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18、第十八章

　　“岑锋。”
　　还没等岑锋反应过来，一只手便握住了他略显单薄的手。
　　岑锋立刻像触电一般抽回了手，低眉耷眼没有说话。
　　直播结束，他们几个人一起瘫在沙发上，这也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光。
　　俞穿的食指与拇指下意识地互相捻了捻，少年干爽温热的手如他本身一般坚硬而炙热，心里仿佛塌陷了一块，软软地陷入了岑锋手心的温度。
　　他为岑锋而心动，即使他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寒霜。
　　岑锋在他靠近的时候就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但岑锋知道，俞穿非常喜欢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对岑锋来说，这大概只是在浪费时间。柑橘的味道冲入鼻腔，清爽甘冽。随后是逐渐平稳明媚的玫瑰与雪松香，像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一般跳跃，但并不适合俞穿。
　　俞穿是个收起了獠牙的食肉动物，他只是暂时收起了他的攻击性。而这个味道更像个傻兮兮暖乎乎的——
　　对，像蜂蜜那只金毛。
　　“你的香水不适合你。”岑锋皱了皱鼻子，露出了一个堪称“厌弃”的表情。
　　俞穿摸了摸鼻子，想掩饰什么似的，他又拿起手机随便按了两下回了个消息。一整套动作下来，连胥迎泽都能看得出他的尴尬。
　　“这个柑橘香也太不适合你了。”胥迎泽耸耸鼻子，随后站起身揪着他的领子吸了一口。“你的人设难道不是渣男吗？我上次给你带的那个小样呢？嫌木质调配不上你了？”
　　胥迎泽的母亲是一个国内小众香水品牌的调香师，家里常常弥漫香味。但虽说是在香喷喷的家庭中长大，却并不能像每一个同样香喷喷的童话故事一样美满。
　　岑锋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轻轻皱了皱眉，向俞穿投递了一个怪异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探究，再回到记忆的深处。
　　他还确确实实地记得那年夏天的味道，和那个热情的夏天所孕育出的灼热的少年。
　　岑锋不知怎的，还没开口眼眶却先一步泛了酸。倒不如说是心里先在这味道中闹起别扭，才惹得眼眶发热。
　　在那次夏季季度赛，在被观众的热情点燃的体育馆里，在人声鼎沸之中。俞穿在休息室门口对顾叶说。
　　“他会是个好选手，他的努力会有回报的。”
　　“你们要换正选的话，他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那时的俞穿闪着光，身上是清新好闻的柑橘香。他是那样的夺目，像一轮初升的太阳，点亮了那时的岑锋。而在休息室里偷听的岑锋，却忍不住有些哽咽。
　　游戏，从开服开始打了近三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休息日。他是天梯七十三狙击位第二十一，但他在队里是替补，是一个不被关注的随时可以被换下来的替补。他不是首选，不是plan A。尤其，在和同龄的俞穿对比时，他总觉得自卑。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俞穿是Dynasty的正选，听说马上就要接任队长一职。而岑锋只是一名替补，没有特殊情况也上不了场，只能在无关痛痒的小比赛里花光自己的一腔热情。
　　当他作为一名替补，开出的每一枪，都是在为了他自己。为了自己可以攀登至更高处，为了自己能够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亦是为了无愧于心。
　　俞穿的话，是鼓励，亦是对他的羞辱。这样的鼓励与羞辱激励着他向上、再向上。从夏季赛开的第一枪起，一切都变得那样的与众不同。
　　谁都可以忘记那天，岑锋不能。他和俞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在Endless公布下一赛季正选名单后，俞穿给他打了个电话。那也是他们第一次通过电话联系对方。
　　电话中的岑锋下意识道谢，俞穿却笑了，说他呆。
　　“救了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好好努力，全国赛等你。”
　　他每天训练到凌晨两点，练到手指抽筋，右手近腕处的小鱼际被鼠标垫磨得发红。每个人都劝他休息，但他不。早上八点起，从不怠懒。倒不如说，是成为正式队员让他更加拼命。
　　那是他最苦的一段时光，但也是最快乐的。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拼搏，总是件幸福的事情。而俞穿在其中的作用，就是在他前面，激励他、吸引他前进。他像他的领航灯，在迷途的大海中为他指引方向，在漆黑的夜里燃一片星火。

　　俞穿轻声叹了口气，无奈地用自己的队服把岑锋的头盖住，一边嚷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边在他头上轻按了两下以示安慰。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岑锋在想什么。慨叹往昔总是能牵出些许伤春悲秋，绕在心间历久弥新。最苦的时光，现在看来竟也是幸福的。
