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才子 ...
-
后来,问天鹰问过杜绝:“你拒绝的时候是算到我会配合你给神乐冥下套?”
杜绝摇摇头:“当时我真的想拒绝。”
“那你就不怕我认为你不识好歹,怪罪于你?”
“不怕。”他笃定地说,“你不会怪罪我。”
“哦?”问天鹰挑了挑眉,“为何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王,你不会在意那些旁枝末节。”
闻言,问天鹰沉下声道:“杜绝你这话可有些大逆不道了,皇帝还在呢。”话虽这么说,但问天鹰确实没有归罪他的意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醒。
杜绝微微颔首,像是明白他的顾虑地没有再说下去。
问天鹰也没追究地继续问道:“既然你一开始是出于本意拒绝我,那我很好奇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答应我来书院?”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说:“因为这是她的希望。”
听他这么一说,问天鹰忽然明白了。
“原来你知道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聪明如他早就该想到这一切不会是偶然。但他没有说。因为既然她不希望让他知道,那他就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
只要是她希望的,他都会去做。
不论困难,无谓尊严,不计代价。
“你呀。”问天鹰轻叹一声,望着书房窗外碧波悠悠的池塘,“如果我说她是水,你就是那水里的鱼。”
一辈子,不,永远也离不开她。
***
在枫林书院的日子比杜绝一开始想得要容易许多。
虽然枫林书院里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自然是王公贵族的子嗣,例如神乐真弥。他也是枫林书院的学生,但平常几乎不来书院;位于中等位置的是朝廷上其他大臣的孩子,再低一等的就是地方官员的孩子。当然也有游离于这体系之外的,譬如陆轩这样出身将门的,他们虽然一般不参加会试,但也在枫林书院里念书。
对了,还有他自己。
“瞧见了吗?”
“就是他,殿下特招进来的人。”
“听说他原来是侯府的。”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也是枫林书院举行诗会的日子。不过比起在这飘荡着花灯的湖畔吟诗作对,其他学生似乎更关心难得参加书院活动的他。他一出现,那些交头接耳的私语声便不断传入他耳中。
其实也不怪他们窃窃私语,毕竟他是枫林书院建立以来第一个平民阶层出身的学生。
别说其他学生,就连给他们上课的先生都对他“另眼相待”。
他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议论和目光,所以就算听见这些话,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穿过婆娑的月影和绚烂的灯火。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发生了。
“你们别多想,他只是我府上一个下人。”
一个熟悉的清澈嗓音宛若从天而降,让四周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说话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神乐真弥。
平日几乎见不到人的神乐真弥破天荒地来了。
杜绝当然不会认为神乐真弥是忽然改性来参加这种他根本不屑一顾的诗会。
很显然他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麻烦。
“好久不见啊,杜绝。”神乐真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他,略带愉悦的笑噙在那线条优美形似她的薄唇上。
望着这张与她相似的脸,他不卑不亢地开口:“好久不见,真弥少爷。”
听他称呼自己“少爷”,神乐真弥讥诮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忘了,他也会来提醒他,不是吗?
“杜绝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皇子殿下,你就能改变你那条贱命,你就是一条狗,连给我阿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的狗!”
神乐真弥和神乐冥一样,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嫌恶,比起偶尔还稍微装一下的神乐冥,神乐真弥的羞辱更直接。
不过和单纯瞧不起他出身的神乐冥不同,神乐真弥对他的厌恶里还夹杂着一丝嫉恨。
这源于神乐真弥对神乐真寻扭曲且偏执的感情。
真寻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叹息道:“自从母亲走后,真弥那孩子愈发依赖我,有时候他找不到就拿他房里的丫鬟撒气。我警告过他好多次不要做得太过分,但他次次答应我不再犯,转头一不见我,他又故态复萌。”
真寻的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无奈。
“我都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好。”
所以说杜绝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会被神乐真弥针对,他不针对他才不寻常。
但被针对归针对,他并不想理会这个性子如同小孩子般的大少爷,一方面是因为他来枫林书院是为读书不是为了和谁置气;另一方面不管怎么说,神乐真弥都是她的弟弟,他就算不顾及他也要顾及她。
然而见他沉默不语,神乐真弥更气了:“杜绝你是不是没把我放眼里?”
