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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六回 执子之手 ...

  •   目送安无离去,再回头,只见云眷仍坐在原处,手肘撑着膝盖,托腮支颐望着自己,一派恬然。
      子期抖开手中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却不松手,连她一同拥在怀中,以腮抵着她额角,静坐无言。
      “只有你自己来了么?月牙儿呢?”云眷用手肘推推他,静了半晌,不见他回答,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子期板着脸冷冷道:“生气。”
      云眷闻言颇为意外,偏了偏头,盯着他双眼问道:“你为何生气?”
      “我气你傻,这么冷的天外衫也不多加一件,是要出来冻雪人么?”
      云眷掌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即转了转眼珠,敛起笑容正色道:“你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来怪我?”
      子期双唇紧抿,白了她一眼,淡淡道:“云眷师父,弟子为何谢你?还请明示。”
      云眷侧头看了看他,缓缓道:“弟子们课业已毕,近日院中事少,我研习易经八卦略有小成。今日午后闲来无事便发了一课,你猜卦象何解?”见他冷着脸作侧耳倾听之状,握拳掩唇,轻咳两声,摇头晃脑地续道:“卦象上说‘年岁之尾,亥末时分,忧黎别院,君子登临。膏粱鲜美,佳酿年陈,甘果米栗,另附寒衣。不宜齐备,拂公子意。’为了不让你白忙一场,我顶着寒风在这冻了大半夜,生怕备得全了,负了你这一番美意。你说你是不是该谢我?”说罢摊摊手,笑眯了双眼。
      子期见她眼波流转,笑得颇有几分赖皮,握着她肩膀轻轻道:“你当面便是爱这么胡说八道,从不吐露心声,刚才你同安无师父说的那番话若不是我恰好听到,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你当面说给我听。不过,就算是这般,我......也很感动。”顿了一顿,笑问道:“你有没有盼着我今晚过来看你,与你一同辞岁?”
      云眷见他目光热切,面上红了红,转头望着他身后素灯映照下的庭院,勾了勾唇角,低声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么说......你是盼着我来看你了?”子期笑问道。
      云眷垂头,将披风系带一圈圈绕在手指上,闷闷道:“我想着除夕之夜山下必定热闹得很,年轻弟子们玩心重,只要礼数不缺也不必非要拘在这里,喜欢去哪便去哪。从师尊灵堂一路走来,整个别院冷冷清清,好像除了师父和我再也没有旁的人。”
      子期为她紧了紧披风,静听不语。
      “刚才坐在这里,转身是别院的亭台楼阁,远望是山脚的市集。一边是远俗避世,一边是红尘烟火,我两处都喜欢,却好像又不在任何一处,心里忽然觉得寂寞。正想着你和月牙儿在山下守岁,我得明年才能见到你们,没想到你突然就在那里了......”
      子期听到此处心中蓦地一暖,收紧了手臂,温声道:“傻瓜,我既留在这里,自然要来陪你守岁的。只是偌大一个宅子缠手的事情太多,又是头一次过年,我要等交代阿平的事情办妥、采买齐全、安顿好月牙儿才能赶来。”朝风来处移了移,挡在她身侧,又为她紧紧披风的绳结,轻轻道:“原以为你生性淡漠,喜欢独来独往,我宁愿咬牙隐忍也不舍得强求,所以以往那些年,我能耐得住性子等。自从知道你的心意后,我便......度日如年,总想着赶快把内务打理好,让你能早日搬进来,只管开开心心地住着,不必为俗务劳心费神......快看!”
      云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有烟花在空中相继炸开,似无数流星四散飞驰,映得半边天空亮如白昼。
      子期看她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中竞相盛放的烟花,双眸被映得灿烂如星,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问道:“好不好看?”
      云眷点头笑道:“好看,以前我从未留意过山下的烟火,没曾想竟是这么好看。”
      “那你是喜欢别院多些还是喜欢山下多些?”
      云眷笑容凝在嘴角,抬头看了看空中的烟火,又转身看了看背后的楼阁,沉默了一时皱眉问道:“为何这么问?”
