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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回 各擅胜场 ...

  •   次日,众人巳初时分便赶至赛场,巳时三刻,修德院中弟子簇拥着彣彧馆众人迤迤然而来。柳洑抬头望去,见以唐薛为首的对方众人气定神闲,似是胜券在握。队列中有四五个女弟子,只是不知昨日那“文妹”是否也在其中。
      修德院众人低语一阵,唐薛越众而出,扬声道:“宣予,若我立一赌约,你可敢应战?”宣予正与一名师弟闲聊,听到唐薛叫阵,便起身向前几步,问道:“如何应战?”两方见状都安静下来,听二人交谈。
      唐薛轻笑道:“简单,今日文三题不论哪位出战,你三题都答,如何?”宣予皱眉问道:“何意?”
      “本来三人解三题,破两题为胜,若你三题均答,每题二人,六局四胜,如何?”
      “阿予不要应他!谁知他有何诡计,焉知不是昨日输得太过难看了今日存心报复?”未等宣予开口,朱微已是忍不住叫了出来。旁观众人纷纷附和,唐薛闻言气极,铁青着脸,只死死盯住宣予,昂着头慢慢问道:“怎么,你不敢?”
      宣予思忖片刻,慢慢道:“今日出战三人本就有我在内,我那题也不必另外寻人,三题五答,五局三胜,如何?”
      唐薛仰头大笑,以手中扇虚点对面众人,大声道:“怎么,你们同散堂内便再也找不出人来应战么?”众人看他骄横狂妄之态均是不忿。葛柏风对柳洑轻语道:“师妹一会听我安排,相信我。”柳洑点头应下。葛柏风轻轻拍她肩膀,以示鼓励,向着对面扬声道:“唐师兄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同散堂内人才济济,怎么会缺了人手!除宣师兄独答三题之外,我看人手也不必另外安排,就由这位柳师妹答两题。宣师兄与唐师兄以为如何?”
      柳洑愕然,没想到葛柏风会有如此说法,转头看向身旁众人,众人均望着自己,满面诧异之色。
      见宣予点头应下,唐薛也答得爽快:“可以,只是这赌注可得事先言明。你若败了,退出同散堂,到我彣彧馆中磨墨一月,如何?”
      宣予恍若未闻,淡淡道:“若我同散堂六破其四,你又当如何?”见唐薛沉吟不语,续道:“你若无必胜把握,赌约就此作罢,我不与你计较便是。”
      唐薛最是受不得激,折扇在手中重重一敲,点头大声道:“若你等六破其四,我再非彣彧馆中人。”
      宣予淡淡一笑,勾起一侧嘴角,懒洋洋道:“仅此而已?”
      “那你还要如何?”
      宣予敛起笑容,直视唐薛双眼,正色道:“同散堂中,洒扫一月。”
      明德院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这样才公平,你不会只赢得起却输不起吧?”
      唐薛见状,应得颇为干脆:“就是这么说,若你同散堂胜出,我退出彣彧馆,再为你洒扫一月。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那你我三击掌为誓,两方同门,俱为见证。”
      宣予点头,伸出右掌,与他三击掌为誓。
      片刻后,诸位夫子与王玘在看台就坐,众人躬身行礼。唐薛作为彣彧馆执务上前向诸位夫子禀明:“今日文赛共有三题,同散堂中派三人应战。宣师弟答三题,柳师妹两题,储师弟一题,六破其四视为胜。”
      众位夫子均觉奇怪,互相看看,程夫子发问道:“宣予,唐薛所言可否属实?”宣予整衣出列,躬身行礼,朗声道:“唐师兄所言不假,同门切磋,机会难得,弟子愿答三题,若有疏失还请夫子指教。”众人见他如此,便也点头应允。朱夫子问道:“除你之外同散堂还有何人应战?”
