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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回 断念了尘 ...

  •   随着忧黎声望日重,别院弟子一年一招,三年学成,若有出类拔萃者送至书院多习一年,四载方归。别院有安无师父掌事,渐渐运转自如,章法清楚,条理明白。云眷受命教授弟子剑法,做了初级授剑师父。有时哪位夫子受邀讲学、访友等不来书院,安无索性便安排她代授,或是诗经、算经,或是古礼、学规,闲时练功习剑,待到剑术小成已是忽忽两载而过。
      这日,有弟子送来书信两封,一封是家书,一封是崔公子手书。云眷先打开家书来看,道一月之后崔公子娶亲,崔府早早下帖相邀,请柳氏夫妇携两位掌珠过府观礼。父亲让自己回家一趟,以全礼数。崔公子那封大意相同,道大婚在即,以故旧之礼相邀。云眷提笔回复了两封书信,俱都应下。回复崔公子那封尤其客气,先道了恭喜,再诺定至。
      自那年崔公子谎称心疾,父母亲便候着他康复,以求早定良缘。奈何崔公子一病三年,自家女儿又成了内门弟子,看淡姻缘之事,只能叹其福薄。云眷感激他为己解围,未遭父母为难,想趁此机会聊表心意,奈何对人情往来不甚通达,便找安无师父请教,备了一份颇为贵重的贺礼。
      云眷提前一日回家,柳儿知她回来,早早候在大门外。待云眷下马,拎了行囊紧随其后。云眷正要往自己房中去,柳儿拉拉她衣袖,轻轻道:“小姐,你的卧房换到这边了。”云眷愣了片刻,似没听见一般,仍进了自己住了许久的东厢。
      推门看去,房中装饰一新,一桌一椅皆是上等红木,一器一物均名贵雅致,便连床帐、桌布、椅披都是上好丝缎,绣工更是精巧,正是大户人家闺房应有的气派,只有妆台前的绢花绒绳才能看出房间主人乃是稚龄童子而非妙龄闺秀。凡目之所及皆富丽繁华,再无一丝往日简素清淡的影子。
      云眷慢慢打量,看到几件玩器颇为眼熟,有柳婶缝的布老虎、四叔送的泥娃娃、与柳儿溜出府偷玩时买的竹编小鸟、蝈蝈笼子......大都是自己儿时之物,虽许久不玩不用,但仍清清楚楚记得来历。此时陡然见到,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
      云眷拿起布老虎,轻轻摸摸老虎的头,还记得儿时听四叔读书“苛政猛于虎”,便好奇问什么是虎?四叔形容了一番,那时自己小,不懂事,便揪着柳婶衣角也要一只。柳婶从未见过老虎,便去央四叔画出来,四叔也是凭那些奇闻轶事中的只字片语画了一只,着了色。柳婶当宝贝似地收好,每日洗衣做饭闲暇了便把手边的零碎布头剪一剪缝一缝。那段时日自己心心念念的唯有那只老虎,以至于读书识字也常心不在焉,后来被父母亲罚跪罚站也在脑中偷偷想老虎如何了?
      某日,习完字回房,自己床上枕边摆了一只大大的布老虎,黄黑相间的条纹,圆睁的双眼,头顶有个“王”字,威风凛凛,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从那以后每晚都抱着它入睡,直到数年后玩器都被收起,房中摆放了一张硕大书桌和满架子书才作罢。现在看来,老虎也不过尺来长,拿在手中轻轻软软,两只眼睛上各围着一圈白毛,脖颈上也缝了一圈,显得威风不足,可爱有余,样子还是仿照了坊间幼儿常穿的虎头鞋。
      云眷边抚摸老虎边回忆往事,手指突感一阵粘腻,仔细看时,虎颈处毛中有一大块糖渍,想是珺儿吃糖时把玩落下的。忽听柳儿喊了一声“二小姐”,云眷尚未及转身,一个小小身影窜来道:“不许动我的东西。”一边说着一边将老虎抢去。数月不见,珺儿出落得越发可爱,头上梳了双髻,饰以翠玉红宝,颈中戴着金丝绞就、玉叶片点缀的缠枝项圈,肤色如脂,显得贵气逼人。
