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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三回 双喜盈门 ...

  •   春去、夏至、秋又来,此时距子期与云眷成亲已近三年。当第一片秋叶落下之时,葛柏风的一封长信穿州过府到了忧黎别院。
      长信大意是学成离去至今已满二十载,本盼与诸位同窗回昔日求学之所共叙别情,奈何有两位远在万里之外:苏平勇筑堤修坝,春末始成;王烈从军,奉命出使边塞,明夏乃归。故已提前致书各位约了明年中秋之夜齐聚忧黎,畅叙别情,共赏圆月。另提及海外风光奇俗,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诚邀师妹与妹婿出海闲游,让自己得尽地主之谊。通篇虽尽言琐碎之事,并无慷慨之辞,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四海为家的豪迈之气。
      云眷看完书信,心中也满是期待相聚之日。掐指算了一算,下一年中秋尚早,此事可暂时放到一旁,但有一桩事却是再也拖不得了。
      月牙儿与子成情意深厚,且两家彼此知道根底,于这桩婚事也乐见其成。此时坊间婚嫁皆从三书六礼,朱家富甲一方,又对这门婚事极为看重,自是依礼而行,纳征之时聘礼更是备得丰厚之极。
      子期与云眷只此一女,平素二人便将她视若掌珠,婚姻大事自不能疏忽。早在一年之前,云眷偶感不适,大夫诊脉道因少时受寒、常年惊悸忧思以致气虚血弱,好在自少时习武,根基还算牢固,若是调理得宜,痼疾虽不可根除,但求孕不难。安无知她少时不易,保养艰难,便将她掌务之职卸下,由清萧接任。此时趁着月牙儿婚期将至,云眷向安无告了几月长假,交代了手中琐务,同子期准备嫁妆去了。
      月牙儿自两三年前就学着掌家理账,她素来心灵手巧,又帮子期打理家事多年,宅中账目理得极清楚,诸般琐事也难她不倒。此时在闺中待嫁,闲来无事也下厨做两道小菜端给爹爹和娘亲品尝。云眷与子期初尝之下四目相望,看到对方略有苦相,但见孩儿双手与脸颊上片片锅灰,显是下厨不易,便硬着头皮强吃。如此一些时日之后,月牙儿手艺突飞猛进,二人吃得越发艰难,不由异口同声地劝说她将心思放在账本与女红上,做个远庖厨的君子。大约是困境所致,云期二人只觉从未如此心有灵犀。
      阿薛成亲后不久,阿七爹爹病重。病重之人最盼的便是落叶归根,阿七因是独女,便关掉铺子,陪着双亲回乡去了。安无被磨得头疼,无奈之下应了阿薛随丈人一家同去,但也提出要他偶尔出门游历,不可一味缩在家中,且每季要来书院住上半月十日。好在阿七故乡离书院甚近,只有不到八十里,阿薛念着镜封恩义与安无等人素日相待之情,应得极是爽快,游历颇多。他游历之地虽都不远,但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之事却做了不少。短短一二年间,“却月公子”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江湖人皆道其轻功之高已不逊于云眷,剑法之高更可与广容子比肩。
      阿薛每来别院小住总要到云眷家中盘桓两日,混吃混喝,徒有翩翩公子之状,全无谦谦君子之风。某年中秋刚过,阿薛一来梁垣府便道自家儿子早已过了满月,云眷不能白白做一回姑母,说罢双手平摊,一脸无赖之状。
      云眷又惊又喜,让他稍候两日,自己备些补品与贺礼带给阿七母子。问到孩儿大名,阿薛提着手中葡萄大嚼,没心没肺道:“还没起大名,小名就叫大宝,要不然大名就是薛大宝,以后是薛二宝、薛三宝......这么一排叫下去也蛮好。”莫说云眷,便连子期也耳不忍闻,连连摇头,直说他胡闹。
      适逢月牙儿又新做了一道点心请众人品尝,碗箸齐备,还配了清香的菊茶。云眷与子期相视而笑,不约而同让阿薛先动箸。阿薛不知就里,见一家三口待客之意甚诚,自问这宅中贵客舍我其谁?端碗持箸,毫不客气。
      点心甫一入口,他脸上似笑似哭,非笑非哭,难笑难哭,诸般神色走马灯似变换,真真精彩至极。良久,他缓过神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看笑话的夫妻俩,神色郑重地对着一脸期盼之色的月牙儿道:“月牙儿,听舅父一句劝,成亲之后千万不要做菜给翁姑吃,否则会坏了你娘亲与他们二十几年的交情,因为......”再三忍了忍,续道:“真得太难吃了,难为你爹爹和娘亲能吃得下去。”说罢,捧腹狂笑。
      子期二人哭笑不得,月牙儿却是认真思索了一回,她原本长于理账,算盘使得极好,女红虽不出众,倒也过得去,既然不擅羹汤,扬长避短便是,后来再不下厨。
      因常山远离故乡,腊月远来迎亲甚是不便,子期便先请示了宗伯,一家三口返乡,看了吉日,在家庙祭祖,禀告先祖嫁女之事,月牙儿行了辞别礼,又拜别了众家长辈方回忧黎。
      这日,夫妇二人将布庄送来的衣料、布料一一过目,着人唤月牙儿过来挑选。月牙儿见那衣料颜色质地俱是自己喜好,开心不已,定了哪个花色做斗篷,哪匹布料裁外裳,又选了衣服上绣的图样,子期提笔一一记下,吩咐仆妇送到绣娘处。云眷想起自己成亲前柳婶与柳儿做的贴身之物,心头一阵柔软,又拉着她去内厅选些素色细料做巾帕、小衣。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边选布料边讲些趣事。正拿着布料在月牙儿身上比划,云眷突觉一阵头晕目眩,胸中烦闷欲呕,定了定神,刚要寻口茶来吃,月牙儿已经去外厅拉了子期进来。云眷见他二人一脸关切,想着这几日的症状,心中已猜测了几回,便未拦着请大夫。
      何大夫与梁垣府相熟,平日府中有个头疼脑热也是烦他出诊。云眷横卧榻上,伸出手去。老人家将手搭上绢帕,静坐轻切,过了良久,慢吞吞道:“夫人无碍。”
      月牙儿急道:“娘亲明明头晕乏力,怎会无碍?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子期轻声喝道:“月牙儿!”又拱手陪笑道:“孩儿无礼,您老人家莫怪。”
