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苏昭雪

4、天街（4）

　　次日巳时，躺在温软被窝里的云隐是被饿醒的。睁开眼时，外头的阳光已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拖拖拉拉的起身下床，系好衣物，方才迷迷糊糊向房门走去。

　　一阵浓浓的饭香味从正屋飘散开来，云隐忙走到正屋，就看到质朴的桌子上摆满了荤素搭配得当的饭菜，而且更妙的是还有汤，某个贱人正津津有味的享用着。

　　“呦，主家醒了，要不要一起吃点？”君尧夹起一块肉送至唇边。

　　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样子，云隐就想特酷的拒绝，但他肚子实在饿得慌，再说了，他肯坐下来吃他点东西那都是为了这人着想，给他积点福，省的他哪天渡劫，因功德不够，被雷公给劈死。

　　所以他快速洗漱一番，刚一坐下就挥动着手中的筷子不停的夹菜，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主家都不问问我，这些饭菜是如何来的吗？”君尧放下筷子，看着正狼吞虎咽的云隐，淡淡开口。

　　“呜呜呜呜？”塞满美食的嘴赏脸地问了句怎么来的。

　　“哦，这个啊。本殿闲来无事，就出了趟门，绕到了醉香楼，看那招牌大气，就顺便去里面转了转，回来时就提了一些饭食。”君尧看着对面满眼都是美食的云隐幽幽说道。

　　“主家，这饭菜，可还好吃？”

　　“好吃，好吃。这是我在天街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

　　“嗯，那就好。”君尧满意的道，“好歹花了主家三锭银子哪。”

　　“咚！”筷子落地的声音，云隐被呛得一顿，捂着胸口狂咳。

　　“主家慢点吃，无人与你抢。”说着，还好心的递上杯水。

　　云隐接过一饮而尽，顺了口气赶紧去摸腰间的钱袋,结果却落了个空，还想奔回屋子去找，某人就直接撩过来一个钱袋。云隐接住忙拉开去看，结果早已空空如也。

　　“你，你，你……”一连道了三个你，手指气得发抖，差点戳到他脸上。

　　君尧伸手将快戳到他脸上的手指握进手心，顶着一张笑脸，无辜地问，“不知君尧做错了什么，令主家这般惊慌？”

　　云隐气结，盯着眼前那张笑脸，恶狠狠地说，“剩下的钱哪？”他省吃俭用了三百年，才得那点积蓄，还想着以后手头宽裕些，娶个姑娘好好过日子哪，这下，这下全完了。

　　“本殿吃完后，又给你重新带的这些，自然是全用完了。”

　　闻言，云隐一张脸直被气的青紫交换，狰狞不已，“你个混蛋，我打死你，你还我的钱。”双拳齐出，狠狠的朝那张讨人厌的俊脸上招呼过去。拳至脸颊还有一寸，君尧掌风翻动，一手抓住他右腕，将他隔空扯进怀里，同时右臂伸出紧扣住他的腰。

　　“怎么，主家是要跟本殿动手不成？”威胁的话语擦着耳边奔波而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笑意，一张敛笑的脸凑在他颈间，冷冷的道。

　　云隐打了个哆嗦，那种在小巷间感受到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说话。”

　　“……”云隐死咬着嘴唇，紧握着双拳，依旧遏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嗯？”君尧见他不语，伸出舌尖在他颈间轻舔了一下，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又张嘴咬在了锁骨之上。

　　“啊！”猝不及防，云隐痛的叫了一声，“我错了我错了，钱我不要了，不要了。”

　　某人直到此时才松了口，薄唇擦着肌肤厮磨了片刻，才移离开来，淡淡的道一句，“味道不错。”

　　云隐还没从惶恐中醒过神来，身后的人就松开了缠在腰间的手臂，然后淡定地起身。

　　“我，我，我出去了。”云隐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句话，朝着大门就跑。

　　君尧淡定的坐回去，端了杯茶送到漾起笑意的嘴角。

　　“出来吧。”茶杯落桌，顷刻间化为粉尘。

　　“属下参见三殿下。”黑衣男子凭空闪现在室内，毕恭毕敬的跪在君尧面前。

　　“怎么还在？”平淡的语气听的男子一惊。

　　“殿下恕罪，妖尊让属下接您回去。”

　　“魔族那边消停了？”

　　“前些时辰，魔族派使者前来，说只要肯将圣女嫁于魔主平江，那此前一切恩仇可尽消。”

　　“既如此，照办即可。”君尧淡淡地开口。

　　“但圣女是您的……妖尊说还是由殿下回族作主吧！”

　　“嗤。”男子轻笑一声，忽地出手紧紧扼住下跪者的脖颈，“莫不是本殿的脾气太好了，竟容忍你说那麽多的废话。”
　　“殿，殿下，属下知，知错。”男子忍着突如其来的窒息，艰难的开口。

　　“要不是留着你有用，你当今天能走出这里？”君尧松开手，起身背对着此人而站。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男子舒缓出一口气。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三百年前，那位公子就居住在这里，常出入永安巷，平日里广交朋友，天街认识的他的人基本上和他关系都不错。”跪在地上的男子毕恭毕敬的答。

　　“就这些？”君尧皱皱眉，不悦的问，“没有特别的人和他接触过吗？”

　　“殿下，属下查过，公子虽然结交众多，但基本上都是些散仙，流客，真正和他关系不错的，也就只有柳杨这个人。而且此人性格爽朗，在上清界炎陵宫当值。”

　　“本殿知道了。”君尧垂着眸，吩咐道，“把桌子清了，退下吧。”

　　然后敛了身上威压，斜坐在榻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若此时云隐在这，定会认出这是他的全部家当，而非一个空钱袋。

