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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一回 玉壶冰心 ...

  •   云眷听着众人闲谈,也不插言,垂头默默用膳,只偶尔抬头见子成抓耳挠腮,时不时探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他偶尔看向宣予,目光中满是催促之意,宣予也不理会他,低眉浅笑,只管斯文用膳,子成更是郁闷。
      眼见在座诸人渐渐停箸不食,朱微抬手,命侍女撤下众人案上蹄花、醉鸡等荤腥之物,只留甜糕小点。按照待客惯例,之后要上膳后茶饮。云眷见席上诸事精美,料想茶饮也必风雅有趣,尤其看到子成双眼精光闪亮,便知这茶饮应是非常之物。
      少顷,几名侍儿捧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云眷面前案上放了一只碧沉沉的青瓷盘并几只白瓷小盏,盘中是一幅冰画,冰本透明,青瓷盘得其一映直如青玉般晶莹剔透。冰中有莲叶、荷花和两尾小小锦鲤,莲叶与荷花颜色、纹理与实物别无二致,想是以真的花叶裁剪而成,只是比实物小了许多,鱼是胭脂红色,形态灵动,碧波锦鲤,相映成趣;白瓷小盏中分别盛了梅汁、豆沙、蜂蜜、乳酥等物。
      盛夏时节用冰块消暑者非富即贵,云眷也曾宴上饮冰,但最多是如梁垣府一般雕出形状或佐以时令鲜果,如此吃法还是头一遭见,花费倒在其次,单是这份巧思便实在难得,抬眼看朱宣等人吃法,心知所料不错。
      刚拿起汤匙,子成便跑过来问:“姑姑,子成与你同席可好?”云眷点头,温言笑道:“甚好。”
      子成也不使唤旁人,自己来回两趟将冰盘端到云眷案上。那案甚宽,两人同席并不拥挤。子成凑过来看,道:“姑姑你的冰盘真好看,有碧波、青莲,还有锦鲤,倒像我见过的那幅碧波锦鲤图。”
      云眷愣了愣,奇道:“这还不一样么?”探头见子成那份是白瓷莲花盏中堆了一座小小冰山,冰山晶莹剔透,山间凝结着一颗颗青梅、樱桃、还有不知何物雕成的金色与银色的元宝、铜钱,不禁摇头笑道:“你这是一座宝山啊。”
      子成得意非凡,轻轻道:“那三位师父、爹爹和予叔叔只有冰山,没有这些花巧心思,只咱们两个有哦。不过你的这幅画虽然好看,可不及我的分量多。”云眷凝神看看最近的永华和宣予,每人案上果然只是一座小小的素白冰山并几个瓷盏。
      子成道:“姑姑你吃过么?你看我。”拿起汤匙舀了梅汁等浇在冰山上,迫不及待挖下一块塞入口中,眯着双眼,不住颔首而笑。云眷端详着自己盘中的冰画,轻轻笑道:“这么美,我怎舍得下口。”拿起汤匙,蘸着鲜红的梅汁在冰上空白处轻轻涂抹,梅汁很快冻住,云眷又舀起乳酥填入其中,那乳酥是牛乳兑了酥油,本呈半凝固状,被冰一冻便凝结成块。
      子成凑过来看,见梅汁画成五瓣梅花,梅花近蕊处涂了白色乳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云眷随口答道:“这是胭脂妆下玲珑心。”子成眼珠转了一转,拿过她汤匙舀了一勺乳酥,在她盘中随手勾勒,不圆不方,问道:“这是什么?”云眷道:“这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子成一愣,哈哈而笑。
      其余五人被他们笑声吸引,都往这边看。朱微打趣道:“我这儿子小时候只喜欢赖着娘亲,再大些天天往他予叔叔家跑,对他比我这亲爹还热络。现下好了,有了这个姑姑,爹爹越发要往后靠了。”安无等人哈哈大笑,云眷垂头微笑,子成不好意思,轻轻挠了挠头。
      盘中冰画本薄,又大片摊着,融化极快,云眷浇上梅汁等拌料,入口淡淡清甜微酸。她素不喜甜食,孰料这一幅冰品却是很对胃口。眼见子成那座冰山仍是山峦形状,他在冰山一侧挖个洞,将汤匙伸进去笨拙地挖铜钱元宝,早无昨日初见时的老成之气,显得甚是可爱。
      众人谈谈笑笑,兴尽方散。朱宣三人礼数周到地将众人送出门去,来时车马已在门外候着。
      云眷临登车时子成过来扯扯她衣袖,问道:“这几日姑姑闲暇否?”云眷想了想道:“还有些用物未及采买,何事?”子成嘟嘴道:“想让姑姑在此地多盘桓几日,子成想讨教一二。”
