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上雪》无处可逃

16、第十一回 （上）

　　十四随侍在公子信身边，疾行了一夜，天色微明的时候，已出了登封，遥见山石耸立，苍莽不凡，当是嵩山。
　　山脚下群树如荫，山路盘旋而上，仿佛绿色巨龙，间或点缀清泉数眼，似龙之鳞片，灿灿生辉。十四在山间溪涧中洗了洗手，回头问公子信：“公子，我们是即刻上山么？”她垫着脚，环顾四周，皱眉道，“这少室山，要寻一条不易被人发现的小径，倒是难事。”
　　公子信嘴角勾起淡笑：“你以为我们是悄悄上山？”
　　此刻初阳从嵩山双峡之间缓缓升起，淡金的光泽洒在他俊挺的鼻梁、明亮的双目上，他似是不在意的轻笑着，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

　　十四一愣，眨了眨眼睛，不明他指的是什么。公子信并不解释，只是伸出手来，淡道：“手腕。”
　　她知他是要探脉，将袖口拉起，送至他面前。
　　片刻后，公子信道：“差不多了。”
　　十四抚了抚背后缚着的月华剑，低低道：“是。”
　　公子信凝目看她半晌，轻轻笑出声来：“把剑放下，你以为又是让你去拼命？”
　　十四愕然，讷讷的将手从微凉的剑气边垂下，又有些不解，清冽的眉眼间略有好奇之色。

　　公子信不再理她，长身立在上山栈道之前，听着满山松涛之声，气聚丹田，缓缓将一句话往山上送去。
　　“栎阳觅心堂，特来少室山，拜会少林枯缠大师。”
　　伴着山风，原本山间的鸟啼鸦叫，竹林翻滚，瞬间被这句话给掩盖住，这座山头，仿佛在片刻之内，成为无人空山。

　　十四心中一凛，公子信并不以姓名自称，只说“觅心堂”，这是在向少林，传递着怎样的讯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整座少室山似是活泛起来。十四的眼力甚佳，眼见山间那座庄严庙宇，此刻有灰色的人影出入，似是一条灰色的河流，源源不断的往外奔流，气势万千。

　　“枯缠大师闭关修行，公子若是不嫌，吾等诸僧自当在山腰经台相候。”
　　遥遥可见的山峰上传下这句话，伴着大钟敲鸣的声响，悠然传下，又似万千梵唱，直直的撞击进人的灵魂深处，便是公子信，脸色亦是一肃，敛去之前懒漫，回道：“信即刻上山。”

　　“公子……此上少林，十四需要做些什么？”
　　十四问得郑重，眸子黑亮得仿佛是玉石，双手握拳，放在身侧，神气间分明有些紧张。
　　公子信停步，漫不经心的回身，难得笑意：“掠阵吧。”

　　从少室山底，直掠上山，大约需要半柱香时间。
　　十四紧跟在公子信身后，竹叶擦着衣襟，翩跹而过，她秀眉微蹙，忍了半晌，终是开口：“公子？”
　　公子信的脚步微微一缓：“嗯？”
　　“你……”十四踌躇了一下，满心的疑问，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你是要去和少林的高僧……”
　　公子信淡淡道：“怕了？少林的高僧，大概不至于为难一个女子。”
　　“十四不是怕。只是不明白，公子孤身一人，这是挑衅少林么？”

　　公子信倏然转身，气息依然平缓，闲闲立在她面前，微笑道：“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么？”
　　十四悄悄的后退半步，不敢看着他的眸子，手指在背后微微一绞：“是。”
　　“十四，你听说过何以止谤么？”

　　十四摇头。
　　“何以止谤？无言。”公子信耐心道，似是说给她听，又似自言自语，“做不到无言，那么便震动天下罢。”
　　“是，十四追随公子……”
　　“十四，若是没有七年之约，若是没有……”公子信顿了顿，仿佛自嘲般一笑，“你是会即刻离开的吧？”
　　他的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却没有了往日疏离，目光专注的流连在十四的颈侧，她黑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飞扬。
　　十四只觉得胸口轻轻的一闷，这个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他……需要她亲口说出来么？这难道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么？

　　公子信并不在等待她的回答，并不给她后退的寄机会，只是伸手，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似是怅然：“七年……我也希望快些过去。也算是了断。”
　　他不再多言，白色身影如箭，十四咬了咬唇，提气跟上，心下却犹是茫然，往事似是无限的水滴，直至汇成激流，在思绪的每一处冲撞，她不知道自己回忆起了什么，只觉得难过，又像是这一生所有的情绪，都因为此刻他简单的一句话，又回味了一遍——尽管这于她而言，折磨宛如附骨之蛆。

　　山路的尽头，已看见少室山观经台。
　　山穷水尽处，豁然开朗时。
　　嵩山为中岳，端的是庄严肃穆，帝王之气象万千。而少室山诸峰，在群山威莽之间，云山缭绕，金光万丈，却又有叠嶂慈悲之意。山峰间彼此交叠，状似无数宝莲绽开，让人胸怀为之一畅。

　　十四踏上经台，身前立着僧众无数，皆着灰衣，左手竖僧棍，数行数列，几不可数。
　　台上山风疾烈，将一众僧袍吹得衣袂飘飘，灰色展开，似能浮云蔽日，磅礴万千。
　　公子信一身白衣，负手上前，微一躬身，音容皆是平静：“有劳诸位高僧引荐，欲拜求枯缠大师。”

　　僧群缓缓的从中间现出一条小道，从中漫步而出一个中年僧人，双手合十，只道：“家师闭关问禅数十载，不曾见客。公子信，还是请回吧。”
　　这僧人身形颇为高达，垂眸间拨念掌中佛珠，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公子信身形岿然不动，只微微一笑：“信此次上山，却是非见到大师不可。南宫是枯缠大师高足，风杀刺南宫，信正是为此事而来。”
　　群僧哗然，虽不曾说话低语，却个个抬起头，望向意态闲然的年轻公子。

　　江湖上虽是风传南宫之死与公子信脱不了干系，但只是揣测，直到此刻，公子信亲上少室，坦然直言，仿佛在这乱世江湖上，投掷下了无数的巨石，飞雨如溅，大约每一个人，都看不透，这些纷乱之后，究竟藏着的，是怎样的人心。

作者有话说

　　这次俺没能去成少林和嵩山，so，只能瞎编了，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