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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回 故人倒履 ...

  •   次日一早,正平向店伴交代了马匹寄放,四人简单用过朝食,付了房资,趁着天还不热早早启程。
      四人均有艺在身,轻功修习日久,各负行囊翻山而过,不到一个时辰已到城门,云眷抬头看去,城门口刻着两个大字“常山”。正永二人当先而行,安无见她微微失神,笑道:“你不想见故人么?”云眷摇头苦笑:“多年不见,只怕要生分了呢。”
      日头渐高,四人先找了一处茶楼歇脚。刚进门便有店伴笑脸迎上,将四人让到二楼雅室。外间说书人口灿莲花,引来诸客阵阵叫好声,凭窗而望,大路上车马行人来来去去,甚是热闹。那行人中有摇扇的长衫公子,有负重的麻衣客,有三两垂髫少女挽臂结伴,也有华发翁媪并肩执手。
      忧黎虽不禁弟子婚配,但做了内门弟子修文习艺,凡俗之情便渐渐淡了。书院中人长居山上,除去外出游历,只偶尔家中有后辈喜酒、满月、白喜去走一遭,但如此这般置身俗世却是少之又少。眼见百姓熙来攘往,街头杂耍热闹、路边小吃齐备,众人心头不禁一松,伴着茶点品着这世间的烟火气。
      四人饮完茶已是辰初时分,正平将余下的采买单子取出,纸上分门别类列出饮茶器皿、膳堂碗盏、厅中屏风盆景花樽等装饰摆设、厅堂卧房日常所用的帷帐帘幕、文房四宝及花架笔洗兵栏,林林总总,类目繁多。之前云眷因不主修缮之事并不甚在意,此时看了正平列出的清单才知书院受损如此之重。
      四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安无与云眷二人平日多做文案,便去采买文房四宝等案头所需;两处书院摆设、起居用物平日皆是正平负责采买,别院但有所需向来是弟子持安无或云眷手书前往正平处支取,故而杂物购置便由正平永华二人负责。四人分开后不便联络,约定夕食之前在佩玉楼碰头。
      在茶楼分手后安无与云眷便在常山城中闲逛,二人采买之物种类集中,聊聊走走,甚是轻松,偶见文房四宝便过去询价,有价格相宜的记下,以便比较。
      因珺儿喜期就在今年秋末,云眷看到有合心意的衣料首饰便付钱订下,托货栈送至家中。安无多见人情世故,也选了几样作贺礼一并托运,云眷连连道谢。
      二人停在一间古玩铺子前,安无见店中陈设雅致便入内细看,云眷看门边一处摊子上摆着玉石木等各色粗料,停步俯身拣选。忽听得身后有人寒暄:“朱员外安好?您老怎的今日有空过来?”有车马之声停住,那朱员外笑道:“有朋自远方来。”
      朱员外如此掉书包般答话显是心情甚好,云眷若在平日听到不过莞尔一笑,但是此刻听到却是一愣。她放下石料,缓缓回头,只见朱员外他老人家端坐马上,着一袭淡金色暗纹锦缎长袍,脸庞较之以前更加圆润,肤色微黑,肩宽背厚,意气风发,举手投足愈发沉稳,一看之下,颇有威势。云眷淡淡一笑,站在原地默默旁观。
      朱微与那人闲话几句,忽觉有人看着自己,侧头而视。只见路旁那女子着一身缥色衣衫,峨眉淡扫,脂粉不施,发仅半束,以一枚荆钗挽住,余者垂落至腰。薄唇轻抿微勾,眉间有清朗之气,眼中隐有泪光。朱微又惊又喜,回头抱了抱拳,道:“兄弟遇见了故友,改日再叙。”那人知他不欲多言,赶紧拱手告辞。
      朱微滚鞍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侍从,大步走上前道:“师妹何时来的?安无师父呢?”
      云眷笑道:“小朱师兄安好?我们今日卯时才至,安无师父就在店中。”正说话间,安无从铺里出来,朱微忙上前拜见。眼看时已近午,朱微吩咐了侍从几句,亲自掀起车帘,请二人上车,笑道:“此处不是谈话所在,师父师妹随我找一处清净地慢聊。”见二人坐好,放下车帘后上了马,伴着马车缓缓向前而去。
      安、云二人客随主便,也不问去处,只在车中静坐。那车厢甚是宽敞,一角固定了一只小几,几面上挖了几处凹槽,恰能将茶盏茶壶嵌入其中。一名侍女候在一旁,倒了两盏茶,恭敬奉上。茶不甚满,约有三四分热,在这炎热天气入口正好。二人逛了近一个时辰,甚是口渴,饮茶之余暗暗佩服朱微心思之细。
      过了盏茶时候,车马停下,那侍女先下车来,站在朱微身侧候着。安云二人下车,见车停之处是一家酒肆,匾额上书“山外楼”三字,字体遒劲有力。朱微当前引路,那侍女紧随三人身后。
      上了二楼,一名锦衣少年已垂手相候,身后站着朱微先前遣走报信的侍从。那少年见几人到来,上前一步跪倒行礼,道:“子成拜见安无师父、云眷姑姑。”
      安无笑着相扶,回头问道:“微时,这是令公子么?”