      云眷听了何大夫所言,望了子期一眼,握紧他衣袖,喉头微微酸涩。子期笑笑,轻拍她手以示安抚,双目紧盯着何大夫,连呼吸也轻了几分,问道:“我家娘子若无恙,那她这是......?”
      何大夫捋了捋山羊须,双目半睁,徐徐道:“自来女子孕症因人而异,夫人她头晕乏力也在情理之中。”
      一言既出,三人皆喜。云眷一只手掌轻抚胸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由着另一只手被月牙儿紧紧握住。子期满面紧张之色,拉住大夫衣袖急问:“您老所言当真?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母女二人听他此言相视一笑,月牙儿打趣道:“爹爹还说我,您也不顾礼数了?”
      何大夫一边收拾诊箱一边慢吞吞道:“老夫行医数十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夫人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少阴脉也有异常人,少阴主心,《素问》中云‘手少阴脉动甚者......’”眼见父女二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云眷,便不再多言,叹了口气,捋捋山羊须,拱手道:“老朽告辞。”
      子期回神,忙道:“有劳大夫,我送您老出去。”帮他拎起医箱,当先大步而行。何大夫倒背双手,跟在身后,暗自腹诽:平日相见这梁垣公子很是沉稳,颇有宗族家主风范,怎么一听夫人有孕便如此喜形于色,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到底还是年轻,欠了几分老成,沉不住气啊。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捋着山羊须,迈着八字方步慢慢去了。
      待子期送大夫出去,月牙儿扶云眷起身到床边,为她铺好被褥,扶她坐好,笑道:“太好了,娘亲,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不过可惜......可惜婚期将至,再有两月我就不能这样陪着娘亲......”
      云眷拍拍她手,笑道:“前些时日听子成提起他家在昌平城新开了两间铺子,以后也交由他来打理。你们成亲后还要在这边常住,你平日无事还能回来陪着爹爹和娘亲。”
      月牙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顿了一顿,思量片刻,望着云眷轻轻道:“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爹爹和娘亲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待我?会不会只疼弟弟或妹妹......不疼我了?”
      云眷脸上本带着柔柔的笑意,听了这话忽地愣住,一瞬间脸颊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呆呆望着月牙儿,眼神渐渐空洞,慢慢伸手按住胸口,手指收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也不言语,泪水夺眶而出。月牙儿慌了手脚,忙取手帕去擦,却不料她泪流不断,似是伤心至极。
      月牙儿刚要出去寻人,子期回了内室,见云眷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她是那里不适。云眷不语,只痴痴地落泪。月牙儿红着眼眶道:“都是我不好,我问娘亲会不会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我,没想到娘亲她......她就是这般模样。”
      子期皱眉不解,忽地想起四年前成渊传书请自己至此,他除了述说云眷被囚、夜袭、力战,另提及一些她年少时的隐秘之事,略一思索已知这其中关键所在,登时心中大痛。眼见月牙儿跪在脚踏边痛哭,伸手拉她起身。
      月牙儿哭着摇头,连连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胡乱疑心,我......”
      子期长叹一声,拉她起身坐在床边,拍拍她肩膀,安抚道:“云眷她不是怪你疑心,她是......心疼。你再这么哭,她只会更心疼。”
      心疼面前的月牙儿,也心疼多年前那个孩子。
      子期坐在榻边,扶云眷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肩膀,哑声道:“你出生那日,云眷她......就是这般抱着你哭,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那副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素来心软,你这般问,虽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却让她心疼。”心中定了一定,温声续道:“爹爹跟你说,以后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你还是这家中长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梁垣府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你若有闲暇,还要帮爹娘教导年幼弟妹,他们也会敬长姐如母。”轻轻晃了晃手臂,向怀中柔声问道:“我说得对不对,云眷?”