　　出了门，云隐就直奔茶卉亭而去，初一抬脚，就听到有人喊，“阿隐哥哥，这里这里。”抬眼一看，竟是青莲那个小丫头。

　　“青莲怎么在这？”云隐坐下倒了杯茶。

　　“阿隐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绝对比这里的闲聊更有趣。”

　　“什么事？”云隐眼眸一亮，但仍维持着沉稳的摸样。

　　“来来，我给你说啊。”青莲目光扫了一圈，方凑在云隐耳畔神神秘秘的道，“昨日……”

　　“当真？”云隐一听，语气急切。

　　“那是自然的啦。这天街之上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上清界发生些什么事，我可是了如指掌。”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傲娇。

　　“那他可会有危险？”

　　“谁？凉烨神君吗？不会的。”

　　“不是他，被他掳回那个人。”

　　“不会。”斩钉截铁的道。

　　“你如何知晓。”

　　“唉~”青莲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阿隐哥哥，虽然凉烨神君神品有待商榷，但他对白发哥哥还是极好的。”

　　“那……”
　　“阿隐哥哥喝口水，慢慢听我说。”青莲润了润喉，道，“事情得追溯到七百年前。”

　　那个时候，天地刚经过一场洗礼。神界赫赫有名的战神千殇失去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者还存不存在。只记得那场神魔妖佛混战，闻之令天地失色，战场上尸横遍野，染红了脚下的土壤，瘴气迎风四起，陨落了不少神将，催生了不少妖邪，以至于大战结束，各方签订条约，约定各自管辖所属区域，休养生息，不得僭越。

　　而白发男子，也就是林深，即云隐认识的默溪，原本是追随在战神千殇身边的一名医师，算得上他的亲信。但大战过于混乱，林深当时耗尽全身灵气，一头墨色长发一息之间均化为白发。

　　后来，被负责清理战场的凉烨神君捡了回去，带回凤溯殿悉心照料，昏迷了整整三年，才幽幽转醒。而且他初醒来时，死死拽住神君的衣角，对着坐在他床榻前的凉烨神君第一句话就是，“君上，是你吗？”

　　“自然是本君。”凉烨神君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淡淡的回应。说起来，当时林深记忆有损，只记得千殇这一个名字，并且以及自己对他的尊称。

　　凉烨神君未必不知道他真正所寻之人，但仍是没有说明，只是定下规矩，让人不要在白发哥哥面前乱说话。宫殿上上下下严严谨谨，再也不敢提凉烨这个称号。

　　再后来不知发生了多少事，貌似是凉烨神君将人家拐上了自己的床，吃干抹净毫不惬意。

　　但三百年后，林深不知从何处闻到一股熏香，恍惚间仿佛记起千殇神君宫殿里常年燃的檀香，才知自己被人哄骗了三百年。于是和凉烨神君起了争执，被一气之下的凉烨神君封了周身渐渐恢复的灵力，禁足在偏殿中。

　　不过……

　　说到此，青莲调皮的笑了一下，继续道，“后来还是让白发哥哥循着机会，逃离了凤溯殿，而且啊一走就是一百年。气的凉烨神君天上人间几乎翻了个遍，百年后，若不是白发哥哥为了救一个凡尘女孩，挣开了身上的术法，让凉烨神君感应到他的所在，直接杀过去把人绑上了宫殿，恐怕……”

　　“……”这个凉烨神君，他实在是实在是……，云隐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前些日子，我好似见过你口中的白发男子，就在天街。”云隐微微开口，求证道。

　　“这个啊，还不是被管了太久，白发哥哥又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带回去了。”小丫头托着腮帮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还不简单，他花了一百年才找到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他再次消失，所以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云隐淡淡的喝了口茶，一副邻家大哥哥的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小丫头反应过来，直起身子，捏紧拳头，气愤的化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哼，神君太过分了，竟然这么欺负白发哥哥。”

　　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的脸颊，云隐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说，“这是人家的事，你怎么去管？”

　　“下次白发哥哥再逃时，青莲一定帮他。”小丫头大义凌然地说。

　　“噗！”这小丫头真是太有趣了。

　　“阿隐哥哥，难道青莲说的不对吗？”漂亮的水眸委屈地看着他。

　　“对，对，青莲说的都对，下次叫上阿隐哥哥。”云隐玩笑式地笑道。

　　“真的？”小丫头的眼睛都亮了。
　　云隐无奈的点头。

　　青莲开心的一笑，后又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说，“阿隐哥哥进不去天宫，还是留在外边接应青莲吧。”

　　哈，这丫头。云隐心中直乐。

　　吃了几盏茶，稀稀疏疏听见旁人闲聊之事，什么景仰宫的那位又闭关了，刚晋升来的小仙哭闹着要回凡尘，谁家的女儿当了新嫁娘……诸如此类

　　青莲这小丫头来此坐一会，就又起身急急地告别，一溜烟的没影了。

　　云隐看她像是怕着谁，每回来时倒都像是偷溜出来的顽童。总之，她那师尊，定不是宵小之辈。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他才起身思量着去处。家中肯定是回不去了，那个人太危险，少接触为妙；永安巷的住处太昂贵，云隐囊中羞涩，实在是只有叹气的份。考量再三，最终决定去天街远郊的破房子里凑合凑合。

　　一路上将身上值钱的物件易了物，才勉强换得一些吃食，悠哉游哉地走出繁华的街区。

　　这所屋子，门窗皆无，四面漏风，地上积起厚厚一层灰尘。一张木板床，几缕碎布，横亘于一角。云隐清理出晚间休息之地，又在破屋周围捡了些枯枝，以备夜间取暖之用。收拾妥当，又去附近林间找些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