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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回 情寡缘薄 ...

  •   除夕尚未至,四叔已有家书捎回,道因邻国新主登基,遣使节来朝贺新岁以表两国交好之意。礼部人手紧缺,虑及学识、官品、风仪,抽调几位官员去协理相关事宜,四叔便在其中。近些年来,只有年节才有机会与四叔相见,今年见他如此忙碌,怕是不能回家守岁了。柳洑虽于朝堂阶品之事不通,但也知若非四叔见识广博、风华出众断不会有此机缘,做好了必然利于仕途,心中虽觉落寞,更多的是为四叔喜欢。
      除夕之夜,合族用完辞岁宴便早早散了,柳洑陪着父母在花厅守岁。珺儿年幼,人群刚散便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柳母怕她被爆竹声惊扰,捂住她耳朵抱在怀中不敢放下。四人围着圆桌团团而坐,桌上有瓜子、糖炒栗子、红枣、蜜饯、酥糕糖饼等用精致的小碟子装好,极有年节的热闹气息。
      柳洑自去了忧黎求学每年居家时日甚短,已经许久不陪同父母闲话家常,面对此情此景,心中满是暖意,只盼就这样伴着父母妹妹守完岁才好。有嬷嬷过来要接过珺儿,柳母摇头笑道:“这是珺儿头次过年节,非得母亲抱着才睡得心安。”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柳父捻须看着母女二人,似是无限满足。柳洑见母亲腾不出手来,便着丫鬟取小碟子,自去净了手,将母亲喜欢的干果剥皮去壳放入小碟子中。柳母见状甚是满意,腾出一只手来取了银箸夹果仁吃。
      三人说着岁末年下的新鲜吃食、坊间习俗,提起相伴守岁,柳氏夫妇忆起少年时光。二人年少结缡,共度二十载,大半时光都有对方陪伴,心中念念均是昔时美好。柳洑也不多言,只陪在一旁照顾果子茶水。将交亥时,柳母道实在乏了,柳洑拜别父母,再握握珺儿小手,回到房中。
      推开房门,炭火燃得正好,房中不冷,但却冷清。多年前柳叔卖身入府之日正是除夕,自此后便改姓柳,以除夕为生辰。年前染上风寒,早几日便歇了,因他今年是整寿,柳洑白日去拜寿便嘱咐柳儿今夜不必过来,在家陪父母守岁便好。但看这房中情形,柳儿离去尚不久,想是算着时辰起好炭火,还洒了些百合香屑。她本就只有柳儿一人随侍,近年来外出求学,回家不多,父母便也未多添人手照顾,除夕之日家中循旧例放一批下仆回家团圆,只留少少几人听差,自己这东厢便无人了。
      柳洑简单洗漱后便早早上床,拥着厚厚的棉被,忆起上一个年节,柳儿陪在身边,四叔也在。那夜试墨之后便和四叔去了街上看烟花,连带着柳儿和书童信儿,四人边吃边看。那时的四叔轻裘缓带,俊逸绝尘,加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如今这个时辰想来正在拜岁或者招待外国使节,听父亲说四叔颇得上司青睐、同僚敬服,尽管疲累,想来也是开心的吧?
      第二日柳洑早早便起,未及梳头柳儿便推门进来,伸手笑道:“小姐妆安,年年如意,岁岁吉祥。”柳洑见她一早便来很是惊喜,取出早已备下的荷包放到柳儿手中,笑道:“给你压祟。”
      今日柳儿装扮一新,身上虽仍是去岁那件樱草色秀喜上眉梢的棉裙,但是面上敷粉,唇敷口脂,乌黑的发间别着一支鎏金石榴花钗,耳间是石榴石露珠耳坠子,显得娇俏不少。柳洑见她如此装扮,转念一想,笑道:“等你觅得良人,出阁那日,我定要送你一整套头面给你添妆。”柳儿红了脸不依,同她打闹一会,看时辰不早,忙给她梳妆,赶去等候在正房门外。
      柳氏夫妇连同珺儿装扮一新,叫上柳洑,去了柳氏宗祠。吉时至,合族人齐,柳父带头祭拜祖先。柳洑随着父亲与叔叔在蒲团上跪下,心中暗暗祝祷:“愿柳氏一族繁盛不衰,父母康泰、珺儿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祭拜完后,众人去柳宅正厅用朝食,厅中照例分了两桌。柳洑见父母叔婶均已落座,待要入座时听到父亲呼唤,忙起身到主桌边。父亲不悦道:“今日初一,你作为长房女孙,不去添汤执箸,怎得先落座了?连规矩都忘了么!”