　　没人敢真上前去，整个基地就这么几个人，想来岑锋挨个报复总能报复对。岑锋也迅速收拾了心情，借着队服的遮挡，他吸了吸气，将酸意憋了回去。
　　他脾气大，叫他队霸真没冤枉他。但他也柔软、也温和。他储物柜里的零食都是为队友和出门塞箱子准备的，打游戏的时候会尽力救人，队友生病也会伸手照顾。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一种冰冷的温柔。
　　岑锋狠狠地眨了两下眼睛，把头上的队服拽下来扔给俞穿，一挑起眉依旧是那个咄咄逼人的Sword：“还闹？不睡觉了？”
　　“不睡觉的都去训练，咱去睡觉。”顾叶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饼干渣，“我看看谁最后一个上去睡觉，最后一个留下来加训。”
　　苏程和胥迎泽跑得飞快，岑锋倒没着急，歪头看了一眼俞穿。
　　“我们谈谈？”俞穿看穿了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
　　“这么晚还谈什么。”周焚清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睡觉吧，快要一点了。”
　　“又不是你自称熬夜Champion的时候了？”蒋秋毫搭了腔，推着周焚清往楼梯间走，“您快去睡吧，他们小年轻，抗造。”
　　“这意思是我不年轻了？我可是还在写论文的研究生——”
　　“是是是，您年轻力强。咱回去熬，好吧？写论文我熟，我告诉你……”
　　周焚清和蒋秋毫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梯间，俞穿看着岑锋，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如果你是想忏悔你堵我枪口的事，我倒是很乐意听。”岑锋抓了把头发，垂下的眼来回转动，眼神乱飘，是无声的反抗。但他没有逃离，只是低了头，拒绝一切眼神交流。他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将他尽数隔绝。
　　“和你第一次打比赛，我以为你是Crystal，下了狠手。”他如此道，和岑锋保持着距离，并未逼迫他看自己，声音也尽力温和，“打了三局我愣是没看出来你不是Crystal，还要找人算账，怪我。但你也知道，即使知道你是替补，我也只能轻点揍你罢了。”甚至手段会更恶劣。对付一个没上过季度赛赛场的替补，这些老手总是戏谑又轻蔑。
　　岑锋没说话，手指却紧紧攒在一起，微微发着抖。
　　“我怕你全国赛打完就要收拾东西回家，你那么有天赋，正式队员都没当上就要被战队抛弃。顾爷和我想的一样，不然他也不会为你担保举荐你。”
　　“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但是你要清楚，并不是我让你留下来的，所以你没必要感谢我。”
　　岑锋倏地抬头望向他，眸子里盛着深深的不解。
　　他想怎样呢？不要感谢，又要什么呢？
　　“我不要你感谢我，我也不要那些荣誉了。”俞穿盯着他的眼，缓缓开口。
　　岑锋觉得血液要逆流了。他能感受到额头泛热，是血液积聚在脑中的表现。他的眼神带了些复杂，甚至是惊惧的。
　　他多怕俞穿的话，他怕自己会再度陷入到他的温柔里去，怕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像沼泽，一步步将他拽进去，用自己的怀抱，用自己的温柔乡。
　　“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岑锋没搭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不清他现在是怎样的感觉。
　　俞穿想和他重新认识，甚至不想要从前那些荣誉。
　　但那是可以抹消的吗？他俞穿——Through的名字还在全国赛的奖杯上闪闪发光，抛弃了这些，又算什么让他心软的条件？
　　俞穿这个人，实在太会蛊惑人心了。
　　“俞穿，你想什么呢。”岑锋努力扯出一个讽刺笑容，他站起身，俞穿比他高出半个头，却挡不住他眼神轻蔑。
　　“你的荣誉，一直在Dynasty、在Forever的历史上闪耀，怎么会被你作为条件来和我交换呢？”
　　俞穿的脸色一变。他伸手抓住了岑锋，双手钳住他，逼着岑锋与他直视。他的慌张刻在岑锋眼中，令人难以理解。究竟为何慌张？岑锋也不清楚。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
　　“我变成这样，哪样？”岑锋以更大的音量回敬他，脸颊因激动而涨红，“我变成什么样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岑锋甩开他的手，把自己的腕子抽了出来。他线条硬朗却纤细的手很适合夹烟，也很适合执笔，但他义无反顾地拿起键盘和鼠标，拿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岑锋，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岑锋离开的脚步稍稍顿了顿，终是开了口：“早点睡觉吧。”
