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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篇)逝水昆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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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派后山,练武场四周人头攒动,琼华百十名长幼弟子整齐排列,观看正中剑舞坪两名男子犀利打斗。
夙莘来得晚,见那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只得吐了吐舌头,从人缝里扒头去看。那时少女恰好望见一领葛衣闪过,随腾挪纵跃之声,又是白色长袍翩跹,台上二人技艺虽精,旁观人却都屏息静气,连一声喝彩也未敢发出。
她心中动了动,绕过半个人群,正找见玄字辈师弟玄霖,那青年会意,笑了笑蹲身让她坐在肩上举起,正好越过重重阻碍,望见场内情景。
剑舞坪中比武二人,正是太清道人座下弟子,玄震与玄霄。两人都未曾持剑,拳掌相交,进退攻防。
琼华崇奉以剑修仙的理念,因而御剑之术是弟子入门功课,然而却也未曾忽视习武者本分,派中男女弟子赤手搏击的功夫,也是必要考校课目。
玄霄在剑术上一贯凌驾旁人,然而素日心无旁骛,别的功夫便未必精纯,此时终是一个躲闪不及,给玄震立掌轻轻劈在肩头,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重光长老在外围点头,示意胜负已判,玄震稳重收势,上前伸手将玄霄从地上拉起,敛容一礼,道:“师弟,承让。”
他是掌门首徒,辈分最长,只是素日为人谦和质朴,此时亦并不疏忽了礼数。玄霄也郑重整理衣冠,向玄震深深一揖,“谢师兄赐教。”
坐在上首观战的太清见状手捋长须,点了点头,似是对这一双弟子颇为满意。
夙玉站立在师父一侧,一对美目追着玄霄翩然下场的白衣身影,似是有些惆怅。
夙莘瞅准这个间歇,赶紧清了清嗓子报道:“禀掌门——”
少女这一声从玄霖肩上喊出来,底下托着她的青年仿佛能感觉到场中肃武长老重光剑一样的目光直直扎来,禁不住双膝一抖,小声嚷道:“师姐!也先下来再说话呀——”
夙莘一笑,从他身上利落跳下地来,一手拍了拍玄霖肩膀。便飞也似跑上前,向太清掌门一礼,“禀掌门,云天青师兄正从思返谷往考场这里赶,立刻就到。”
太清皱眉咳了一声道:“天青没和你同来?罢了,再等片刻就是。”
他这话说出来,背后便有不少男女弟子以目光相对,各自偷笑,料得那名师兄必是又在思返谷醉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只有玄霄皱起了一双长眉,闭口不语。而重光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身上煞气掀得衣袍动了几动,夙莘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在心中替云天青念了几声自己珍重。
这时只听人群外一连声轻捷脚步声,便是云天青的声音高喊了一声“师父恕罪”,轻飘飘地从底下跑上台来。
夙莘偷眼看他——外袍显然是换过,遮住了身上一片狼藉酒渍,然而两颊微微的酡色和眼中那一股飘飘然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青阳往左看重光眼里一股恨得牙痒的神色,便又往右一瞅云天青,四平八稳说道:“天青,你来了就好,现在已没你准备时间了,就这么上来比过如何?”