“不敢。”他的回应在神乐真弥的角度听来是一种敷衍与不屑。
一向骄纵跋扈的神乐真弥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可这巴掌还没落下,便被另一只手捉住了。
“陆轩?”神乐真弥侧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阻止他动手的男人,“你为何拦着我?”
“因为我不想看你出丑。”
陆轩的话让神乐真弥扫了一眼四下,那一双双眼睛在被他扫视后,都假装看风景地避开了他们站的这块儿地方。
“我不在乎。”神乐真弥转回头,看向陆轩,“我无所谓。”
出丑?呵,早在他的阿姐被这个乞儿夺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出够了丑,受够了侮辱!
看到神乐真弥目光中的愤恨以及疯狂,陆轩心有戚戚焉,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他,只不过……
“你是无所谓,你就没想过你姐姐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陆轩搬出了神乐真寻,他们都知道这招肯定有效,对他们仨中的任何一个都有效。
果不其然,神乐真弥抽回了手。
“我知道了。”他拂了拂衣袖,睨着陆轩身后的他,冷道,“我就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放过你。”
说罢,他干脆地转过身,那对略微幽暗的眼里闪过不甘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潋光,可惜陆轩和杜绝并未发现这一异样。
“谢谢陆公子替我解围。”
听到杜绝客气的套话,陆轩直言道:“我不是替你解围,我只是不想真弥顶着那张和她相似的脸当众撒火而已。”
他望着神情冷淡的陆轩,自那次赛马以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他陪真寻去陆府解除婚约的时候也没能见到他。
他听她说:“陆轩已经想通了。”
“他想通了?”
“嗯,毕竟感情不能勉强。”她抬眸望向他,目光温柔。
是,感情不能勉强也难以自控,所以他不认为陆轩会那么容易放下,而今日见到陆轩,更加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陆轩并不像放下她的样子。但他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刻意刁难他,反而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说:“别看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待人散去,陆轩又看向他道:“你在这儿只管好好念书,考取你的功名,不用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书院。”
虽然书院有提供食宿,不过像陆轩这样身份背景的人通常不会留宿在书院。所以当陆轩说他这段时间都会在书院,杜绝微微眯了眯眼。
在他准备礼貌拒绝突然转变态度的陆轩时,就听他说:“杜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
“……”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会选你,但既然她选择了你,你就不能让她失望。”他直视着他,眼神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败者的郁沉,还有一种坚定或者说忠诚。
他的忠诚显然不是对他的。
是她交代了陆轩什么吗?杜绝正想问清楚,耳边却飘来清悦悠长的琴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湖边的画舫上,几名身著薄纱、腕戴金铃的舞女正伴着琴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而舞女的身侧坐着一名头戴面纱的白衣女子,她抚着琴弦,轻轻唱着:“惜流年,忘归人,海阔天遥,无处觅君心。妾泪痕,烛光寒,思思念念,杯酒空自斟……”
如泣如诉,如梦似幻。
四周的人似乎都被她的歌声吸引而驻足观望着画舫。
直到她一曲唱罢,仍有许多人久久未回过神。
然后,像配合着歌声的落下,“啪啪啪”的掌声响起。而带头鼓掌的人竟是神乐真弥。
“各位喜欢我的安排吗?”
神乐真弥微笑地询问着在座的众人,接着又望向站在湖边的杜绝和陆轩,略带得意的眼神似炫耀又似挑衅。
“这些都是我豢养的歌姬、舞姬,今日特地叫她们过来给大伙儿助助兴呢。”
他说着便走上画舫,搂过其中一名舞女,又拿起另一名舞女递来的酒杯,朝着岸边的众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今夜就让我们对月当歌,把酒吟诗,不醉不归!”