　　他打开楼梯间的门，走出去后用力拉上了门，将自己与俞穿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声控灯的光亮照亮了岑锋的脸。秋日的上海夜有些凉薄，岑锋上楼关上了在拐角处墙壁上开的小气窗，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呼出。
　　俞穿静默地关上训练室里的灯，随后打开了方才被狠狠关上的门。声控灯暗淡的光漏进训练室，把他温和的轮廓照得晦暗不明。

　　“他惹你生气了？”
　　“老板，你该睡觉了。”
　　岑锋将一根烟夹在指间，来回转着。那根烟并没有被点燃，像个装饰物一样被他拿着，给他添了一份桀骜。
　　周焚清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这种示威行为：“把烟收起来，我知道你不会在这时候抽。”
　　岑锋是个相当自律的人，这种情况下，也并不适合点燃它。已经太晚了，香烟只会让他更加精神。
　　“岑锋，要不要谈个恋爱？和我。”
　　训练室门口，俞穿的神经顿时被炸开了，他刚想用力关上门提醒，却听岑锋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地响起。
　　“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你眼中的我？你考虑好了再说这话。”
　　俞穿想要狠狠拍上门的手一停，他揪着心，仔仔细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周焚清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我喜欢的自然是我眼中的你。但我并不排斥再认识本来的你。”
　　“所以呢？”岑锋一挑眉，语气不屑，“周公子，我不想承担你的喜欢。”
　　周焚清轻笑一声，俞穿听到了他的皮鞋鞋跟踩在楼梯石板上的声音：“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想不想。没有开始，你怎会知道结果。还是说……你和我位置相冲，是个1？”
　　没等岑锋开口，他又道：“我看不像啊，认识你这么久了，应该是个0啊。”
　　他在岑锋面前站定，声音低沉，却总觉带着些绕指柔，“不过这不是问题，我只需要……”你。
　　“你闹够没有。”岑锋的声音如寒冬般凛冽，将旖旎气氛瞬间刺破，“蒋秋毫怎么还没来把你领回去？想男人了就去别的地方找，在基地里骚个屁。”
　　说完，他一把推开周焚清，头也不回地上楼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被他捏的不成样子的那支香烟揣进兜里。
　　周焚清轻啧一声：“是个不好追的。”
　　俞穿这才关上门，踏上阶梯。

　　“你躲在那听了全程，还开心吗？”
　　周焚清懒懒地开口，他轻轻撕下手心上已经有些脱落的血痂，鲜血立刻溢出，浸了一小片皮肤。周焚清却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把这道伤口当回事。
　　俞穿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自己划的？这么长。”
　　周焚清耸耸肩，双臂自然垂下，老实了一会又将手背到背后去，似乎是以此为耻：“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剁排骨剁到了。”
　　“想不到周老板还会亲自剁排骨？”俞穿嘲讽地轻笑，周焚清剜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你还好吗？”
　　遭到竞争对手的关心，无疑是在周焚清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他恶狠狠瞪了一眼俞穿，上楼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自己憋着不会好受的。”俞穿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叹什么。
　　周焚清上楼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扯了扯嘴角，轻呵一声。
　　“没必要，我没事。”
　　“真的吗？”俞穿哧哧笑了两声，“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岑锋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是的。但我很难不看他，很难不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周焚清趴在三楼的栏杆上，看着俞穿：“庆幸吧，追一个人我只舍得浪费一个月。一个月还没追到，我会立刻放弃。及时止损，感情投入太多也是很累的。”
　　“而且，再怎么喜欢的人，分了手消沉期也不会太久，该吃吃该睡睡。我倒还挺以此为傲的。”
　　“你天生该浪迹花丛。”俞穿如此评价道，“你的喜欢，也很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