      朱微道:“成儿,姑姑与众位师父还有事要忙,你不可过多打扰。”云眷见他对自己颇为依恋,想了想,柔声道:“我在此地还能停留两日,等我办完事情去找你,乖。”言罢拍拍他肩膀。
      宣予忽道:“云眷师父,一别经年,明日若有闲暇可否帮我制盏花灯?成儿一起来,你也有份。”未等云眷开口,子成很是欢喜,看了父亲一眼,虽不敢多言,但是悄悄摇摇她衣袖,满是期待。
      见云眷犹豫,安无朗声道:“明日去吧,看了那几家店面我已有打算,你们同窗数载,多年不见,聚聚也是好的。”云眷微微一笑,正式应下:“那明日就打扰师兄了。”言罢登车,各自分手。
      第二日,辰正时刻,子成随车而来,候在厅堂,云眷早已用过朝食,装束完毕,见有人通报便下楼去。朱微行走江湖多年,久历风霜,家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在商道上打拼而来,因知创业不易,守成更难,膝下只此一子,教导不免严苛。子成自小便被他带着四处奔波应酬,小小年纪,却老成持重,少了少年人的活泼淘气,难得这次随父亲应酬与云眷投缘,父亲也不阻拦,反而乐见其与众位师父亲近,少年心性便跑了出来,到了车上也扶着云眷一条手臂,直似孩提时代依赖母亲一般。
      马车停在一处,云眷下车抬头,见匾额上书“忘忧”,此处僻静,隐有人声,似是与茶楼酒肆相背而建。不待人进去通报,子成熟不拘礼,全无做客的自觉,拖着云眷衣袖便往里走,刚过了照壁便见宣予迎出来,将二人让进花厅。
      子成坐不住,向宣予告知一声便去他书房中寻明纸,又差人去批竹枝、打浆糊,偶尔听到他在回廊中扬声寻人问话或差遣调派,云眷不禁莞尔。
      二人对坐饮茶,宣予执壶为她续上,轻轻问道:“一别经年,云眷师父可安好?”
      云眷捧茶,沉吟片刻,道:“我若说尚可是否显得太过敷衍?”
      宣予微笑颔首,道:“嗯。”
      云眷放下茶盏,单手支颐,皱眉想了想,肃然道:“我过得......尚可。”
      宣予噗嗤一笑。
      昔日在堂中时,二人相熟之后便总是言辞中暗藏机锋,打口舌官司,互不相让,今日犹有旧时之感。静默片刻,云眷轻轻问道:“宣师兄你这些年可还安好?”宣予端起茶盏,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子成快步进来,拉住云眷衣袖,道:“姑姑跟我去做灯笼。”云眷向宣予轻轻点头为礼,随子成起身,进了正厅后的三间倒座抱厦。抱厦南倚正厅,窗外延了一道东西走向的回廊,北临莲池,背光通风,甚是凉爽。池中莲开得正好,亭亭而立,不蔓不枝,偶有蜻蜓点水,款款而过,每有微风拂来,水汽晕染荷花香。室内陈设古雅,帷幔帘帐皆是素色,靠墙立着几处书架,架上满满放着书籍卷轴,看来是宣予平日所用的小书房。
      桌上已经放好了竹枝、几色宣纸、棉纱、浆糊、细线、木尺、刻刀等物。云眷拿起一把木尺,在纸上先量准标注再裁剪,眼见子成拿纸比比划划,不知从何处下手,便停下手中活计,问道:“你没想好做哪种灯笼?”
      子成挠挠头道:“家中用的到是不少,但都太过繁复,我就想做平日集市中最简单的那一种。”
      云眷笑笑:“做灯笼要先打骨架,根据骨架大小裱糊,我给你列出尺寸,你去找人做,我把纸张棉纱裁好,咱们分头而为,如何?”在纸上列出名称、尺寸,子成拿了自去寻人帮忙。
      正裁着纸张,忽听得脚步声响,宣予问道:“这么快就交代好了?我刚看到成儿出去,是做灯骨么?”负手而立,看着她忙碌。云眷点头笑道:“不错,这孩子材料备得齐全却不知从何下手,我从未做过灯骨,但是料想裁纸还能做得来。宣师兄字画双绝,不如为我们画几幅丹青如何?”宣予欣然应了,挽袖研墨。
      不多时,云眷裁好宣纸,又照着尺寸剪好棉纱,见子成尚未回来,便将散落物事收拢好,手边再无事可做。眼见宣予作画,取了丹、褐、蓝等数种色料装入色碟中小格尚未研开,自己反正无事,便取水轻研,偶尔停下问配何色,细心勾兑,鹅黄嫩绿,浅褐深蓝,无论深浅竟都有流动之感,鲜活无比。
      云眷向来不善丹青,便是在同散堂中时也甚少持笔作画,多是为诸位师兄弟调色,入别院这些年,杂务缠身,不是埋首账册便是教授弟子,偶有闲暇还要习剑读书,与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无缘。但少年时的无拘无束毕竟刻骨铭心,如何调浅绿、如何配酡颜早镌刻脑海,藏入心底。且宣予今时不同往日,手中色料之全也绝非同散堂可比,虽久不调朱弄赤,今日牛刀小试,倒也不失颜色。