      储千松与柳洑闻言出列,各报上自己姓名,行礼端然。安无素知储千松与宣予二人各有所长,若是一人一题胜算不小,但柳洑究竟如何自己却不甚了解,平日去堂中也只见她安安静静看书、帮其他弟子打下手,除了知道她画作拿不出手,其余不甚清楚。但宣予与葛柏风做事向来有分寸,如此看来此三人出战或有转机。转头看时,只见宣予正望着自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向来通透潇洒,本就未抱定必胜之心,当下释然,哈哈一笑道:“安远师兄,你手下弟子真是越来越成器,这手好算计,我们应战便是了。”
      安远沉着脸一声不吭,昨日赛前唐薛跟自己保证一定胜出,今日文三题根本不必再比,言语之间信心满满。孰料功败垂成不算,这位执务弟子大失常态,颇有市井无赖之风,输本不要紧,要紧的是输得如此难看。为挽回颓势,昨夜让众弟子商议今日如何应对,反复叮嘱了众人规则不能过于苛刻,否则在诸位夫子心中便失了气度。
      众人皆知同散堂长于工笔丹青、精于器械机巧,诗书通者甚少,一人对一题对方输面大赢面也大,万一瞎猫真碰上死耗子该当如何?众弟子均知安远师父最好颜面,既未反对便是默许,揣摩其心意亦知其恨不得明德院一败涂地才好。商议之后定下每题二人作答,六破其四方视为胜出。
      巳正时分,安远宣布开始,便有弟子取出盛有文三题的木匣,同散堂弟子验看封条完好后,取出钥匙开锁。
      鼓声响起,第一场比试开始,唐薛宣读考题,言明此题为猜酒题诗,时间以一盏茶为限。宣予下场就坐,意态悠闲。唐薛瞥他一眼,问道:“还有谁来解此题?”目光在储柳二人间来回。葛柏风朗声道:“同散堂,柳洑。”柳洑应声而出。
      有弟子捧出一只木匣,取出一个小酒坛与两只素瓷杯,又取了一只长杓,杯中各盛酒半满,分置宣柳二人桌上。
      柳洑看那酒颜色清亮,轻轻一晃,酒挂杯壁,恋恋不去,轻品一口,比之当日四叔所赠醇厚虽有不及,但定是红曲无疑。还记得那日四叔新得了古酿红曲,除夕席间微醺,以箸击盏,曼声轻吟:“相逢多是醉醺然,应有囊中子母钱......”牙箸银盏,语声琅琅,四叔年少得志,缓带轻裘,合族围坐,道不尽的繁华喜乐。想到此处,柳洑挥笔在纸上写下“有兴欲沽红曲酒,无人同上翠旌楼。”盏茶时候一至,有弟子来取。
      弟子高唱二人所书,宣予所书为“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此句出自李贺的《将进酒》,宣予手书本就少有人及,配上华章美句,颇得台上夫子赞许。柳洑心中暗笑,李贺这首诗中真珠红所指其实存有争议,一曰葡萄一曰红曲,宣予所答既得诸位夫子首肯,想来这其中争议也不必再提。
      柳洑手书倒无悬念,直截了当指明红曲,诸位夫子也未多言,倒是王玘拿过字来多看了几眼。这一题,二人均胜。柳洑朝看台上夫子轻轻一礼,回到自己座位。
      少顷,第二题开始,修德院弟子自匣中取出一只陶器。大如鹅卵,腹有六孔,式样颇为古雅。唐薛打开第二个锦囊念道:“猜物引句,并奏一曲。”储千松走上前去,淡然而书。片刻后,有弟子念出“同游翰墨场,和乐埙篪然。”宣予所书为“且复调埙篪,泠然五音举”。书院中弟子课业之余以乐遣怀者众,识埙者不少,非但识得且能掉书包者却着实不多,众人心中暗暗佩服。
      储千松捧埙而奏,语调舒缓,苍凉悲戚,乃是一曲《长风》。此曲与埙之本音相得益彰,曲音所至,诉不尽的高远空旷......余音散去,储千松施礼退下。宣予眼见众人望向自己,向座上诸位夫子躬身道:“弟子惭愧,虽识其物却不通其曲理,此题认输。”
      朱夫子微笑颔首,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胜负倒看得开,你连识两物且能摘章引句,已是难得,此题你算是答对一半。”宣予微笑,再垂头拱手道:“谢夫子勉励。”
      鼓声再起,柳洑回到桌旁。有弟子从匣中取出一面小巧镜屏置于桌上,镜屏以红木为架,雕工圆润细致,奇就奇在屏上无字无画,一片素白。唐薛笑得颇为得意,打开第三个锦囊念道:“以此镜屏为题,引诗摘句、手绘丹青均可。”并言明以刻漏计时,两刻钟为限。
      柳洑呆坐桌旁,望向镜屏,这不就是一面......素屏?只听得身侧诸位师兄弟窃窃私语:“这么一架屏风也叫题目?是猜谜还是对对?”“如此好了,你写东他说西对,你题朝南他就能说面北。”柳洑看向唐薛,他本算得上是清雅俊秀,但对己方屡次刁难且气量狭小,口出恶言,此刻目光闪动,满脸得意难掩,甚至含了两分得逞之色,看他此刻模样,不禁生出厌恶之心。
      旁观之人中明德院弟子最为紧张,四题答对三道半,最后这题二人中须至少胜出一位,否则大势去矣。只见宣柳二人一个沉吟一个呆坐,自己即使捶胸顿足也是有劲使不上,唯闻一片叹息。
      眼看一刻钟已过,宣予提笔蘸墨,转头看时却见十步之外柳洑兀自对着镜屏皱眉,搁笔朗声道:“柳师妹,那日同散堂初见,你便是这般模样,无论胜负,平常心便好。”
      唐薛笑道:“宣师弟,答题期间,不得交谈。”表情虽温和,后槽牙却已咬得酸疼。宣予点头笑笑,提笔疾书。此刻,柳洑心中再无疑虑,只抬腕磨墨,时不时看着刻漏计时,眼看时辰将至,方提笔蘸墨,在面前白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时辰一至,宣柳二人起身退在一旁。有弟子念出宣予所书“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吾不令加一点一画于其上,欲尔保真而全白。”再看柳洑所写,仅有“素屏谣”三字。弟子中有通诗书者不禁赞叹,诸位夫子亦是捻须而笑。王玘向着众人拱手道:“诸位前辈教导有方,忧黎书院人杰地灵,佩服,佩服。”
      安无笑道:“如此说来,二人均破此题?”程夫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同散堂中有如此精于诗书的弟子,真是良材美质。”安无躬身行礼:“夫子过奖,这二人......”