      柳洑愣了一愣,忙恭敬应了,挽起衣袖,站在父母身侧,照应诸位长辈用膳。待到菜过五味,众人饱过七分,柳父摆手道:“这里不用你照应了,你回座去用些吧。”
      柳洑落座,刚刚举箸,众人正谈笑间,忽听柳珝扬声道:“堂姐只顾落座,为何不来照应我们?难道你只尊长辈,就不爱护弟妹了么?”柳洑呆了一呆,停箸不食,看向主桌。柳珬笑道:“今日可没有四叔在,没人替你说话了。”
      柳儿与几个丫鬟本侍立在旁,听了这话,取了一双银筷,上前笑问:“珝少爷想吃什么吩咐柳儿便是。”柳珝不悦,冷哼一声,道:“我们说话,你一个丫头也来插嘴,好大的脸面。大伯一向最讲规矩,你这般行事是跟你家小姐学的吧?”劈手夺过柳儿手中银筷,重重扔到地上。
      柳洑皱眉,左手在桌下紧紧握住裙摆,眼见柳儿咬住嘴唇,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轻声道:“柳儿,今早我起得匆忙,你去给我把书案上散落的书收好。”柳儿应着,转头去了。也不知柳珝去主桌说了什么,父亲扬声道:“洑儿,你是孩儿中最长者,照拂弟妹原本就是分内之事。”柳洑低声应了声是,起身为几位堂弟妹布菜添汤。众人谈笑风生,一时间合族尽欢。
      用过朝食,柳母与两位妯娌在暖阁中照看着三个年幼孩儿,因珺儿比另两个都小,且自己多年来不曾养育,便向两位妯娌讨教些育儿之法。
      柳洑见珈、珝、珬三人在掷色子赌输赢,旁边又有丫鬟伺候茶水,看了看再无要紧事,便回了自己的东厢房。柳儿已将自己卧房连同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怕她饿着,又在书案上摆了两样小点心。
      柳洑吃着糯米甜糕,想想仍不放心,叮嘱道:“今日之事不要让四叔知道。”柳儿边整理书册边道:“还记得前年除夕宴上,四爷送您步摇那天当着全族说过什么,老爷分明应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还说要为小姐添妆,到了也没见着,二小姐那倒是给添了不少......老爷夫人不护着你,旁人便都来作践。我虽是丫头,小姐你可从来没给过我气受。”
      柳洑呆呆趴在案边,拿起一颗糖莲子塞入口中,木然道:“四叔为我劳心不少,以后这些私事万不可惊动他。其实只要阖家平安,不必计较太多。你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我盼着柳叔和柳婶给你寻个好人家,不必再受这没来由的委屈。”
      柳儿还想说什么,看到柳洑脸色幽暗,只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过了几日,柳洑正在房中跟柳儿学着绣花,有丫头道老爷夫人叫小姐过去。到了房中,柳氏夫妇对望一眼,柳父道:“刚才城南的崔大人着人送来拜帖,道明日与崔大公子登门拜访。”柳母点点头,笑得极是和善,温言道:“年前崔大人便问过你几时在家,明日携公子前来,名为拜访,实则是为了相看你。你好好装饰一番,莫要失了体统颜面。”柳洑闻言心乱如麻,见父母均是一副淡定从容之态,知道争也无用,只得另想他法。
      第二日用过朝食,柳母便命丫鬟为她梳妆,直言太过随意会失礼人前。眼见柳洑衣饰着实清寒,衣衫来不及做便罢了,又唤嬷嬷取了几件自己年轻时的颜色饰物为她妆扮好。柳父派了下人在府门外候着,一有消息尽快来报,自己在前厅候客。
      辰时末刻,管家来报崔氏父子来访。柳父忙迎出去,寒暄一番后让进正厅。崔大人年仅四旬,面白有须,颇为儒雅。柳父见那崔公子形容清朗,举止不俗,谦逊斯文,对己持子侄之礼,便先有几分满意。进正厅后,与崔大人先叙了旧日交情,待续了一遍茶,吩咐请柳洑出来拜见世伯。
      少顷,柳洑带着柳儿出来,先见过父亲,听得父亲道:“去拜见崔世伯与崔公子。”便以子侄之礼拜见崔大人,又与崔公子见了平礼。
      崔父打量她几眼,问读了何书,在书院习哪些课业,听得甚是满意,连连点头,捻须叹道:“常听同僚提及柳兄家这位女公子聪慧非常,今日一见,秀外慧中,端庄娴雅,真是名不虚传。我若有这么个女儿,怕是做梦也能笑醒,柳兄,你好福气啊。”崔家家世不俗,崔父又在此地德高望重,向来眼界不低,柳父听他此言甚喜,忙谦让了几句。
      那崔公子向柳父道:“久闻柳家世代书香,家中藏书极多,小侄今日过府原想请世叔赐几本孤本,敢问世叔允否?”柳父哈哈一笑,道:“近年来我寄情笔墨,读的也多是圣贤文章。说到孤本,倒是洑儿看得多些,不如让她带你去书阁一观?”崔公子大喜,向堂上二位长者告了退,又道:“有劳小姐了。”柳洑也告了退,又淡淡道:“不敢,崔公子请随我来。”
      出了正厅,过了回廊,转弯便是书阁,阁中早已起了炭火,燃了淡香,待崔柳二人落座,柳儿照应完茶水便与崔家书童垂手侍立一旁。
      那崔公子一路跟来,见柳洑快步而行,不发一言,不假辞色,此时进了书阁落座仍是冰霜满面,不禁笑道:“小姐何以如此待客?”柳洑看他笑意真诚,思索片刻,慢慢道:“你欲求何孤本?我去寻来给你。”
      崔公子一愣,笑道:“其实孤本只是托辞,家父之意乃是......”