***
“公子,请允许小女子为你斟一杯酒。”
他明明已经挑了一个最远离人群的角落,但脸戴面纱的白衣女子还是拿着酒壶找到了他。
“抱歉,我不胜酒力,这酒还是免了。”他看着微微弯腰的她,婉言谢绝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不过他不想喝,有人想他喝。
“杜绝你不喝酒可不行。”
“就是!你这是不给大伙儿面子啊!”
随着歌姬而来的还有几名已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他记得他们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公子。
“要不这样,杜绝我们也不为难你,你不想喝就即兴赋诗一首。”其中一个稍微清醒些的男子提议道,“这总没问题吧?”
“可以啊!”另一名男子点头附和,“不都说你有才华嘛,你就即兴赋诗一首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不依不饶的他们,慢慢地开口:“你们想听什么?”
“就听你夸夸这位小美人吧!”他们向他身旁的歌女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好意思,我拒绝。”他毫不犹豫地说。
“什么?”众人怀疑自己的听错了,“你是不会还是不想啊?”
“有区别吗?”他淡淡地反问。
“杜绝你什么态度啊!你别以为有陆轩罩着,我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这些公子哥毕竟从小就养尊处优,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怠慢,再说了陆轩早在诗会开始时就走了,他们现在可不想再忍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
“各位公子消消气呀。”眼瞅着他们围上来,一旁的歌姬连忙出来打圆场,“既然这位杜公子不愿夸小女子,那就让小女子自卖自夸,可好?”
“哦?”他们将视线移向她,“你会作诗?”
“会一点。”她谦虚地低垂眉眼。
“那你就来一首。”
她放下手中的酒壶,站直身子,朝着众人柔柔地启唇:“‘一片红绡拂地垂,千池碧波映玉颜;人言春色无多处,青衫尘染旧楼台;芳意自能随君去,暗香空留满心愁;纵是神仙入红尘,亦遇情劫不由身’。”
众人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大笑道:“好一个‘纵是神仙入红尘,亦遇情劫不由身’。小美人,你长得真就那么好看,神仙见了也要动心吗?”
“说再多不如摘下面纱,让我们瞧一瞧。”说着,他们便伸手摘下了白衣女子脸上的面纱。
当面纱翩然落地时,原本无动于衷的杜绝微微变了变神色。
不为别的,只因这名白衣女子长得酷似神乐真寻。
说酷似也不准确,倒不如说她在妆容打扮上刻意向着她靠近。
联想到她是神乐真弥豢养的歌姬,杜绝皱了皱眉。神乐真弥到底在想什么?
神乐真弥想什么,他或许一时半会儿拿捏不准,但对面这几个公子哥想做什么,倒是很明显。
“美人,你就别搭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来陪我们哥几个喝酒,何如?”
“这……”
“别这那的了,来,和我们走吧!”
见他们要拉着她走,而她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后,他终还是出声了。
“放开她。”
“嗯?”他们停下动作看向他,“你要她?喂!你不是不喝酒嘛!”
他什么也没说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朝她举起酒杯:“劳烦姑娘再为我斟一杯。”
趁着其他人愣神之际,她挣脱开他们的手,像蝴蝶般飞向他:“是,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着为他斟酒的她。
“婉儿。”她侧头望着他,回道,“我叫婉儿。”
那几位吃了瘪的公子哥本想发作,却被几名同样貌美的舞姬给半推半哄地拉走了。
而在他身边的婉儿与那些舞姬之间短暂的眼神交流教他明白,她们是来帮她解围的。
“你们的感情真好。”他只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学艺。”
“我从未在侯府见过你们。”
“少爷将我们养在城郊的私宅里。”她答得滴水不漏,就像事先准备好一样。
“也是他让你打扮成这副模样的吗?”他刚问完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醉意涌了上来。
“嗯。”她轻轻点头,像是没发现他的异常,“少爷说我这样打扮有点儿像他阿姐。”
醉意越来越强烈,他连说话的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你…喜欢这样?”他努力地在一团浆糊的脑袋里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做奴婢的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她看着像是醉倒般趴在桌上的他,低头轻声细语道,“主子叫奴婢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所以……”
她顿了顿。
“得罪了,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