那青年笑嘻嘻地,两手抓住外袍衣襟便是一掀,口中应道:“没事,我从思返谷到这里的悬桥上一路跑过来,早活动开了。”
他话音落,玄震就听见身边玄霄拳头攥得咔咔一响,只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那冷峻的师弟额角的青筋都隐隐露出来,似乎只恨不能光明正大上去把云天青一顿饱揍。
看见云天青那件对襟罩衣给他一手丢下来,夙莘便在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赶忙抢上抓了拿在手里,那人只剩贴身的袍子,护手之上露着精悍小臂,当风挺立,满头长发身后一甩而散,众人目光之中,从容一笑,姿态潇洒绝伦。
琼华弟子素日行止做派以严谨庄重为要,哪里见过这样光景,年青些的弟子不晓得云天青那些前科,便纷纷暗自称赞艳羡起来。倒是夙玉在旁惊骇不已,夙莘悄悄走了去摇了摇她手臂,苦笑道:“天青师兄已是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这可难办。”
这时诸位长老门下堪与云天青一较高低的弟子大都已比试完毕,台上太清正想示意主持考试的重光再指派玄震再上去试一试他身手,便见场边重光脸上怒色阴气渐渐褪了下去,那名有着一张少年脸孔的长老定定睁了明亮锐利双眼,咬牙而笑,稳稳缠着腕上护手。
太清微微一惊,转眼与青阳目光交接,那人笑眯了一双眼,照例伸手一捋长须,对太清点一点头。
——琼华禁酒,乃是门规白纸黑字,派中人尽皆知。
而重光长老好酒,却是辈分高一些的弟子之中心照不宣的公开秘辛。
只是那名长老偷偷将若干陈酿埋在醉花阴,偶有兴致才悄悄掘出一坛,约老友青阳去数里外清风涧听风赏荷,把盏一醉这事,一直以来,却被隐瞒得极好。
而云天青打从入门以来,也不晓得到底是不知情还是装作糊涂,是误打误撞还是手段高超,总之是接二连三地将重光长老那些宝贝掘出来糟蹋,令那素来在派中性子强人三分的人频频地吃哑巴亏。
太清和青阳对了一眼,便放心稳稳坐了,看着自己那坏脾气的小师弟在一众弟子目瞪口呆注视之下撩衣上台,也笑眯眯侧头示意一旁夙瑶给他斟茶。
他与青阳每人手持一个粉彩茶盏,双双揭盖啜饮,继而纷纷爽气开口评论:
“就算是他,也好久没这等兴致了。”
“是,多年不练,咱们拳脚功夫各自荒废,这身老骨头到也该疏松疏松……重光你!”
青阳脱口一声,台下惊呼一片。
那名白发童颜的长老上台便是犀利一笑,也不知是真恼了那些酒,或是起了性子要试一试云天青的底细,只撇了撇嘴,似是不屑那人乱七八糟的行礼,接着便腕子一探,五指如钩,向云天青肩上扣来。
而云天青却弓了弓背,一时如无骨般旋身避了开去,微微拧腰,台下只听得那云白袍子都给他掀得哗啦一响,重光眼前微微一闪,就是一记极凶猛的劈腿自上而下扫来。
以极柔致极刚,云天青此时头脑中尽是微醺的快意,出手也就纵横无羁,加上他身材本来较之重光要高大修长,这一击居高临下,更是占尽便宜。而那名长老只是一哼,双臂横架,硬生生与他拼了一合。
与刚刚玄震玄霄中规中矩过招比试不同,这两人甫一接站就各露锋芒,台下弟子已是一片目瞪口呆。眼看二人狂风云浪一般递招拆招,虽是台上竞技,极尽精妙里也隐隐含着生死杀伐的煞气,一时技击里各个凶险阴毒的招数都使用出来。
玄震在一侧观战,见此不由频频点头,感慨道:“平日与天青师弟堂堂正正地比较武艺虽是不分上下,若是生死相搏,只怕走不上三十回合,我就非伤在他手里不可。”
他这样赞叹,身旁玄霄看着云天青那里撩阴点眼的毒辣手段都用得纯熟,当下铁青了脸扭过头去,片刻却又舍不下就此不看,只斜着眼瞅台上波澜迭起。
太清与青阳初时还饮茶说笑,在台上对那一老一小评点调侃,末了也都扔了杯子,极有兴致地观看揣摩起来。
“都这么多年……重光这份锋芒,竟还是一点不减。”