      云眷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抬起泪眼看着月牙儿,抽泣道:“对,都对,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我也要教他敬你爱你,他若有什么不是,长姐如母,你就替我们管教,他不能不听。你的房间我们会一直给你留着,你的衣衫用物一概不许动,就算你出嫁,这个家永远都是你家,你随时可以回来。”略顿了顿,抬袖擦擦双眼,续道:“你是我和爹爹的心头肉,一天是就一生一世都是。等我们百年之后,家中产业你和弟弟或妹妹平分,我们为人父母绝不偏私。子期,我说得对不对?”说罢,她回头看着子期,双目满是希冀,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襟,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子期见她殷殷期盼中隐有两分癫狂,暖暖一笑,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春江之水,为她捋了捋鬓边碎发,下颌抵住她额角,轻轻晃道:“云眷说得不错,月牙儿本就是咱们的心头肉,就算再有孩儿,咱们也是一般对待,绝不偏私,就算嫁为人妇,也永远是咱们的掌上明珠,以后她为人母,咱们就是外公外婆。”云眷闻言,双臂软软垂下,虽泪水未干,却满面欣慰之色。
      月牙儿本已止住了哭,听到这里,握住云眷双手,将头枕在子期膝上,启唇一笑,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轻轻道:“月牙儿有幸,有这世间最好的爹娘。”
      云眷情绪大起大落,又痛哭一场,过不多时抽泣之声渐止,呼吸由短促变得均匀悠长,终于沉沉睡去。
      那日何大夫临去时反复叮嘱胎儿未满三月一定小心保养,又开了养气补血的方子固本培元,对胎儿也有助益。见子期差人抓药不放心,又不舍得离家,月牙儿便自告奋勇,亲自跑了几家药铺,生怕忘了大夫叮嘱,抓完药回家前又跑了一趟何大夫的医馆问长问短,一一提笔记下,确认并无遗漏方罢。
      她的嫁妆已经齐备,首饰衣衫原无定数,但在云眷夫妇看来,自是越多越好。云眷自觉好转,要再陪着添置些,父女二人死死拦住,想要给她做几件贴身小衣又被拦下。月牙儿道家中乳母嬷嬷不少,这些活计不劳娘亲动手。云眷笑道:“傻孩子,等你做了母亲、有女待嫁才知道我此时心肠,这些活计我虽不如乳母嬷嬷做得好,但有些活计不是针线上的人能替代的。”子期知道她深感于柳婶为她裁衣之情,也不硬拦,劝慰道:“大夫说前三月最是要紧,算算也没有多少时日,你且好好调养,等过了头三月,一切随你可好?”
      云眷应下,安心保胎,闲暇时除了翻翻书卷便是反复斟酌采买单子,想到什么便随手记下,与子期商议,务求尽善尽美。
      常山与忧黎相隔虽不远,但快马也要一日方至,若是寻常探亲访友倒也罢了,喜事却不甚方便。思及梁垣夫妇对月牙儿疼宠,从家早早离开、不能当日迎娶必定深以为憾,朱微提议梁垣夫妇与月牙儿早些时日到常山,自己提前备好一切事宜。子期考虑云眷舟车劳顿恐有不适,提前寻好住处再好不过,便派了得力之人先去常山打点住处,又将家中事务交代清楚,妥善安排了月牙儿嫁妆运送,算算云眷身孕已满三月,车马应无大碍,便携妻带女去往常山。
      几人进城是在午后,打前站的老家人告知子期说亲家老爷已做好安排,腾出一所私人庄院供筹备婚仪之用,并奉上书信一封。拆开来看乃是朱微亲笔,信中言道客店人多杂乱,不若这处院落清净,一来可随心装饰以备送女出阁,二来众人可安心休息,若有至亲前来也方便留宿、闲话家常,此院乃宣予私产,月牙儿是他义女,在此出嫁也是顺理成章。
      见子期沉吟不语,云眷轻轻道:“你若不喜欢,我便给小朱师兄回复书信,咱们另去寻一处客栈便了。”子期为她拢了拢外裳,朗朗笑道:“我在想既是有这么处院子,月牙儿的婚仪便如同在家一般置办,时日尚有宽裕,咱们把这宅子装点一下也来得及,只记得不损毁原有摆设就好。朱师兄讲明是宣师兄的院子,他为着避嫌代为安排也就罢了,娘子也如此信不过我么?”
      眼见她欲言又止,子期笑道:“我素知你心如朗月,你做什么我不插手只因我信得过,而不是不在乎,我这么说你可放心?”云眷颔首而笑,慢慢道:“我怕你只为顾着我,心中委屈。”
      子期噗嗤一笑,低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委屈。何况咱们有女待嫁,还有这个孩儿,双喜盈门,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云眷见他眉目间一派爽朗清明,毫无不快之意,心中顿宽,一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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