      云眷定了定神,蹲下身与她对视,笑道:“这是姐姐小时的布老虎,怎么说是你的?”珺儿一手抱了老虎,一手攀上椅子,打开桌上木盒,取了一块酥糖塞到口中,含混道:“我属虎,这老虎就是我的。娘亲还说家里好吃好玩的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许和我抢。”又从椅上爬下来,向外推着云眷,道:“你回西厢去,我的卧房要我答应才可以进来。”
      云眷如同挨了当头一棒,脑中混乱,木然站起,由她推着走,一抬头见母亲已到门前,便喊了声“母亲”。柳母点点头,进来笑道:“珺儿又乱跑,看你吃的这满脸,小心虫虫咬掉你的牙。”边说边抽出丝帕来给珺儿擦着嘴角碎屑,珺儿放开推云眷的手,推在母亲肩上,撒娇道:“娘亲也出去。”柳母宠溺地一笑,直道:“好好好,娘亲给你擦了脸就出去。”站起身来道:“出去吧。”待云眷走出房去,反手关好房门。
      母亲因不放心,并未走远,望着房门,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道:“这丫头精灵古怪,前两日你四叔送来一盒梅子酥糖,她喜欢的不得了,我们一向约束她,谁知道竟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拿到自己房间躲起来吃。”
      云眷微微垂头,陪笑道:“母亲说得极是,珺儿真聪明。”
      柳母瞥了眼她身后,道:“前些时日我和你父亲合计,珺儿一日大似一日,不能老和我们挤在一处。后罩房窄,太阳晒得少,西厢门前几棵树太挡光,屋子阴暗,你又长年在书院,所以就把你的东厢腾出来给珺儿住。柳丫头给你收拾妥了,老远回来,先去歇歇吧。”说完转身去了。
      云眷回身,见柳儿一直候着,便进了西厢房。屋中摆设仍照原样来,只是方向和原来掉个个,房内也暗了些,柳儿细心,收拾得甚为妥贴。她一向清简惯了,倒也不以为苦,安之若素。
      柳氏因祖上出过高官,祖宅颇大,原为五进,占地甚广。后因柳家太爷故去,柳家二、三、四子搬出祖屋,空了许多屋子出来。十余年前祠堂年久失修,且本就在柳氏祖宅后不远,父亲和三位叔叔请风水先生看了,再一合计,便把祖屋最后一进拆掉,连同祠堂后一片地买下,翻盖了新祠堂。自此,只留了第一进待客,边房和倒南房供门房和仆役居住,第二进做了留客厢房,平日也无人来,只有前几年柳四除夕偶尔在此下榻。第三进正房住了柳氏夫妇,第四进是后罩房,为了兴建新祠堂风水讲究,罩房稍窄,只让仆妇丫鬟嬷嬷住在此处。因柳父未曾纳妾,人口简单,且云眷自来不事女红,多习诗书,夫妇二人多年再无所出,这唯一的女儿便当作男儿教养,以期将来顶门立户,便住在了一般人家长子才住的东厢,世交好友提到也不用“令爱、令千金”等称呼,而常以“女公子”称之。云眷今日归家,只觉心里难过却又说不上缘由,只翻出旧日书籍来排遣心绪。
      第二日,柳氏夫妇携了两个女儿,盛装华服去崔府赴宴。因多是崔家亲戚或故交携家带眷而来,宴席分了内外。母女三人被引到内席,此类场面云眷见得甚少,见柳母与女眷们闲话家常,自己便带着妹妹陪在母亲身边。夫人间闲话多是谈些儿女私事,不乏有人见云眷长成便问及年岁、可曾许了人家。
      云眷闻言甚是尴尬,柳母倒是神色如常,笑道:“小女资质粗陋,哪堪匹配世家公子,不过是蹉跎辰光罢了,只愿珺儿出落得好些,不似姐姐一般。”见众人夸赞自己,珺儿往往撅起小嘴道:“珺儿一定把姐姐比下去,不让爹爹和娘亲担心。”说话口气俨然是个小大人,引得众家女眷欢笑不已,交口称赞。
      年节又至,别院弟子过了年终大试纷纷启程回家。因几处楼阁亟待修缮,为方便车马往来,数月前雇工开的山道临近交工,琐事繁杂,安无忙得不可开交。书院中正平主事偏又出了纰漏,安无只好暂回书院料理残局。其他事务暂且不论,别院中日常打扫整顿不可停下,因暂无掌事之人,众人商议后便推云眷兼掌院务。云眷恐自己误事,数度恳辞,众人皆道若有需要任由差遣分派,云眷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接了下来。