青阳如此喃喃,赞叹中似是含着若有若无的遗憾。太清此时只是注目场中,缓缓说道:“我琼华派一贯推崇平和中正,尚温厚庄严……实则,武技原本就是这般模样。”
他青年时对武学极为痴迷,此时身为一派掌门,虽然气度沉稳,然而那样痴性也未能尽掩,这时候先是点头,忽而又摇头,似是连连思索某种极为矛盾的关节。
这时场上胜负已分,云天青虽有一股酣畅淋漓心意,到底是酒意未消的人,给重光抓了一个破绽,一手扣住他撩起的右腿足踝,运力挥了小半个圈子直扔出去。
台下人群轰然躲闪,只有玄霄首当其冲,咬牙伸了手臂,将云天青接在怀里,人也给他砸得倒退三大步,才勉强站定。那人头垫在他肩上,摔得七荤八素,嘴里呜咽一声“好狠”,就死死抓住他衣衫再也不动,周遭人惊魂甫定,又是一阵窃笑。
台上青阳是纵容云天青惯了的人,见着重光哼了一声便收手下来示意弟子倒茶,知他心中也觉畅快,当下一笑,向太清低声道:“天青身手,在玄字辈男弟子里该是出类拔萃的了,我看他素日倒还是有心藏锋,别的事随后加罚,今日这考核,便算他过了罢。”
太清还在那里慢慢琢磨着刚刚重光的一招一式,那名矮个子长老已在底下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厉声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玄字辈男弟子剑术考核,再有敢疏忽怠慢的,云天青就是你们前车之鉴!”
那里众位弟子齐声应答,继而作鸟兽散,玄霄半拖半抱着云天青,呆愣在当地。
夙莘卷着那醉鬼的衣服,强绷着脸不笑,来到这两人跟前,小声说:“玄霄师兄,天青师兄今天不知哪里不对劲,独个儿在思返谷饮酒到人事不知……今天没当场给长老们追究起来,真是天大幸事。我帮你扶一把,赶紧把他背回房里醒醒去吧。”
玄霄点点头,和夙莘两人合力把云天青扶在自己背上,背了向剑舞坪西北两人居室走去。
三人身后数丈处,正有个纤柔身影欲前不前。夙玉遥遥望着夙莘——那名性子明快的少女正跟在玄霄身边,说笑调侃——清冷眼眸中不由流露出一丝钦羡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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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将云天青送回房,转头就有弟子传讯,说太清要见他。青年只得将那醉鬼丢给夙莘照顾,自己匆匆出门。
这一去就是半日,直到日落时分方回。推门时房中一阵扑鼻清香传来,抬头时只见窗明几净,上下已给仔细打扫了一遍。
玄霄心中略微舒畅,抬头看时,却不见云天青的踪影,料想打扫房间这事也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不由得微微哼了半声,斜斜坐在窗前,有些出神地看窗外夕阳西下。
这时头顶有人清脆一笑,云天青从梁上探头出来,笑道:“师兄,回来了?”
听见他声音,底下人脸色冷了一分,低头去握了只茶杯把玩,平板说道:“下来说话。”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在自己房里还要跳上窜下,攀柱登梁,竟不觉有失体统么?”
“我听夙莘师妹说……”
云天青清了清嗓子,乌溜溜眼睛直直看着玄霄,“今日重光长老考较咱们武艺,我喝得人事不知,下手不知轻重……结果把师兄你打了。”
玄霄听他胡说八道,一时大怒,抄起桌上橘子抖手向云天青砸过去,那人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抄住了那只水果,翻身就从屋梁上跳下来,赶紧纵身在外,笑嘻嘻双臂挡住门,防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师兄……师兄!”
