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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江城子(八) ...

  •   桓晏不告而别的事很快便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那段时间,群臣呈上的书表几乎将皇帝的寝殿乾元殿也一道淹了,纷纷痛陈桓氏不告而别、不臣之野心。

      自谢太傅去世、谢沂引退之后,谢氏并未将权柄纳为己用,而是授还朝廷,徽平帝已然是本朝立朝以来最有实权的皇帝。若以举朝之力攻之,未必不能攻下荆州。可或许是不想再重用谢氏,又或许是看在皇后怀孕的面上,皇帝最终未和桓氏撕破脸,仍将荆州刺史的位置给了桓晏,让他领了桓氏南郡公的旧爵。

      但事情尘埃落定以前的这些日子,桓微在谢家的日子却是不大好过的。不断有族人来劝婆母,要逐她回家。甚至朝堂之中也有暗中劝谢沂休妻再娶的,被他堵回去多次仍乐此不疲。

      台阁之中的事,谢沂自然是不会要她知晓,但琅嬛堂那边的动静他却瞒不住。那日,桓微带着儿子去往琅嬛堂问安时便恰见刘氏气势汹汹地把一个不怎么打过照面的旁支妇人赶了出来,弃了礼仪容止,乡野妇人一般在庭下破口大骂道:“我这老婆子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对我家家事指手画脚?奉劝宫里那位少些心思,才守了几日寡,就对有妇之夫垂涎三尺,嘴脸也忒难看了!回去告诉她,但凡我还活着一日,就绝不会允她进门!”

      宫里的那位是谁?桓微蹙眉一瞬,拉着儿子停在花树后暂按兵不动。那族妇满面羞惭地自庭中狼狈奔出,旁有一两个碎嘴的婢子嘟哝抱怨:“这老妇人也忒不知好歹,她谢家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何必还要这么一个破落户,那位贵人可是至尊的亲妹妹,否泰有若云泥……”

      谢瑍见母亲皱眉便乖乖地举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一行人越行越近,眼见得就要撞上,桓微拉着儿子往花木阴影里暂且避让,到底没和那群人打上照面。她能忍,采蓝却是个性子莽撞的,待人走远了愤懑不平地道:“那些是什么人啊,瞧着那架势,难道是要逼婚不成?纵使是皇亲贵戚也不能如此不要脸吧?”

      采绿轻轻横她一眼,示意小主子还在,采蓝自知失言,忿忿噤声。可转念一想,大司马才去了几年,这些狗屁宗室就踩她们家是破落户了!她越想越气,担忧地看向女郎。

      桓微眼底湖水微澜,俄顷,语声淡淡:“咱们回去吧。”

      “今日我来过的事,不要叫阿母知晓了。”

      这些年,她和婆母的关系不咸不淡,更谈不上多好,今日她肯出言维护自己也多半是不想旁人插手自家家事罢了。这件事她不好贸然去问,但宫中守寡的贵人可就只有一个,她自有询问之处。

      次日往宫中递了书文,桓芙的书信很快回来了。言是临海公主看上了谢沂,愿以公主之尊下降谢氏,抬她为平妻。但此事已被皇帝回绝,公主亦被训斥、克扣了俸禄。宽慰她莫为此事生忧。

      姊妹的书信并不能宽慰她分毫,她想起那婢子的一句“自身难保”心实难安,怏怏如有所失。自古狡兔死走狗烹,是皇帝要对谢氏下手了么,而洞元观一行,阴差阳错,他竟是被公主瞧上了。可笑她并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不为什么,单单为了儿子和桓氏的颜面,但若那把屠刀挥下之时,公主的青睐,反而是救命之物。

      她没有同夫婿提此事,夫婿也没有提,相安无事了两月,就当她以为此事已然揭过之时,江州地界突然爆发道人起义,宫中下旨,派他率领北府旧部,南下平叛。

      事发突然,诏命下达的亦突然,临行前一夜,他在书案边挥肘运笔书写表文,桓微在榻边替他收拾行装。她一件件把熏过玉蕤香的衣裳衫袖亲手叠好封进箱奁中,昏朦烛光投在浅橘色的帷幔上,映出她影子,是琼枝霜月。

      室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只余下笔锋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屋外檐头却是落雨了,秋雨绵绵,随风入窗。谢沂探身去关窗子,柔声问她:“明日一早我就得走,儿子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离家在即,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娇妻稚子。桓家如今不比从前,死的死散的散,岳母早在岳父死后便去了永嘉寺带发修行,母女亲缘淡薄,多年来皆不闻不顾。而自桓晏率家人赴荆州后,京中的大司马府已然成了一座空宅。如今在京中的桓家人,也就剩了她和宫中的皇后了。

      至于瑍儿,他还那么小,好容易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且他也答应了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他们,此去平叛少说也要分离两三月,如何叫他不念?