      朱微笑道:“正是犬子,今年一十有四。”众人进了一间宽敞雅室,室中竖了一道围屏,隔出一间静室。朱微请安无东向而坐,安无也不推辞,入席坐了,云眷推却再三,只肯坐南席,朱微无法,坐了北席,子成坐了余下一处,那侍女便立在旁侧侍奉。
      云眷见子成浓眉大眼,神似朱微,脸庞清秀,轮廓分明,颇有几分何幼瑆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满是斯文之气。少顷,菜肴如流水而来,朱微吩咐子成亲自捧盘奉至案上,报出菜名,为安云布菜斟酒。案上菜肴皆是重质不重量,入口甚是美味。安云二人常年居于书院,平日均是朝夕两食,午间不食,云眷饮食之欲又一向比众人寡淡,饶是如此,二人仍进了不少。
      席间闲聊,日前朱微收到安无手书,先去佩玉楼为几人订下宿处,今日一早便去城门候着,候了近两个时辰不见,折回时竟在街市上巧遇。云眷问道:“何师姐可好?”
      朱微眉目间满是笑意,向二人道:“阿瑆两个月前去娘家休养,怕她劳动伤神,这次安无师父与师妹来便未告知,还请见谅。”安云二人问起缘由,朱微面上喜色难掩,道:“时隔多年,阿瑆梦熊有兆,我这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劳烦岳家。”顿了一顿,续道:“真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像阿瑆一样才好。”安无与云眷二人举杯道喜。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无道:“微时,借一步说话。”朱微会意,道:“成儿,你照顾姑姑,不可怠慢。”请安无进了里间的静室。
      子成甚是谦恭有礼,眼见云眷停箸,便吩咐侍女端上凉茶并配了各色茶点,照顾得极是周到。云眷忆起多年前在同散堂时朱师兄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世事如苍狗白衣,转眼间他的孩儿也这般大了。问起他都念了哪些书,平日喜欢做些什么,子成陪着小心恭敬答话,云眷看他拘谨之态不由苦笑。
      过了一些时候,二人谈完,从围屏后绕出,子成刚要站起候着二人入席,云眷按住他衣袖,轻轻拍了拍,道:“无需客套,安心坐着便是。”
      安朱二人回桌边坐下,云眷笑道:“我没候着二位,和成儿先用为敬啦。”安无指着她对朱微笑道:“虽说年岁越来越大,也是做了多年师父的人了,见了故旧相熟便没个正形。”
      朱微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以前师妹就是太刻板了些,有时候我看见她比看见夫子都犯怵,现在这样刚刚好。”满座皆笑,朱微谈到子成好百家杂艺,无心仕途,想让他苦读备考,来年拜入忧黎,安云二人含笑应下。
      眼见午时将过,安无便道告辞,父子二人起身相送。云眷含笑道:“小朱师兄,若是方便能否借一步说话?”又向安无道:“安无师父,先让成儿陪陪你啊。”安无笑着应了,与子成先下楼去。
      过了一时,朱云二人出了山外楼。朱微问二人欲往何处,让车马相送,二人皆道不好劳烦,朱微再三劝说未果,目送二人离开。临别之前道明晚设了洗尘宴,申末时刻去佩玉楼相请。
      眼见安云二人渐渐没入人群,朱微弃马登车,见子成小心翼翼上车,侧坐相陪,开口唤道:“成儿。”
      子成正襟危坐,恭谨道:“爹爹有何吩咐?”
      朱微望着子成那酷似自己的眉眼,沉吟片刻,道:“平日......爹爹是不是对你太严苛了?”眼见儿子刚刚与自己对视便慌忙垂下眼帘咬唇不语,苦笑道:“刚才云眷姑姑说我......对你太过严厉,在来客面前对你差如仆役侍从,待子如器,失了慈爱,也伤了你颜面。我向来自负人情世故通达,却不想......”