      “西墙架子上是家父珍藏的各种孤本,每本皆有标识,公子且宽坐,柳洑去去就来,见谅。”说完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崔公子愕然起身,眼睁睁看她步履匆匆,转眼之间走得连背影也不见,倒是她随身的丫头过来添茶,客气有礼,不由捧了茶盏问道:“你家小姐......她就这么走了?”
      柳儿抿嘴笑道:“小姐平日在自己小书房看书,公子要求的珍本不止放在这一处,小姐是去为您取书了。”崔公子点点头,慢慢品茶。直喝得碗中茶淡而无色,柳洑方缓步而入,手中拿了两卷书,道:“近两年求学在外,少居家中,书又放得分散,去得久了,真是失礼,公子海涵。”
      崔公子心中明了,轻轻一笑,开门见山道:“敢问小姐可是对在下不满?”
      柳洑放下书卷,浅浅抿了口茶,温言道:“公子风华出众,柳洑怎敢小视?”
      崔公子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是小姐自始至终并未正眼看我,怎知公子我风华出众?”见柳洑转头,双眉微皱,淡淡问道:“小姐可是有意中人了”
      柳洑涨红了脸,瞪眼直视道:“你别胡说!”
      “那你为何如此敷衍?你我皆知今日家父过府拜访为虚,要你我二人互相相看为实。小姐若无意中人怎会如此怠慢于我?别说为我寻什么孤本,我是断然不信的。”
      其时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民风也日益开放。崔柳虽是世家大族,但因家族中皆有形形色色人等,并非全拜在孔圣门下,且崔家公子曾在外求学,柳洑也在书院读书,故而两家倒也并不拘泥陈规旧俗。在下父母之命前让儿女自己相看,不越礼法即可。柳洑平日在书院也常听说某某师兄定了亲、哪位师姐许了人家等等,自己年岁已不小,父母此举已是极开明了。
      见崔公子说话如此开门见山,柳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公子误会,我确无意中人,只是不愿如一般闺阁女儿家相夫教子洗手羹汤。柳洑自知德容言工一无可取,平生只喜欢读几卷书,还请公子成全。”敛容整衣,深深一礼。
      崔公子看她张口便将事情说绝,不由苦笑:“若是......若是嫁人之后仍然可以读书习剑,不困于闺阁,你可愿意?”
      柳洑闻言一惊,回头与柳儿对望,二人脸上皆是愕然之色。
      “崔某不是那迂腐不通之辈,也不喜眼中只有针线羹汤的深闺弱质。来日若能与妻子谈书论画,琴剑相谐,实胜过姬妾满院、富贵万千。”
      柳洑沉默片刻,摇头道:“在其位需谋其政,柳洑不喜尸位素餐,一会见了令尊与家父还请......”一时找不到合适用语,崔公子心中慨然长叹,徐徐接道:“请我恶言几句,直言你我二人性情不合,对否?”见柳洑连连点头,不由更加郁闷。
      二人谈到此处本已无话,崔公子想了一想,实在心有不甘,再问道:“敢问小姐是对我哪里不满意?”见柳洑惊讶,忙续道:“我见小姐有一般女儿家没有的爽利之气,所以冒昧询问。若是换了一般闺阁千金,在下无论如何不敢唐突佳人。”
      柳洑沉吟一时,慢慢道:“公子哪里都好,只是......”皱眉思索,似在措辞。
      “只是入不了心吧?”崔公子自顾点了点头,随手取了两卷书,向外走了几步,驻足回头,道:“世事原无定数,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若有朝一日小姐改了初衷,我......”
      柳洑深深一揖,道:“公子盛情,先行谢过。只是柳洑愚钝,初衷难改,公子见谅。请。”
      崔公子失笑:“小姐还要送我出去?”
      “上门皆是客,自律严而待客诚,我柳氏家规如此。”
      二人一同出了书阁,再也无话。
      回到正厅,崔柳二人正观摩一幅《空山雪景图》,崔父见二人过来,便道叨扰许久,时辰不早,告辞离去,父女二人直送至大门,望着崔家父子登车离去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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