天青对着玄霄那结了一层冰也似的脸,叫了两声师兄,“开玩笑罢了……你别恼。我今日不知怎的就多喝了些,也没料到有考核这事,你莫生气。”
那人脸色稍霁,然而一转眼又看见他腰里摇摇晃晃挂着个酒壶,登时连眉毛也竖起来,喝道:“云天青你——”
那青年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双手按住那壶剩酒往袍襟里塞去,一面苦脸愁眉,等着玄霄一阵狂风暴雨。结果那人竟生生按捺住,将后半截的申斥尽数咽了回去。
云天青初时还松了一口气,待看见玄霄面色之时,心里便只是微微一沉,慢慢地松了双手,站直了身子。
玄霄定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去袖里摸出一纸文书来攥在手里,慢慢说道:“太清师父钧旨,让你我二人与夙玉师妹下山办些事情,你拿去瞧瞧。”
云天青接过来展开一读,其实也不过是素日常常经手的任务,剑器注灵往往需要妖物鳞甲毛羽、或者内丹,因此琼华门下弟子也就时常去往深山老林,如采药挖矿般斩杀些妖怪。只是这一次太清想让夙玉下山历练历练,又生怕自己那小徒儿性子柔弱,心地慈善,不惯这些血腥事情,因此刻意叮嘱玄霄与天青二人加以照顾。
天青见玄霄让他看这封书信,便知道自己的心里的事早在那人眼里,一时慢慢抬起头来,笑了一笑。
玄霄见他发笑,皱眉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又不是柔弱女子,为了杀妖这些许小事不能释怀,便行为不检、放纵堕落,不觉的羞惭么!”
云天青抱了双臂,斜斜地倚靠在门上,摇了摇头,仍是笑,“师兄……莫非心慈就不能算大丈夫?”
玄霄怒视他片刻,一双凤眼中挣扎恼火压抑阴郁各种神色混同一处,云天青见他喉头频频颤动,显然是竭力克制自己,却终不开口说话。
终于那人从桌边立起,冰冷说道:“……不过是这些事情,你若不愿,我自去就是。”
他言语中也并不提及夙玉,只是过来一手推开云天青,猛地开门走出。
天青站在风口上,自觉刚醒了的酒似乎又有些熏熏上头,眩晕了一阵,笑了笑坐在桌边。
慢慢地初上东天的月亮在地上拉出一道纤美人影,夙玉有些忧郁地瞧了瞧玄霄远去背影,转回头,以一双清亮眼眸望着云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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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三人结伴下了山。
玄霄本来秉性冷峻,素日言语不多,此时更是一言不发,面如挂霜。云天青也不像往常般紧跟他身后笑语不断,只是偶尔饮酒,便悄悄用眼睛去看玄霄的神色,看一会儿又转回头,微笑里带着一股爽然若失的味道。
夙玉晓得是他俩有了什么不快,然而玄霄对此固然绝口不提,平日对她有求必应的云天青也是守口如瓶。她性子内向清冷,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调停。所幸两人之间不论闹到如何僵硬,待她却都是一样温柔备至,一路上晓行夜宿,三餐也都精细,并没让她如何劳累吃苦。
三人循着一些蛛丝马迹,到底找到了宗炼长老提过的那类水妖,然而所见数只都尚未成年,也并没有足以拿来炼剑的内丹,玄霄带着天青夙玉,一路往南方的野山里走,终于寻得了妖物的老巢。
这类妖物,爪牙不利,素日与人无害,就算修行日久,也并不是他们这样剑仙的对手。看着玄霄冷然以剑剖取水妖内丹,夙玉心下便有些不忍,自去搬取一些石块泥土,想要掩埋妖物尸体。
