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苏昭雪

23、幽州（2）

　　凉烨直接搂紧了默溪，脚下几个起落，借着风势，直接落在了城门口。恶鬼顶着风长戟一挥，拦着道，“什么人，胆敢闯幽州城？”

　　神君似笑非笑地瞧着两个不自量力的守门鬼将，也没见他怎么动手，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碾压似的袭来，鬼将冷汗涔涔，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弯下的脊背咔嚓咔嚓的响起来。

　　“你们城主哪？”凉烨神君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恶鬼，语气平淡地好像是在喝茶聊天。

　　“你，你们如此胆大妄为，城主她不会饶了你们的。”忍着疼，鬼将抬头怨毒地盯着他们。

　　凉烨轻笑，俯视着他，道，“仪容不好，就不要跑出来吓人嘛。问你什么答什么，也就不会受些无妄之痛。”说着手心凝聚莹白的灵力伸向他们头颅上方，林深一急，抬手虚按住他的手腕，说，“问出话就行，莫伤性命。”

　　皮笑肉不笑的凉烨神君转头望向默溪，立马换了张脸，含笑应道，“溪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林深一噎，懒得理他，扭头望向别处。

　　凉烨神君敛了身上威压，搂着默溪入了城。

　　在后方的云隐扯住君尧，担忧地问，“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君尧顿步侧头垂眸看着他，解释说，“我们四个人，本就够惹人注目了，若是低调行事，四面八方的麻烦更会源源不断。倒不如……”

　　“倒不如先来个下马威，这样他们有所动作前还会掂量掂量斤两。”云隐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君尧勾唇低笑。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很对。”他答。眸子里的笑意不减反增。

　　“那你还看我做什么，还是用那样莫名其妙的眼神？”云隐低头，小声嘀咕道。

　　“好看！”他语气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惹得云隐脸颊浮上一抹热意，目光躲避间，恰好撞上在城门内的默溪和凉烨。

　　默溪注视着他，却因被挡了一半，看不清他眸里的情绪。倒是凉烨，一脸吞了苍蝇似的看着他，目光直白的足以让云隐看清那嫌弃的情绪。末了，忽而凑近默溪耳语了番什么，默溪抿紧了唇，脸色有些沉郁。

　　云隐看着状若亲昵的二人，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要细说，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出神愣怔间，熙熙攘攘的鬼街上突然一阵纷乱传来，群鬼惊慌之下迅速分成两队，恭恭敬敬地垂首跪在街巷两侧。不多时，街巷尽处，赫然出现一辆飞驰的装饰豪华的辇车。

　　车前是三只身形硕大的鬼鸟，轿子前立着一个桀骜不训的少年，他一杆红缨长枪拎在身侧，面带戾气，浓郁的鬼气从巷尾蔓延到街前。

　　尘土飞扬间，群鬼呛咳着行礼，“吾等拜见城主，小公子”

　　少年看都没看他们，长枪朝下一指，脚踩踏板上，嚷道，“是哪个不想活的敢在小爷的地盘撒野。”

　　一旁的众鬼吱哇乱叫，义愤填膺地指着众矢之的地四个人。

　　化不开的鬼雾中，少年眼露精光，口中念诀，长枪一挥，瞬间形成一个枪阵，将他们紧紧包围住，然后手一抬，无数幻影朝四人射去。

　　君尧站在原地，未动半分，二人周圈却涌动起来，气流翻涌间形成了个保护圈。凉烨神君不屑的道了句，“雕虫小技。”语毕，掌中瞬间多了支白玉箫，手心蓄力，玉箫横在身前，灵气肆虐，不费吹灰之力挡住了攻击的利器。林深背对着凉烨，抬手削弱了攻势。

