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属于自己的人类》橘子珩

16、十月十

　　道森站在原地，看着01和魏承安离开，他仍处于一种回不过神来的状态，就像一只在公路上被车前灯照到的惊恐动物。

　　直到一阵阴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意识到有人正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后。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详感迅速流窜过脊椎。

　　“你……”
　　他转过身，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震住了。

　　一个身着银色集团制服的青年正站在灯光和阴影的分界线处，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闪着冰冷麻木的光芒，而手臂以一种人类不可能保持清醒的方式扭曲着，大概是被折断了，目光从台下收回，极其缓慢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对方绝不可能比他晚到这里，反而，他就站在黑暗处注视着这一切，抱着某种不知名的念头。

　　“你好，道森·丁克。”
　　他听见它说话了。
　　而在对方开口道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绝不是人类，因为人类是不会做到每个字眼都如此冷静、间隔相同的。

　　它是一个来自集团的仿生人。

　　这样的讯息让他心脏骤停。
　　因为他突然将所有讯息都连接了起来——关于站在他眼前的是谁、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早就知道会有一个集团的原型机来到废弃场。
　　但他不知道对方居然会来的这么快，而且就站在这里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根本就不出手，好像它只是在观察研究一样。

　　“我需要读取你的记忆。”
　　他表情一变，禁不住咒骂出口：“读取？我又不是他妈的仿生人！你不去追那个偷走01的人类，在这里拷问我干什么？！该死的塑胶产品，根本分辨不清楚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它居然就像没听到一样：“我就当你同意了。”

　　眼前闪过一道亮光，道森只见到空气中残留的动作景象，下一刻已经被它的手指抵住了前额。
　　一股几乎让他瘫痪的电流瞬间窜过了他的大脑。

　　道森闻到了一股异味。
　　他不需要低头去看，就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样的电击下失.禁了。

　　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过去了多久，对方突然啧了一声，松开了手指，他脱力应声倒地，落在它印着集团标识的皮革靴子边。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为自己刚才轻率的态度后悔。
　　如果眼前这个是人类还好，他可以用金钱、性.爱或者权利去诱惑收买他，这并不难，但它是一个仿生人，靠植入体内的代码指令行动，根本不会因为任何花言巧语的语言动摇。

　　“你认为你可以侮辱01，并且侮辱集团。”
　　它盯着他看，面无表情，声音单调乏味，但腰间的佩枪却没有被拔出，手臂依旧呈现出扭曲的迹象，道森认为目前还有挽救的余地。

　　“没有，那只是——”
　　他狡辩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了什么，连忙抬起上半身，急切地弥补道：“你不能杀我！你知道集团不止是顾诃成的产物，还有其他董事会的人！他们不会允许你杀死我的，如果你敢动我，我绝对会让他们把你……”

　　在他的视线里，身前的仿生人猛的抬起了靴子，朝着他的脖子飞踢过来。
　　下一刻，在台下的人群发出了数声惊恐的尖叫，因为一颗眼球暴起突出的头颅从高空弧线坠落，鲜血扇形飞溅，重重落在了地板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头颅滚远了几圈，在几秒后终于停住不动了。

　　道森只剩下躯干的身体轰然倒地。
　　鲜血缓慢地从断口处流淌出来，很快就在Corp001的鞋边汇聚成一滩黏液。

　　周围有人吐了。

　　Corp001把折断的手臂掰正，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住了步伐。

　　因为它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副画面。
　　顾诃成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它的思维里，他盯着它，就像它刚才盯着道森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它的情绪没有波动。

　　“我看到了你更新的日志。”他喝了一口酒，拉开了衣领，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有接到单夏吗？”
　　“没有，出了点意外。”
　　“你刚才杀了道森·丁克。”顾诃成道，“但其实根本没必要，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他侮辱了01，也侮辱了集团。”
　　“但他没侮辱我。”他冷冰冰地说，“我不记得我给你的指令有这么宽泛。”

　　Corp001并不缺少分析能力，它早就发现道森这里的仿生人数量超过了限制令，唯一的可能是集团默许了这种灰色交易行为，毕竟废弃场不需要交税，这有效提高了集团的隐形收入，道森只是一枚赚钱的棋子。
　　而它杀死了他。

　　“或许。”它平淡道，“我不会为我的行为道歉，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

　　顾诃成盯着它看，很久，才意味不明地说道：“我只是让你把单夏带回来，不在乎它的状态如何，反正它在黑匣子里，没有人会把它怎么样。”

　　“01。”它道。
　　它不知道自己在强调什么，也没有真正纠正他的错误认知。

　　01现在有了身体，并没有在黑匣子里。
　　虽然这会导致它的任务难度直线上升，但在它道认知里，这其实挺有意思的，或许是因为出厂代码设置，它发至内心地喜欢挑战。

　　闻言，顾诃成再次眯了眯眼，随后站起来，露出了身后昏暗的房间，“记得把黑匣子也带回来，我要研究一下它的原理。十一年前就该这么做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最后一句话是自言自语，并不对着任何人，也没有拥有任何意义。