三人处身之地,是一处峡谷之上,千丈飞瀑,坠入脚底深潭,身周弥漫一片水气森然,即使是正午白日,也隐隐有寒意侵人肌骨。
看着玄霄以封咒将内丹纳入锦囊贮藏,云天青在旁皱一皱眉,一反平日懒散从容的模样,不断犀利四顾,神态很是警惕,片刻终是缓缓向玄霄道:“师兄……此处峡谷水潭是山中地气交汇之处,最易滋生精灵妖鬼,然而除却这几只小水妖,却平静得大异寻常……总令人觉得有什么蹊跷,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免得多生枝节。”
玄霄听他说话,脸上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点了点头,快步绕过水潭,寻夙玉而去。
那里遍地都是溪水山石,甚少土木,夙玉跃下一处矮崖,去攀折岩壁上生着的灌木垂柳。折了几枝,只觉仍是不够,便拔出剑来,慢慢砍削。
这时身边瀑布一片哗哗声中,忽地夹杂了如水沸腾的沉闷声响,少女也并未在意,只是眼角余光看到玄霄自崖顶快步向自己走来,便仰头向青年一笑。
然而那一眼,却正见着玄霄面色陡变,一声“小心!”厉喝出口,人便和身扑了下来。
夙玉一刹茫然,直觉脑后寒气风声一瞬闪过,身子已给玄霄紧紧抱了,按在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似是巨大鞭子挥在崖壁岩石之上,碎石崩裂,纷纷而下。少女鼻端便问得一阵血腥,仰头见着玄霄一手撑着崖壁将自己护在身下,丝丝缕缕的血从胁下、腰间,不住渗出。
少女叫了一声师兄,那人动作快如闪电,已一臂用力挟了腰际将她抱起,顿足向上跃去。
云天青在远处看得明白,那时瀑布水流之中探出妖魔铁灰色长尾,剧烈横扫之下鞭碎岩石,他只见玄霄护住夙玉跃上悬崖,忽觉不好,不及开口提醒,只是剑光一闪,纵身跃前。
玄霄手中抱着少女躯体,足尖堪堪落在悬崖边上,便觉瀑布水花猛然炸开,眼前青黑鳞甲的巨大阴影当头罩下,继而铿然一声金铁交鸣,却是云天青堪堪赶上护在两人身前,仗剑挥开妖魔利齿。
巨大瀑流,在三人脚底奔腾而过,而那陡崖与激流之中,高高扬起一只狰狞头颅,双眼如夜灯,利齿红舌,竟是一只粗如巨树的水蟒。
天青手臂为蟒蛇所伤,利齿撕裂肌肤,鲜血流淌,青年手拈剑诀,一手甩出囊中符咒,冲天青光腾跃而起,宛如缚索长缨。
夙玉听云天青喝了一声“结五灵阵”,头脑立时清醒,亦与他一般动作,两人催动仙法,左右光网捆缚长蛇身躯。
玄霄虽然背部吃了一击,然而除去衣衫尽裂,以及一些擦挂浅伤,并无大碍,他与云天青一贯默契,心意动处鞘中穹霄剑化作一溜乌芒,向着面前妖物当胸贯去。
剑到鳞甲不透,瀑布之中那副巨大身躯兀自剧烈挣动不休,腥秽流涎滴下,竟将流水都染上淡灰颜色。
见到这副光景,玄霄心中一惊,忽地想到一事,急忙侧头去看云天青,正见着那人以剑撑地,身躯摇晃,似是气虚力竭。
夙玉顺玄霄目光看去,也是心中一阵战栗,唤道:“天青师兄!”
他二人一方力气不足,仙灵阵法便不够巩固,终是给那只巨蟒挣脱了开去,瀑流之中掀起滔天巨浪,将三人尽数浇得衣衫湿透。
玄霄心神微乱,向夙玉轻喝一声“御剑!”便纵身欲往搀扶云天青,忽然心口微微一寒,整个人如浸冰雪之中,身子麻木,竟不能动弹。
夙玉眼神散乱,那情状与他一般,云天青却终是支撑不住,倒在崖岸浅溪之中,青年使尽力气想要起身,却终是不能。
蛇妖将身子慢慢盘上岸来,荧黄双眼中瞳孔一线森寒,竟然散发着幽幽绿光。
夙玉恍惚望着那一对如黄泉引路灯一般的瞳子,心中模糊想道:“书上说……龙有恶种,能以眼摄人魂魄……莫非就是这样么?”