　　少年见状，气甚。当即纵身跃下辇车，抓住枪柄就冲站在君尧一侧，看上去傻愣愣的云隐刺去。

　　“阿隐—，躲开—”林深大惊，抬脚欲奔过去，又一道鬼气化成的利刃袭来，直接阻他的去路，凉烨也没了周旋的心思，一把扯住他向后退去。

　　云隐睁大了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枪尖，还有笑得邪恶，挑衅的少年，根本就动弹不得。生死危急的关头，他居然还有闲心感叹了句，这小孩，怎么专捡软柿子捏。

　　在□□进眼睛的瞬间，他本能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只听铿锵一声，有什么擦着脸颊而过。被气流冲撞得不稳，踉跄着后退时，有人拦住了他的腰，睁开眼，就看到君尧担忧惊慌的看着他，然后眼神一暗，怒火喷发，猛然扭头冲少年吼道，“你找死。”

　　妖气疯狂涌出，汇集到格挡长枪的冷剑上，他刷的一震，少年面露惧色，还没等他做出调整，凌厉的剑气就击碎了他手中的长枪，心下一惊，急忙退去。可君尧怎么会给他避开的机会，冷剑脱手，直朝少年命门逼去。

　　“阿姐——，救—我——”凄厉惊恐的声音响起，下一瞬，剑没血肉之前，辇轿里飞出一段水袖，卷住少年的腰狠狠一拽，险险避过那杀伐决断的一击。但被剑气横扫过的地方，瞬间爆发出惨烈的叫声或崩塌声。

　　少年吃了亏，一个转身，稳住身形，长枪一指，怒吼道，“谁杀了他们，小爷我重重有赏。”

　　众人得令，犹疑之间蠢蠢欲动。

　　“退下。”鬼影重重逼近间，软轿里突然传来一道斥喝，一众兵将闻声刷刷往后退，面露敬畏。下一瞬，珠帘翻动，有人矮身而出。

　　碧眸褐发，白纱遮面。纤细的足腕上系着一串别致的遍布着繁杂暗纹的铃铛，莲步轻移间，竟不闻铃铛清脆作响的声音，也不知是那串铃铛是哑铃，还是她修行高深。

　　然而云隐尚不及感叹，方才剑气擦过的脸颊便泛着火辣辣的疼，他用手茫茫然摸去，君尧一把擒住他的腕子，道了声，“别碰。”

　　他垂眸，恰看到一滴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君尧指节上，顿时眼瞳里晕开一片一片刺目的红，呼吸猛然一窒，鼻息，口腔里仿若游走着猩红恶臭的味道。

　　“阿隐，醒醒。”君尧看他神色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发颤，忧心他受鬼气影响，急忙伸手拍他脸颊。

　　林深甩手挣脱凉烨，疾步走到他身旁，快速运足灵力点在他周身几处穴道，执起他的手搭脉诊断，眉弯又是紧蹙又是舒展，看得君尧心惊胆战，沉声问，“他怎么样？”

　　“旧疾。”林深伸手探去云隐腰间，却被君尧揽着人避开，戒备的看着他。而凉烨眼疾手快，也一把拉住了他，压着不悦道，“你说，让他代劳就行。”

　　“击他腰间穴道。”林深淡淡道。

　　君尧照做，云隐疼的倒吸一口气，眼前支离破碎的画面渐渐重组起来，他捂着后腰一把推开君尧，叱问道，“你干什么打我，力道还那么重？”

　　“又蠢又笨。”君尧看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末了，一把拉过他，指腹抚上他的脸颊，方才还火辣辣的地方此时爬上一抹凉意。

　　被晾置在一旁的女子不愧是一城之主，竟能容忍他们将她视若无物许久。待得那方处理好，她这才幽幽开口，“虽说来者皆是客，更何况几位……是难得一遇的大人物，十三娘携幽州鬼民万没有怠慢的道理。适才，小弟鲁莽，不清情况，如有得罪之处，我身为姐姐，代他向诸位道一句谦。”接着，话锋陡然一转，“只是，诸位硬闯我幽州，还打伤我臣民，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阿姐，你跟他们费什么口舌，直接杀了乱炖，正好方才急急赶来，我还没吃饱饭。”十三岁的少年阴狠地盯着他们，猩红的舌舔过嘴角，一副美味佳肴在前的模样。