      宣予停下手中墨笔,来取色碟,笑赞:“云眷师父手艺越发长进了,颜色调得如此鲜活。”
      正说话间,子成扬声而来:“如何了?画好没有?”手中提了三只竹制灯骨,天气炎热,加之心急奔跑,双颊红润,汗珠滚落。抬袖拭了拭额头汗珠,奔到案前,见宣予正在涂色,花样虽不甚繁复,但工笔细致,可见用心。
      云眷看他提了灯骨来便抬手招呼,细看那灯骨做得倒也扎实,为确保牢固,又拿细线将接合处反复缠绕了几遍。然后二人一同刷浆糊,先糊上一层棉纱,对着室外亮处看看,甚是透光,接着便将宣予画好的画轻压在棉纱上,关节处裱糊平整,又将细线穿过针孔,固定好灯口与提绳便做好了一个,做工虽粗糙了些,但是比起市集上寻常的灯笼毫不逊色。
      云眷看子成欣喜的模样也觉开心,拿起余下几张宣纸打量了几眼,见宣予正给魁星涂色,那魁星绘在一张洒金的浅色宣纸上,心念一动,道:“子成,研磨,来给我帮忙。”子成连忙应了,放下灯笼挽袖研墨。
      云眷将案上宣纸对光比了比,挑出一张赤色纸,比照之前裁的尺寸重裁一幅,再比了比宣予那幅魁星图大小,将手中赤色纸挖掉一块,连墨一起拿到宣予面前道:“师兄,帮我画两笔云纹,再写两行字。”宣予也不多问,不假思索,下笔流利,云纹一挥而就,问道:“写什么字?”云眷道:“一点魁星光焰里,且驭青云去”。宣予略一沉吟,在挖空不远提笔而书,笔致甚是柔和。
      待他写好,云眷拿起在灯笼骨上略比了一下,子成皱了皱眉,茫然道:“这半边还空着,写什么好?再说只有三只灯骨,不是多了么?”宣予一边提笔着色一边笑道:“傻孩子,没见过镂空的灯笼么?”子成方明白过来,取过纸在灯骨上比划了两下,开心道:“那这半边写个朱字成么?”宣予笑笑:“有何不可?”
      灯笼种类本就繁多,有一种或圆或长,外皮上写明某府、某宅字样,坊间常用来走夜路照明,或行者手持或悬挂于马车一角。子成如此要求,想是要做照明之用。
      “那予叔叔帮我写上?”宣予仍对着魁星衣饰细描慢绘,头也不抬道:“让姑姑帮你写,这种大字她写得最好。”见子成面含期待之色,云眷也不推辞,心中暗暗比着纸张大小,在一旁纸上反复写了几遍,待笔润了方在宣纸上写了斗大一个朱字,撇如刀,点如桃,甚是英气,宣予停笔看了看,颔首轻笑。
      云、朱二人各持小刀,顺着墨迹回环切割,将云纹与字中间多余的纸料去掉,尤其是云纹与小字,精工细作,不敢丝毫马虎。宣予着完色便见两人伏案对坐,一个毫无跳脱之态,一个全失清冷之姿,四只眼睛瞪得滚圆,颇有几分滑稽。
      终于刻镂完毕,两人将灯骨反复绑了几绑,剪去线头,刷好浆糊,糊上棉纱,将那张绘着魁星的洒金淡色宣纸罩在灯骨上,细心修剪了接合处,外形很是美观,再将赤色宣纸覆盖其上细心裱糊,精美中透着喜庆,活波不失沉稳。
      子成反复打量,爱不释手,也不等天黑,急急寻了一支蜡烛固定在灯笼底座,取火折点燃。天虽大亮,仍可见点亮后的模样。子成越看越爱,喜滋滋道:“这可比集市上二十文一盏的灯笼好看多了。”云眷托腮侧头看着,闻言点头道:“没错,这支少了三十文说什么也不卖的。”子成将灯笼往身后一藏,道:“谁说要卖了?我可舍不得。”
      其时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百姓衣食住用便从不厌精,云眷偶尔下山,单是花灯样数便见了不少,尤其上元灯节,不单集市上卖,大户人家经常自制各种精美花灯,张灯结彩以添喜气,茶楼酒肆往往制作灯谜设下奖赏引得众人来看。花灯或作鱼鳞之纹或做花篮之形,好些的以牛皮或素色琉璃做灯罩,灯罩外以木片为壳,或镂以花鸟走兽之形,或以榫卯拼成宝塔之状,单是木料就分黄杨、紫檀、黄花梨、桃木等。近十年来常山渐成通京要塞,繁华仅次于京城,各种珍奇自不待言,否则书院采买不致奔波至此。朱家为当地豪商,子成见过的灯笼不在少数,如此说法,自是因为自己亲手而做,喜爱到了极处。
      忽有家人来报,道何家舅爷到了常山,朱员外要朱小少爷前去拜见,子成听了不敢耽搁,向二人道别,提着灯笼忙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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