      子期伸手抚向她眉间,笑道:“以后你若喜欢幽居避世,我便陪你归隐;你若喜欢入世,我便陪你看尽红尘烟火色。你若两样都喜欢......”他拉长了声调笑道:“忙时你只管埋首宗卷,闲了我为你敷粉画眉、添粥着衣,你不必纠结自己喜欢哪一处,因为无论你在哪我都陪着你,朝夕相对,再不分离。”顿了一顿,柔声道:“只要你不再蹙眉,怎样都好。”
      云眷,你人虽避世,心却已被我拽入红尘,看到你刚才犹豫不决,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
      云眷心中莫名收紧,似有什么沉了一沉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正如远处的烟花炸开一般,灿烂华美,璀璨夺目。转头看向子期,只见他眉眼轮廓坚毅,如刀削斧凿,双眸却满是柔情,灿若星辰,烟花绚烂未能夺其光芒,鼻中一酸,视线渐渐模糊,轻轻点头,笑道:“好,那我便一直陪着你,再不分离。”
      子期心中欢畅,柔声道:“明年除夕夜你、我、月牙儿就能一同守岁,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云眷点头笑道:“这些年我从未陪伴过她,只希望能多伴她两年。”刚刚说完,感觉他手臂蓦地一僵,诧异之下侧过头去,借着烟花映照,见他眼中满是疑惑之色。转念一想,抿嘴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指月牙儿已近及笄之年,难道她不许婚嫁人么?”
      子期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拖着长声埋怨道:“云眷师父,你平日也是这么教授课业么?话说得不清不楚,弟子如何听得懂?”
      云眷勾唇浅笑,托腮沉思片刻,皱眉问道:“书院招收弟子要经过几番考较,并不收痴呆之人,如何会听不懂?”
      子期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双唇边笑意却越来越浓,收紧了双臂,道:“随你怎么说,只要你不离开便好。”想了一想,叹道:“一晃月牙儿也长这么大了,不过还不急,总要等她行了笄礼再说,这两年咱们留意着后辈中的杰出子弟,必要给她挑个好人家。”
      云眷抬眼望着远处的灯河,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恐怕她的缘法就在眼前,咱们要费心也不能够。”
      “哦?难道是我离开那段时日有了什么变故?”
      “之前阿薛和我提过成渊与子成似都中意月牙儿,你回来那日也听到的,她问我什么是刻骨铭心的喜欢。看她那模样似是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不知道是二人中的哪一个。后来师尊大去,院务冗繁,她随你在山下居住多些,我一直无暇问她。其实......也是不知该如何问,她虽喊我娘亲,但是从小到大,我从未与人谈及闺中之情。既不知如何开口,便一直拖着了。”
      子期点了点头,笑道:“今夜我上山来,见成渊正带着弟子在院中巡视门户灯烛。他听说月牙儿在家中守岁,并未与我一道来别院,又顾虑家中并无长辈在堂,他不便登门,似是颇为失落。这孩子这些年越发稳重,处事也周全。那子成我虽见得不多,但言谈之中能看出他性情温良,颇有君子之风。”说到此处,转头望着云眷,笑道:“两人品性俱佳,你做娘亲的说说看,你看好谁?”
      云眷垂头沉吟片刻,轻轻道:“若是我选,自然是成渊更合适些。你我算是看着他长大,于他人品再清楚不过。月牙儿若是嫁给他,每日在咱们身边,若有什么事情也可护她周全。”
      “子成不好么?月牙儿若嫁给他,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莫非你不中意他?”
      云眷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子成家世不错,朱师兄与何师姐为人厚道,实在是很好的人家。我只是想月牙儿自在无拘惯了,成渊更能纵着她。”说到此处停住,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子期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抚,温言道:“你且宽心,不论门第高低、所在远近,只要月牙儿喜欢、对方能真心相待便好。将来不论她选了谁,咱们都能配得过、配得起,谁能娶到她是谁的福气。”
      远处传来隐约的欢呼声,紧接着鞭炮声连连作响,子期拱手笑道:“子正时分,梁垣期贺您新岁了,云眷师父。”
      云眷侧头而视,笑盈盈道:“梁垣公子,此后余生,年年岁岁相守,岁岁年年共度,可好?”
      二人执手,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柔情无限。
      第二日众人照例晨起,先到道业堂拜过忧黎祖师,又到镜封灵前奉上清香一炷。安无将余下的繁文缛节一概免去,只略略几句,勉励众人新年伊始,必要勤勉不辍,修正己身,为弟子表率,众人皆恭谨以应。
      众人才散便有堂外候着的弟子来报梁垣父女送来朝食,此刻已在膳堂候着。安无向来洒脱随和,既是新年喜庆时,便不拘平日的规矩,招呼众人齐向膳堂而去。
      往日院中除了家极偏远的弟子,只有一名授业师父留院值守,最多也不过两三位,如此这般齐全数十年来还是头一遭,便是各人往年在家中过节也决无这般热闹,故而新岁第一餐自是格外郑重,安无昨日便派云锐与阿薛着手安排。未料这父女二人一早赶来,送了这许多吃食,众人拼了几张长桌,将酒肉饭食分了,持杯举箸间说说笑笑极是快活。
      月牙儿本就对云眷甚为依恋,加上年节又与往年过法不同,一早便寻出新衣穿上,催着父亲上山来。见了诸人便称呼师父、舅舅、师兄,她嘴甜人美,毫无骄纵之气,众人自是喜欢。
      成渊装束一新,虽为着掌门新丧,服饰简素,但到底少年心性,将自己从头到脚修饰得无不妥帖,本正思量着朝食过后寻个什么因由溜下山去,再寻个什么因由去梁垣府拜访,却见她一早便和父亲到了别院,顿时开心不已。
      月牙儿身着水红色棉衣,袖口领口滚了白色风毛,虽是梳着丱发,但发上束以红缎,又以明珠做饰,越发衬得面如满月,艳若朝霞。成渊看着欣喜,眼见众位师长就座,掌门师尊让大家不必拘礼,便寻个空档找她闲聊。
      “月牙儿,昨夜你可守岁了没有?”
