自己手向自己身后扑去，连香结结实实地摔在舱板上，发出咚地声响。

　　王易甫一触地便向旁边翻滚了半圈，留下“待着别动”四个字便从侧边抽出一把刀，将从船舱壁留的窗户位置射进来的箭矢给一一打落。

　　他在军中待得久，这些箭矢无论是准头还是力道，都比曾经战场上面对的敌人差得远了。他瞥一眼箭头，倒是可惜了这上等的精铁。

　　他们船在逃，后面船在追。

　　最终还是敌方的人数占了优势。王易这船的船夫臂膀上中箭，船无法再行得快。他也抽出一柄刀来，和追上来的敌人厮杀起来。

　　连香缩着脑袋躺在船舱的底板上，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但她也很快明白这是当初王易遭遇的麻烦追上来了。

　　——明明前些天就很安全的啊。

　　正是前些天的平安无事让连香有了错觉，暂时忘了王易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此刻见王易已经杀出舱外，船甲板上传来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说明危险近在咫尺，不同于弓箭的远距离攻击需要射箭人的准头和力度，这样的危险意味着只要王易抵挡不住，自己这边就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也许是见到自己人登上了目标船只，岸上的弓箭手不再放箭。

　　王易纵使武力值再高，也无法抵挡所有上船的敌人。

　　连香偷偷从舱门缝隙向外看去，见到王易此刻手臂大腿都已经中招，鲜血渗透了衣衫，还要面临数人围攻，虽然他自身本事厉害，可是持续战下去，最终就会被人围攻致死，情况十分危急。

　　她咬咬牙，脑中飞速思考，如今敌众我寡，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王易方才拿刀的位置，连香又摸出一把来，直接朝船舱底部砍去，用上自己平时砍柴的十二分力气，终于将舱底劈出一道裂缝，她抽出刀接着连劈数下，将那个口子扩大。然后照此法接着在船舱的不同位置劈出洞来，水慢慢从底部渗透上来，一开始只有一点，随着漏水越来越多，船下沉的速度则越来越快。

　　她喘着气松开那把刀，迅速将自己包袱解开，将包袱里的钱和几张纸塞进怀里。

　　这时船尾那船工已经被人解决，尸首落入江水中。来人踹开船尾的门，忽觉迎面一股劲风袭来迅速后退，连香一击不中（这是必然的）立刻从船头逃出。

　　船尾的袭击连香并没料到，但是并没有打乱她的计划，只不过原本从船尾逃跑（攻击船夫的人少）变成了从船头跑（攻击王易的人多）而已。

　　船底已经被她凿出了好几个大洞，而船头又聚集了好多人，船沉就在顷刻之间。这艘并不算太小的船若是快速下沉，会产生很大的吸力，造成漩涡，将周围一切向漩涡中心吸引。她要在那之前快速逃离这个下沉中心，才能在湍流的江水中留有一丝生机。

　　没错，留在船上必死无疑，如果就这么跳江逃跑，自己身为女子力气终究比不得男子，被人追上了一样要死。可是如果能把船凿沉，利用他们还在围攻王易的时机先行离开这即将成为漩涡之处，反而有逃生的机会。

　　想清楚这些，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因此连香一出舱门，即刻跳下水去。

　　船头，王易还在勉力支撑，心道自己或许就要折在此处。

　　连香此时忽然从船头舱门窜出来，王易瞧见，说明船尾已经被人攻下。眼见连香一个鱼跃扑进水中，心道：她若入水，或许还能有活路。却也明白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这女子终究是无辜被他牵连进来的。见有人要前去追击，便深吸一口气抢前一步，将人拦下，把进攻全部吸引到自己这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某些地方的逻辑，我写到目前也觉得有些问题。不过一切好像都是为了剧情服务，而且我也在尽力的让各种人的言行都尽量合情合理。如果还是不合理的，是我水平有限的缘故。还有那些官职和地名和行政区划，其实是大杂烩。所以看文请忍耐忍耐哈。
作者：听说你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自己老婆害死？
王易：（摆手）没有这回事
连香：（冷酷）我就在现场
王易：（擦汗）老婆我错了
作者：求生欲很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