　　“对，七爷说得没错，擅闯幽州挑衅城主者，魂飞魄散。”

　　“啖其肉饮其血碾其魂，以儆效尤。”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愈来愈多。回过神来的云隐望着喊打喊杀，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众小鬼，心下也有些打颤，再加上君尧冷眸冷脸，眼神淡漠又不屑地扫过一圈鬼魂，云隐还真害怕他一个不高兴，直接动手与他们缠斗在一起，敌众我寡，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凉烨玩味似的看着为首的女子，低声笑道，“先礼后兵，这个女人真是好手段。轻飘飘几句话，把罪过推到我们身上，到时候就算真出现了纠纷，也是我们理亏。可惜，她那个弟弟有点蠢啊。”

　　“既能做一城之主，又怎会没有服众的能力。”林深道，“方才他弟弟攻势凌厉，只是输在了修行的年限上。”

　　云隐显然没他们几位的考量，只盼着莫要因自己的过错牵连了他们三人。于是当即硬着头皮迎着那女子道，“城主别误会，我们只是进来找人。找到了就走，绝没有半分冒犯之意。”

　　“呵，找人这白白嫩嫩的小公子骗鬼哪，大老远地跑到鬼群里找人，真是可笑。”某只小鬼嗤笑出声。

　　“就是。你看这里头，就属他气息与我们相似，胆子也最小，就是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敢站出来和我们城主讲话。”

　　“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没见过世面就是如此喽。”

　　此起彼伏的调笑声响起，君尧冷眸扫去，凌厉的眼神紧锁在那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身上，跨前一步，挡在他侧前方，看着女子嗤笑道，“素来听闻幽州城主治下有方，今日本殿倒是见识了。”

　　十三娘玉手一抬，身后鬼众立即禁声。她上下打量君尧一番，细细审夺后，胸中已有了打算，毕竟妖族敢自称殿下的实力都不弱，再加上一旁另两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神族之人，掀了她的领地都有可能。但她身为一城之主，又不能显示的太好欺负，于是乎，一番思量下，她把目光转向云隐，说，“公子要来寻人，本城主及幽州鬼众皆未想过拦着。只是你们强行入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云隐见她通情达理，心知他们理亏。于是抽出手来，行了个十分恭谨的礼，道，“城主所言极是。只是……”他眸光一闪，继续说，“事出紧急，那个人对我很重要，若是因此冲撞了城主及诸位，云隐在这儿赔不是了。”

　　她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又扫过面色突然难看的君尧，上前几步，说，“那公子不惜千里迢迢赶来鬼族，要找的究竟是谁？”

　　“冥泽。”他抬眸看向她，眼神坚定。
　　然而，这个名字一出，十三娘身子一颤，隐在面纱下的脸色煞白。少年见他姐姐不对劲，哒哒三两步走过来，凶狠地瞪了一干人等，又不甘地问，“阿姐，那个什么冥泽是什么鬼，你怎么一听到……”

　　“住口，谁允你提的！”女子敛眉低吼，死命地瞪着他。

　　“哼，他要真有那么厉害，就和小爷比划比划，到时候……”

　　“啪。”猝不及防间，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滔滔不绝的少年瞬间失语，手捂上半边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姐，你，打我？”

　　“这些年，是我过于放纵你了，教你这般无法无天。要是哪天我兜不住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十三娘面色阴狠，忽地冲后面喝道，“来人，小公子做事毛躁，不知轻重，罚，禁府七日。”

　　立时，两个人高马大的鬼将愤愤不平的小公子给请回府了。围观的一众鬼魂面面相觑，浑然不知到底哪里惹了城主不高兴，但也不敢随便插话了，支棱着耳朵规规矩矩地听。

　　十三娘转过身来，面上几分敬畏几分恭谨，语气里却有些小心翼翼，“公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云隐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他犹豫了下，赧然道，“大概是朋友吧。”