      入手方知院务之杂之乱,购置兵器、书籍还好,每年一次,且是惯熟的,有旧例可循,最乱者还是课室打扫、器物归置。云眷近年甚少留心器物摆设,看旧账倒是条目清晰,直到某日奉山长之命去剑阁取一柄古剑,才发现颇有来历的一柄宝剑就那么随随便便搁置在案上,示剑台已不知去向。云眷不动声色,每日做闲游状把所有常用亭台楼阁走上一遍,账物倒也相符。以后每二三日中便有一日在入夜后去生僻楼阁偷偷查看,方知摆设器皿与账册相比,已是少了十之二三。
      将丢失之物整理成册才发觉尽是木制、小巧、方便拆装的家具,名剑、古器却一件不少。想是因常常不用,少有人去,有人钻了空子。安无师父忙于案头之事,每日别院中大小事要几十件,自然也难发现。
      云眷将整理好的册子私下呈交山长,山长捻须而叹,直道硕鼠,交代云眷不必理会,以后这类生僻馆阁一律锁好,若有器物要取,必须经过掌事师父允准才可开门。云眷看山长似是知晓内情却不便言明,心中只存了疑团,也不多问,倒是第二日便将此类去处锁好,在门窗不显眼处做好记号,每日入夜前查验一遍,确定无人靠近方才放心。
      自此之后,云眷除了修习内功剑术、教习课业便是专心院务,尤其留心器皿用物、规范外间之人往来出入别院。此等繁杂琐事本最耗时费神,但因她年纪甚轻颇有精力,又因凡俗之事断了尘念,如此倒是能排遣心绪、纾解心中郁结。
      这日,有轮值弟子将杂役名册呈交云眷,等她分派洒扫,名册中有五人被圈起。按照惯例,杂役皆从山下招募而来,固定了时日与时辰打扫厅堂殿阁,其余时间皆不得入,杂役人数不足时从书院中招募一些家境贫寒的弟子补齐,被圈起的五人便是院中弟子了。
      云眷沉吟片刻,将一众杂役分至殿阁楼堂中,一来其中只摆饰物,难以怀袖而藏,再者每人皆有定处,一应瓶罐损坏自己便是不二祸魁,自必细心。其余五人既为院中弟子,自是比募来的杂役知根知底,用着也多些放心,云眷便安排至演武习剑等处,专事清整兵器或授业师父交代的内务。自己常在这间剑阁也随手选了一名弟子负责,如此分派好后便交由轮值弟子领了各人去。
      过不多时,有人轻轻叩门,执勤弟子带了一名脸生的弟子进来,道:“云眷师父,这是何从谦。”说完便退下。云眷想起册子上人手分配,何从谦便是负责打扫自己这间剑阁的弟子。
      何从谦已行了冠礼,发髻一丝不乱,半垂着头,看不到正脸,只见两道墨黑长眉与两道睫毛,规规矩矩,行礼如仪。云眷轻轻道:“以后课业之余你便在此洒扫,整理内务,若有要求我会一一告知。”
      何从谦从进剑室后便颇为紧张,不敢乱看,此时听到这轻柔的女声不禁诧异,抬头看去,只见面前这位师父年岁虽轻,却是一派端庄清冷,心下一凛,低低应了声是,仍是低了头,随在云眷身后,将案头、兵器整理等要求一一记下。
      自此之后,每旬逢单日申初时分,何从谦来剑室洒扫整理。起初云眷并未在意,毕竟之前也有过弟子来清扫,只是走马灯般换来换去。自何从谦接手打扫几次之后,诸般文书典册、兵器排列得井井有条,书案上分门别类一目了然,甚至一些简单院中事务也能帮得上手,云眷省心不少。
      如此一段时日之后,云眷手中事务也逐渐熟练,恰逢此时安无师父归来,云眷交代完后便将院务卸下大半。每日课业之余若有闲暇便照旧取书来看,仍是诸子百家、稗官野史、奇闻轶事、坊间词话等应有尽有。窗下小案放了一套茶具,每日闲时烹茶读书,颇为安闲自在。有时何从谦在侧,无事可忙,云眷便喊他喝茶,初时他颇不自在,后来明白面前这位师父心性淡然,不端师父的架子,便也自在了些。每每喝完茶便将茶具拿去清洗收好,或见云眷忙到焦头烂额时悄悄备上一壶清茶。云眷见他诚心挚意,便不阻拦,由他自去安排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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