      月牙儿一边将蜜饯装盘摆放一边道:“自然守了,我等着街上敲了新岁鼓才睡下。楚哥哥你呢?”
      成渊心中甚甜,笑道:“我和师父、师兄弟们一起守岁,吃公子带的点心,直等丑时才睡。”提起昨夜与弟子和诸位同门投壶、击鼓、比剑术轻功,讲得绘声绘色。
      听到精彩处月牙儿连连懊恼,跺脚道:“知道爹爹要来寻娘亲,因家中第一年过节,我便留下照应,谁想你们书院竟这般好玩,早知如此,我就随爹爹一道过来,反正家中还有管家伯伯照顾,没我也没关系。明年我一定要和你们一道过年节,你们可不许不带我玩。”
      成渊点头笑道:“只要公子和师父允了,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不带你玩?”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暗道:“待你及笄我便向公子和师父求亲,以后我年年陪你守岁,让你每年都开开心心。”
      众人推杯换盏间对子期赞不绝口,又问云眷婚期定在何时,闹着要讨喜酒吃。云眷虽人缘颇佳,但甚少与人玩笑,更何况涉及儿女之情,不知如何应对,只红着面颊不做声。子期见状连忙护住,直道喜宴上必以自家叔伯、兄弟、子侄之礼相待诸位,但云眷礼服赶制需时,仓促不得,婚期待定,定下之后必定早早告知。
      安无见此情形连连摇头,心中暗暗好笑。子期昨夜陪云眷守岁后便离去,又寻个因由备下许多吃食一早上山,一来是为着云眷考虑,掌门新丧之时公然夜宿此处难免坏了规矩,众人颜面难看;二来云眷素来持礼自重,守岁过了必是虎着脸将他赶下山去,免担瓜田李下之嫌。心下决定她与阿薛这两对也不必如坊间一般守三年孝期,过了热丧期便为他们成婚。
      广容子坐在一张长桌一角,偶有弟子与同门招呼,便礼节性举杯,淡淡而饮。眼见云眷与子期两情缱绻,诸位同门齐齐道贺,俨然已将二人视做夫妻,又见月牙儿明媚活泼,极是可爱,就连自己悉心栽培的爱徒也围着她打转,垂头看着桌上,虽非山珍海味,但菜肴精美,果甘酒醇,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广容师父,我给您满上。”语音甜脆,一袭红衣飘到案边。因月牙儿不是书院弟子,且来此地时日不长,故而无需因镜封新丧避忌着装。眼见她肌肤莹然如玉,一眼望去除了乌溜溜的眼珠与满头乌发全身上下只有红白两色,宛若年画上的福娃娃,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月牙儿笑容明媚,甜甜道:“月牙儿头次见您时礼数不周,还请广容师父见谅。今日是新岁第一日,请师父满饮此杯,愿您身康体泰,岁岁无忧。”
      广容子见她出语谦恭,礼数周全,一时愣住,看着那如花笑靥,想了想,道:“听成渊说我病的那些时日好些补品吃食都是你送的,你......实在是个有心的孩子,云眷师妹好福气。我也盼着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她大半生专心剑道,性子爽利冷硬,从不与同门寒暄客套,对弟子更是不假辞色,此刻语音竟带了几分温柔,似是怕说话口气大了会吹走面前的孩子。
      抬头见成渊端着酒壶随在她身后,笑得一脸憨傻,全无往日精明之态。自清锋逝去,她练功不及往日勤奋,大部分时间用来追忆往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故而成渊此刻心中所思她一眼便已看穿,语带双关道:“师父也盼着你心想事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月牙儿见她饮尽,再为她满上酒,告退转身去了别处。广容子默默垂头用膳,连她自己也未察觉脸上带了三分笑意,恬淡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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