她耳边听着玄霄厉声呼唤,却半点不能动弹,眼神涣散,心口也渐渐冰凉。
妖物向着玄霄缓缓低下头颅,巨口之中露出剑般利齿,青年在它束身法术之下,想要动一根手指都极为困难,此时左看云天青中毒倒地,右望夙玉受咒诅般神志不清,料得若是自己挣扎不脱,三人就要丧命此处,心中猛然翻腾起一股厉烈的煞气来,只是咬了牙,猛烈催动内息。
青光一闪,是云天青竭尽最后力气,飞掷碧渊,妖魔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伤了眼,顿时发出一声尖利啸声,贯透长空,继而长尾一甩,将溪水中青年身躯远远抽了开去。
云天青背部撞上岩石,立时承受不住,呕出一口血来,他中毒已深,滴滴暗紫挂在唇角,眼前亦是漆黑一片,然而他膝盖打了几晃,竟是不肯倒下,犹自遥遥伸手,似是欲唤回佩剑。
那时碧渊跌落数丈开外玄霄脚下,青年口唇动了几动,仍是无力驾驭。
玄霄全身水湿,宽大白袍与及腰长发凌乱贴裹身上,模样狼狈。青年紧握双拳,用力之大直令指甲刺伤掌心,指缝中滴下血来。俄而猛然一张双眸,凤目中瞳子已尽成赤色。
轰然一声,殛天烈焰自白衣青年身上狂燃而起,掀动旋风水浪,玄霄在碎焰之中一长手臂,掌中已多了一柄朱砂长剑。
云天青只听见他厉声怒喝与妖物嘶吼的刺耳声响,身周热浪灼人,便知玄霄唤出了羲和。
羲和是非凡之剑,无形亦无鞘,与宿主一体双栖,力量极为霸道。玄霄与之合修时日不长,并未至可以驾驭自如的境界,然而此时含怒出剑,威力却更强悍。朱红剑光自水浪之中脱出,贯日凌云,一时瀑布之上,血花飞溅。
玄霄随剑跃上半空,双眸之中冷烈神色一闪,驱使剑光直落九霄,将面前妖魔巨大头颅从中一斩两半。
蟒蛇尸身摇晃着跌入水中,逐渐从瀑流中滑落深潭,激起水花数丈。夙玉随之摆脱摄神之术,逐渐清醒过来。
少女第一眼所见,便是面前白衣青年御剑低空,双肩不住松动,似是喘息不止。
玄霄罢手收势,便觉适才任他挥斥驱遣的阳炎之力逆行灌入四肢百脉,心口裂痛难以承当,勉力喘息几口,便双眼一黑,控制不住地昏厥过去。
夙玉一声惊呼,甩手挥出袖带,却只卷住灵气顿失的羲和剑,玄霄白衣大袖的身影跌落在瀑流急处,给水卷着向崖底直坠下去。
云天青见到玄霄在半空喘息之时,已知他不该强行催动羲和,此时见他昏迷落水,尽管自己已是双眼隐隐发黑,却仍咬牙一唤碧渊,毫不犹豫从崖顶一跃而下。
激流之中,天青伸手抓住玄霄一臂,巨大冲力直坠之下,一声裂帛,那人宽大衣袖已是撕裂开来。青年一手死死握住玄霄手腕,手抖碧渊,铿然插入岩壁之中,勉强将二人悬在瀑流半空。
玄霄似是已无知觉,水流冲击之下被天青抓了,也并不知回手相握。天青欲御剑飞上,却终是力竭。
冰冷水流中青年慢慢积蓄了一些力量,刚刚抬头时,顶上却有碎石被激流冲下,飞坠之中猛烈击上他额角。
云天青只觉脑中一阵剧烈眩晕,鲜血渗进双眼,手指一松,便在水中直坠下去。
半天水蓝光芒一闪,是夙玉御剑直下,快如闪电疾风,然而毕竟不及再施援手,轰然一声,云天青与玄霄已坠入水中。
人自高处摔下,冲力极大,两人均一时沉入潭底,少女欲分水直入救人之时,忽然潭中波浪一分,潭水如银龙平地卷起数丈,力量之巨,如同瀑布倒流。
云天青湿淋淋的从水中探出头,一手极艰难地攀住岸边礁石,微弱挣扎喘息。
夙玉急忙飞落岸边,伸手将云天青拉住,只觉手中分量极其沉重,这才见到那人一臂之中,犹自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玄霄,未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