　　闻言，她似是舒了口气，态度也愈发恭顺，为难道，“公子，那位大人一向行踪不定，吾等实在是不知道他去处。”

　　“这样啊。”云隐隐隐有些失落。

　　“不过……”十三娘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若公子肯应下，来日保我一城性命无忧，小弟安然无恙，十三娘愿将所知悉数道来。”

　　“啊？”云隐讶异，面上赧然，末了，嗫嚅道，“我，我就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本身没有多少修为，尚且不能自保，如何……如何能……”

　　“只要公子今日愿意应下，往后旦夕祸福，自不必公子挂心，十三娘也必感激不尽。”女子言辞恳切，句句肺腑。

　　“可是，我……”

　　“答应她。”云隐犹豫推脱间，君尧在他身侧道。

　　“我没有那个能力的，我……”云隐辩解。

　　“相信我！”

　　云隐肩上一重，抬眸望进他的眼里，好似能从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瞧出些丝丝缕缕的恳切，愣神间，鬼使神差地脱口说，“好，我答应。”声音轻轻的，不知是在说与谁听。

　　十三娘得了他的保证，便毫无保留地将听到的传闻讲述给他，“鬼族有一则鲜为人知的传闻，说是那位大人最爱出没于幽州北境的巫骨林中，或许公子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云隐听了，沉思下扭头问君尧，“你觉得……怎么样？”

　　君尧诧异的看了他认真的神情，眼底漾出点点笑意，心情愉快地答，“不错，本殿近日有时间。”然后对十三娘道，“路线。”

　　十三娘碧眸闪烁，捡紧要的将幽州十三区情况大致讲述一遍，又给他们指出了最近的路程，末了，从腰封里摸出块玉牌递给云隐，说，“公子执此牌，可在幽州随意出行，无人敢拦。”

　　云隐一看玉的质量，就感觉价值不菲，迟疑着如何推却，君尧先一步替他接了过来，说，“本殿欠城主一份人情，日后有事，尽可去妖族东岭找君余。”

　　“……”云隐不明所以，仰头看着他。
　　十三娘回礼笑道，“承蒙公子厚爱，日后便是吾城上宾。”

　　云隐还想说些感激的话，却被君尧拉过，直接拖他到凉烨神君面前，挑眉问道，“鬼族北境凶险，不知神君还敢不敢跟？”

　　凉烨自是不喜林深与他们，尤其是那个看似平淡，实则身份不明的云隐纠缠在一起，但若硬要将他带回去，待不了几日估计又要出走，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意，相处间，看严些就是了。

　　于是一把搂过林深，赶在那人开口前，笑说，“本君素闻鬼族街巷与众不同，今日能得此机会，自然要带心悦之人见识见识。你说是吧，溪儿？”

　　林深没搭理他，温和笑着对云隐道，“幽州北境甚远，且他在不在那里还要另说。倒不如，边走边打听，顺带着领略此地的风土人情。阿隐觉得如何？”

　　云隐两眼放光，极为赞同。

　　等四人说笑着走远，有心腹上前问，“城主，属下不解，您当众惩罚小公子尚有可原，但为何将玉牌那样重要之物给了如此平平无奇之人？”

　　“你可知他要寻的是何人？”十三娘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声问道。

　　“还请城主明鉴。”

　　“他的名字无人敢提，也鲜少有人知晓。但你一定听过‘玄衣掠影，哀鸿遍野’。”十三娘收回目光，秀眉爬上几缕担忧。

　　“是，是那位……”心腹脸色顿时煞白，“可是，城主，您怎知他那一诺管用？”

　　十三娘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本城主也不知啊，但与他同行的三位，身份都贵不可言。再者，他谈及要找的人时，眼神澄澈，神色淡定，完全不像是寻仇。”

　　“属下懂了。”

　　“好了，本城主累了，打道回府吧。另外，这几日务必将小公子看牢了。但愿……”能平安无事吧

　　十三娘叹了口气，转身上了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