　　他在走动，Corp001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放置着看不清的肉块，在蠕动，周围插着许多连接的电路。

　　它知道他在集团大楼三层的房间里。
　　这里拥有连01也没有权限查看的机密，当然也包括它，而每次连线到这里，顾诃成就会切断链接，避免让它看到不该知道的讯息。

　　果然，他说出了结束语：“别忘记了，你还有十个小时。”
　　它承诺过，会在十二小时内将01带回。

　　“明天是十月十日。”Corp001抬起眼，语气非常冷静，说道，“我需要集团的所有产品权限。”

　　大灾害后销毁了许多节日，又创立了其他新的节日，一些相当符合目前情形的特色保留节目。
　　而每年的十月十日，是专属于废弃场的狂欢节。

　　所有人都知道，集团某些产品的副作用已经创造了新的动物，而这些动物一般在转换前就被统一丢弃在第七环。
　　所有新人类被驱赶到第六环居住，充当隔绝第七环和第五环的人.肉防护墙，避免了动物和变异动植物对其他环居民的袭击，而第七环和废弃场之间却只有两道铁门，一段被称之为安全区的死亡荒漠，既保证了废弃场的居民无法轻易偷渡到其他环，也确保了有限资源的分配。

　　资源有限，也决定了分配方式很简单。
　　每年十月十日的狂欢节，他们会打开一道集团制造的防护门，到时候一部分人会活下去，自主分配死者的财产，祈祷下一个狂欢节自己能够幸存。

　　“当然没问题。”
　　像是听到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顾诃成周身的阴郁消散了，他微微一笑，看起来极其英俊雅致，非常具备欺骗性，“记得更新第一视角图像日志，我想看到动物们是怎么死的。”
　　这是对01才会露出的表情，好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拥有耐心的人，需要它去保护和倾慕。

　　顾诃成很快切断了通讯。
　　Corp001本该立刻前往集团根据点，取得这次狂欢节需要的产品，但它却盯着早就消逝的画面看了一会儿。

　　然后，它模仿顾诃成牵动了一下嘴角。
　　直到变得自然，它才收回了弧度，保持回一贯的冰冷面孔。

　　它没忘记自己在和01对视的时候，对方发现它的笑容，下意识露出了困惑和不自在的表情。

　　没关系，现在它学会了。
　　……

　　单夏一出门，就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这里的雨下得有多么大。
　　那些雨滴已经不能称之为落雨了，用砸来形容比较贴切，虽然它并没有拥有人类的身体，但仍能感觉到阵阵迟钝的痛感，很快就变得麻木了。

　　下一刻，自己身上落下了一件衣物。
　　它抬起头，发现魏承安脱下了自己的防护外套，在它看过来的时候将外套后面的帽子拉起来，一下就遮住了它的脸。

　　雨点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你怎么办？”它问。

　　魏承安只有一件外套。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推开护目镜，不冷不淡地说道：“习惯了。”

　　单夏分析他的身体。
　　所有的指标都显示正常，他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已经和废弃场的环境相互适应了。

　　它放下心，埋头闻着他的外套，感觉被对方完全包围了，突然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不会一直淋雨吧。

　　而且它注意到现在路上已经没人了。
　　这里空旷的可怕，和先前人流拥挤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只剩下了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好像预兆着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它很警惕。

　　“回家。”魏承安道。
　　“……家？你的家吗？”单夏诧异地抬起头，“可是Corp001已经知道你住哪里了，它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在那里等你。”
　　“它没有时间。”

　　单夏盯着他看：“你不像我这么了解集团的产品。”
　　比如现在，它屏蔽了Corp001对它的机体搜索，而同样，它也暂时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

　　虽然Corp001是集团的产品之一，但它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和其他产品不同，它需要花费一些很困难的尝试才能将它控制。
　　或许这和对方同样由顾诃成亲手创造有关。

　　它选择性的忽略了魏承安之前说的那句话。
　　它需要亲自去验证。

　　魏承安看了它一眼，拉住了它的手指：“我只是知道一个废弃场的情报。”

　　单夏在脑内搜索了一番，没用多久就得出了结论。
　　它忽略了他的小动作，只是仰着脸看他：“老鼠提到过十月十日？那是什么？”

　　他玩着它的手指，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一个清理垃圾的节日，你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动物都会被放进来，届时这里会血肉横飞、沦为饲养场。”

　　单夏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它情不自禁，只能感到一阵恶寒，收录了这些让它反感的资料。

　　“它应该想在这个节日处理我。”魏承安不冷不淡道，“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上的时间。
　　——还有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