      她目中微空,把最后一件绢衫锁进箱中,嗓音轻柔:“自然是如实告诉他。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她在怨他么?谢沂眸中微黯,即便这半年来二人关系亲密了不少,他也不敢贸然将此话问出口。或许他不在家,她还过得自在些。

      他走过来,同她并肩坐在榻上,室中烛光摇曳,帷幔低垂,一如当年新婚夜他取下她掩面的婚扇时。他细细地看她被烛光勾勒得柔和的眉眼、瑶鼻樱唇,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皎皎答应给我做的印囊呢?”

      她眉目微动,原是存了心的,可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儿子,却也忘了。便道:“妾记着呢,等郎君回来再说吧。”

      他便不再说什么,仍旧细细地看她,黑眸中柔波如水纹一圈一圈荡开来,缓缓凑近了脸。

      那阵清盈的辛夷馨香却只在鼻间一掠,飞快地掠过了。她侧过脸,眉目低下去,是个拒绝的意思,柔声道:“郎君明日须早起,还是歇了吧。”

      她的小日子似乎正该是近日造访,却没有来,便有些分神,提醒自己要记着过几日找医官号脉。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反应,原来这些天,她肯接受他的亲近竟全是为了儿子。他笑了一下,再无言语,熄灯上榻。屋内青灯如豆,二人并肩而躺,盖着同一床鸳鸯锦被,却都了无睡意。

      寒雨敲窗,绵绵的雨声像箜篌的余音声声传入耳中,正当他以为这就是临征前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时,身侧锦褥微动,她轻轻伏进他臂弯里,嗓音柔顺而沉静,在淅沥的雨声中,像一只小猫的呓语,几不可闻:“郎君要早点回来。”

      黑暗中,谢沂未曾合上的双眸萦上一层忧色,他想着那些并非空穴来风的流言,想着朝中那些叫他休妻的劝语,想着他走后妻儿的处境,回拥住她,“嗯。”

      ……

      次日桓微醒来时,枕边已没有了丈夫的身影。

      她有些发怔地看着身侧空落落的床铺,秋寒浸骨,不觉冰凉。

      告知儿子比预想之中的简单,谢瑍只沮丧了一瞬,也未对父亲背诺有何不满,反倒安慰她:“阿母不要伤心,阿父很快就会回来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儿子会陪着母亲。”

      儿子的懂事宛如冬日的炭火一般熨帖,她勉强笑了笑,抚一抚他的小脑袋,温柔地问道:“前些日子,瑍儿为什么要在阿父面前说那些话啊。”

      “因为我想让母亲高兴。我知道,虽然从前母亲嘴上不说,可是其实很盼着阿父回来。正如现在,母亲表面上不伤心,其实心里也惦记着阿父。”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和大母、伯母关系皆淡薄,除了宫中的皇后姨母,甚至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她一直都很孤单,只有他和他阿父。

      是么?她微微一怔,她有表现得这般明显吗?这些日子,习惯他的陪伴的不是只有瑍儿,可她以为,只是习惯罢了。

      眼角沁出点点湿润,她避过脸,佯装去看窗外飘零飞舞的落叶。秋阳倦怠,白日慵懒照射入庭,流蝶时舞,庭下种着的迷迭香蓬蓬地打起了花骨朵,郁郁饱满。在那馥郁的芬香之中,她有些出神地想到,他竟是从未能陪她看一次迷迭花开。

      谢沂走后又一月,宫中皇后即将临盆,皇帝召她携子入宫作陪。

      消息传来时谢瑍正捧了一本汉诗册子,清声诵念:“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这诗原是写思妇思念游子,日夜想见容颜,怀念出嫁时夫婿为她驾车的情景。这孩子人小鬼大,眼眸弯弯看着她笑得一脸纯良无辜,她都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了的。无奈一笑,适逢宫中传旨过来,便顺势掩过了此事不提。

      桓芙出嫁四年,先前曾小产过一次,因此这才是头胎。事关嫡子血脉,皇帝极为看重,因皇后生母已死,嫡母遁离红尘,在京中的亲人只有她一个,特意下旨请她带着儿子同去。桓微也很担心妹妹,这些年风云巨变,当年未嫁时姊妹间的那点龃龉早消散无踪,匆匆忙忙妆饰完毕入宫谒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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