      子成忙道:“成儿知道父亲一片苦心,只是......”时不时抬眼看看父亲,不敢多言。
      朱微见他如此,也不追问,自顾叹了口气,微微出神,慢慢道:“以前我总觉你这位姑姑虽守礼但却极刻板,是个天生的夫子,没想到今日她却告诫说我若不思变,以后你会变得和她一般。以后......以后爹爹多加注意,也希望我儿勤勉,多学几分处世之道,也多几分少年人应有的活泼,你阿娘回来见了想必也是高兴的......”子成垂头,笑意腼腆。
      安云二人又沿途看了几间店铺,云眷收罗了几件小玩意,将荷包塞成狮口大敞之状。到了佩玉楼,问了前台掌柜知正平永华二人已至,四人同进夕食,谈风物民俗,品清茶醇酒。安无说了第二日晚宴已有安排,四人一早出门采买,未时即归,只等朱微派人来接。
      申正时刻,果然有两辆马车前来,那管事之人十分有礼,道自己且在厅中候着,众位师父不必着急。四人虽着私服,但也着意修饰一番,为表郑重,皆整发束冠。
      马车在一处院落停下,朱微父子已在门口相侯,与正平、永华二人寒暄一番后当先引路,进门后穿过一个小院,沿着曲折回廊,带四人进了一处水榭。那水榭匾额上书“芝兰”二字,三面环水,便似“凸”字凸出的那一处,立柱饰以油彩,帘幔轻垂,周围无立壁,只以扶栏围住。
      厅中已摆下几张宽大几案,在场人中以正平资历最深年岁最长,众人便推他坐了首席。朱微昨日未见正永二人,昔日读书时也不甚相熟,故而落座后礼数格外周到,言谈间甚是照顾。云眷坐了东首最末一席,右侧是永华,身后两步处便是一湾浅塘。宴尚未开,她也不拘礼数,凭栏观望,此处开阔,三面临水,可见来时回廊,景致颇佳。厅中虽已掌了灯,却映不到水波处,抬头可望淡淡月华,垂首可见粼粼波光,凝神可闻淙淙流水,侧耳可听隐隐乐声。
      有侍女过来奉茶,云眷端起茶盏,游目四顾,只见朱微父子间空了一席,便随口问道:“空的那席是何人?”侍女放好茶壶,恭敬回道:“是常山公子。”此处乃是常山城,此公子以常山为名号,想来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士,云眷点点头也不多问。子成与云眷相隔甚近,见她微皱了眉,一脸茫然,讶然道:“常山公子就是予叔叔啊,他与我爹爹同窗学艺,姑姑你竟不识得他么?”
      云眷一愣,刚要发问,子成指着远处回廊道:“那不就是予叔叔?”云眷顺着他手指处望去,只见那人沿回廊而来,一袭淡色长袍,玉冠束发,淡淡月华与粼粼水光映出旧时模样。子成轻轻拉拉她衣袖,道:“姑姑,你不认得予叔叔么?”云眷回头一笑,轻轻道:“多年不见,生疏了。回座吧。”刚刚落座,宣与从屏风后转出来,环视四周。
      朱宣二人在书院求学时,正平只研习剑术,不教授课业,永华虽授剑,却未教过二人。朱微向正永二人道:“两位师父,这位师弟大名宣予,与我同年入书院读书,现下也在常山。阿予,这是正平师父与永华师父。”他二人与安无甚是相熟,又知安无最是洒脱自在,便未多客气。宣予揖了一礼,道:“弟子因有事耽搁,来得晚了,众位师父见谅。”众人点头为礼,四人之中云眷年岁最小,从座位上站起,还了全礼。
      宾主寒暄一番之后各自入座,上过两遍茶水,有侍从来报晚膳已备好,朱微便命人传膳。云眷双手平放膝上,垂头端坐,忽听得轻轻一声:“予叔叔,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宣予轻声答道:“我来时已派人送到后厨,你且候着便是。”云眷离他二人不远,闻言抬头,见子成一脸雀跃之色,不禁微微一笑,偏了偏头,见宣予正看向自己,便点头示意,宣予口角含笑,颔首为礼。
      转眼间面前案上摆了七八个小巧碗碟,不单菜色精致,连食器也甚是讲究。玫瑰糕配琉璃盘,胭脂蹄装白瓷碗,青笋盛入玻璃盏,一见之下赏心悦目,再品之下口齿生香。忧黎众人虽非风雅名士,但也是浸染了多年诗书,见了这般风雅的菜肴,心中似被水波清气涤荡一番,无比欢畅。众人推杯换盏,闲话江湖趣事,朱微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颇为广博,他本就健谈,谈兴一起,从不冷场,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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