      一语未毕,忽听得一人高声道:“宣予这份题字倒还说得过去,柳洑只题了这几个字便能蒙混么?再者,刚才试中宣予出言焉知不是提醒?”众人摇头,均知唐薛这话乃是强词夺理,就算柳洑一字未答,同散堂也已是必胜之局。
      葛柏风笑道:“刚才宣师兄嘱咐柳师妹的话可有一字半句与纸上所书相同?唐师兄这话未免牵强。”此言一出,明德院弟子纷纷附和。唐薛仍不死心,手指着柳洑,愤然道:“你们又怎知她不是蒙对?瞎猫碰到死耗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她样样皆不出挑,在堂中不能独当一面,只配打杂,今日能来比试还不就是因为合了宣予的眼缘!以为这样蒙混便能过关么?”
      言至此处,便是修德院弟子也纷纷觉得脸上挂不住,唐薛只赢得起却输不起。抛开胜负不论,同散堂诸人反而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大家平日见她都是给众人打杂,连刷板子也刷得斑驳杂乱,以她资质,入堂确实勉强了些,莫非唐薛所言不虚?
      柳洑颇厌恶他为人,见他咬住自己不放,堂中各位师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猜测,显然是信了他满口胡言。她性子本就执拗,是个遇强越强的脾气,张口道:“素屏素屏,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
      众人本在议论,听到背书声便静了下来,只听柳洑音色清亮,吐字清楚,一句句背出毫不迟疑,显是早就烂熟于心。落笔于纸上尚有时间思考回忆,如此当堂背来比默写自然又高出一筹。唐薛僵在当地,目瞪口呆,右手仍保持前指之姿,葛柏风含笑按下他手臂,轻轻拍了拍,道:“听着听着,好生听师妹背书。”
      “......尔今木为骨兮纸为面,舍吾草堂欲何之?”柳洑背完,眼望唐薛,虽未发一言,却如同在说:“够了么?看你还怎么无理取闹!”唐薛看她人虽年幼,望向自己的目光却颇为凌厉,脑中一片空白,再看宣予,只见他嘴角微勾,正是平素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禁恨恨道:“宣予,你害我!她是你......”
      宣予不待他说完,慢条斯理道:“我如何害你?!我只是没有事先告知唐师兄这位柳师妹自幼饱读诗书,去年长郁堂那幅素屏也是柳师妹手笔。柳师妹为人低调,不喜卖弄,虚心好学,在堂中打杂,助人为乐,这也算害你么?”
      唐薛被他一顿抢白,已然气极,颤声道:“那昨日比试你怎么说!昨日那道算题本应该是九宫灵龟图!若不是你害我......”说到此处惊觉不妙,忙住了口。
      宣予面上掠过一丝讶然,轻轻问道:“我们作废的算题唐师兄怎会事先知道?难道你......难怪你昨日胸有成竹而来。”说到此处,在场众人心中了然,唐薛不知用何手段盗取算题,宣予等人将计就计致使他一败涂地。
      宣予面色仍是一派谦和:“按照之前赌约,唐师兄自明日起来同散堂中洒扫一月,至于彣彧馆中还有无唐师兄立锥之地,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唐师兄,明日我在堂中恭候大驾。”
      “从即刻起,唐薛再非彣彧馆执务,以后他只是书院普通弟子,与彣彧馆再无瓜葛。”语声满含怒气,众人回头看去,是安远师父。
      刚才唐薛打断程夫子与安无对话,直指柳洑蒙混过关,言语举动不识大体,小肚鸡肠,诸位夫子早已不耐,碍着王玘在旁,不欲当着外客之面给弟子难堪,眼看已是午时,众人便寒暄两句,相携而去。安远、安无两位送走诸位夫子便赶回来处理,恰听到宣予提起赌约,安远再也耐不住性子,将唐薛逐出彣彧馆。
      安远想想仍不解恨,又道:“身为书院弟子,不识大体,夫子走时不说恭送,自顾吵成一团,缺了礼数更缺了读书人的体统素养,今日在场众人,去道业堂忧黎祖师像前跪一个时辰,每人抄《弟子规》三遍。若是消极怠工,笔迹不端,夕食一并免了。”
      修德院众人看安远师父神色严厉,明德院众人见安无师父也没了往日笑容,不敢反驳,齐齐躬身道:“是,弟子愿领师父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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