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溪涧》竹语八月

86、第 86 章

　　后来三天里，蓝严都是睡过去的。

　　没了痛觉以后，蓝严越发的不想见蓝素，有时候就算是醒着的也要闭上眼，不管他做什么骂什么都不睁开，和一具尸体一样。

　　蓝素贪恋疼痛给他带来的真实，为什么就觉得他不需要这种真实感？

　　能把蓝严从百墓山那种麻木的杀戮中剥离出来的，就是身上的疼，只要他还有痛觉，他就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心脏就在跳动，手也有温度，眼里也有情感流露。

　　可蓝素把他活着的象征剥夺了。

　　就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摇摇欲坠的火苗，浇灭了它所有再燃的希望。

　　蓝素能忍他三天的无视和冷漠，却忍不了再长的时间。

　　东方一最终还是死在了蓝严手里，他那颗“睚眦”珠爆发出的冲击震碎了东方一的肋骨和内脏，肋骨又扎到了心脏上，就算第一时间得到了救援，也没时间，没办法，救不回来了。

　　最开始，能留在蓝素身边的人都是作为蓝严的替身留下来的，唯独这个东方一。他哪都不像蓝严，性子不挨着，甚至还异常的活跃，他留在身边是个意外，但后来，他也觉得这个意外挺有趣的。

　　东方一知趣，识时务，也有能力，他帮忙办成了不少事，算得上得力助手。

　　可他却被蓝素一直想得到的人杀了。

　　愤怒和悔恨充斥在蓝素心头，他冲进屋里，白纱还层层落着，欲盖弥彰的遮着里面的人。他忽然觉得这白纱碍眼的很。

　　掀开白纱时带动了链子，哗啦啦的响。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躺着，看不出胸腔的起伏，也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睡。

　　无名火窜上蓝素大脑，他忽然伸手掐住蓝严脖子，把他提起来摁到墙上。

　　蓝严慢慢睁开眼睛，一只凤眸，火黑色的，无神、空落落的，没有光泽，像个毫无生气任人摆弄的娃娃。

　　就是这个样子，总能让蓝素想起十四天前他那样强硬反抗的样子，还有他七天前差点勒死自己的狠绝。

　　他明明有能力的，他不该是这样认命的等死。

　　这不是蓝严，这只是一具有着蓝严皮囊的躯壳而已。

　　“东方一死了是么？”

　　可偏偏这具躯壳在这个时候说了话。

　　他眼里的色彩变了，有了点情绪波动，即使是嘲讽和不屑，蓝素也觉得要比他那垂着等死的样子好。

　　蓝严慢慢抬起头，费力扯出个笑：“恼羞成怒了？”

　　蓝素不说话，却松开了手。

　　蓝严顺着墙滑下来，跌坐在床上。他没有浑身无力，就是不想用力，也不想反抗，什么都不想做。

　　蓝素忽然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一条腿跪上了床，宣告死刑似的，咬着牙，含着恨，一字一句对蓝严说：“我现在，要干你了。”

　　可他没想到蓝严居然会有回应，是一句淡淡的“嗯”。

　　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蓝严忽然笑了出声，又抬眼看他，笑道：“可惜你现在还干不了我。”

　　蓝素一顿，问：“什么意思？”

　　蓝严没理他，自顾自又垂下眼，慢悠悠的说：“好歹，我也是蓝家的二少爷，哥哥，你给我交个底。”

　　第一次在蓝严嘴里听到“哥哥”两个字，蓝素的警惕莫名其妙被卸掉大半。他看着蓝严，忽然往后一撑坐在了床上，说：“你想问什么？”

　　“腓腓灭族，杜若那颗多出来的元丹，金乌灭族，还有余家，都是你吧。”

　　蓝严的语速很慢，头轻轻靠在墙上，神色却是无精打采的，气若游丝，有一种说完这些话就是了结了他的遗愿的错觉。

　　“是，全都是我设计的。这献祭之法从我借尸还魂之后就开始设计，火羽灵是天下圣物，我对四圣地没兴趣，我要用它复活蓝家——被你害死的蓝家。”

　　蓝严知道，蓝素既然问了，就不会再说些别的骗他。

　　“你何必呢……”蓝严闭上眼，“蓝家回不来了，你明明知道，蓝家，复活一次，我弄死一次，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蓝家存在这世上。”

　　说着，蓝严忽然睁开眼，不轻不重的一眼，莫名叫蓝素后脊发凉。

　　“包括你——”蓝严拉长了音调，“蓝素，你也得死。”

　　蓝家兄弟俩忽然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蓝素看着蓝严，这个陌生的弟弟，忽然爆发了疯一般的笑声。

　　“好！好……”他嘴里右边上下虎牙来回摩擦着，猝不及防伸手捏住蓝严的脸，拉着他逼近自己，“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杀死我。”

　　言罢，他狠狠一推，蓝严整个人后仰着倒在床上，他还是一样不做反抗，但蓝素却觉出他的肩膀在暗暗发力。

　　衣服被撕开，露出过分惨白的胸膛，心脏位置上一道伤疤刺眼的碍事。

　　蓝素的手游移到他裤子上，蓝严就在这时猛地握住了蓝素手腕，凤眸直勾勾盯着他看。没有情绪，却比有情绪还要可怕。

　　“蓝素。”蓝严淡淡的说，“如果你不想北辰月给西翎江陪葬的话，就赶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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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行官造反了。

　　提着黑剑斩无只影独行闯进西翎家，见一个杀一个，没有一点犹豫，鲜血衬得她那只血眸越发触目惊人。

　　血溅到宁以侧脸上，顺着脸颊从脖子上滑到衣领里。

　　血腥，却性感。

　　她的身上，丝丝透明线缠绕着，一个黑衣男人坐在西翎家大门的房梁上，手指上下摆动，执行官像个傀儡娃娃似的被他肆意操控着。

　　西翎家四周有人想去帮忙，北辰月就首当其冲。

　　可有两个不怕死的拦在门口。

　　一个吴不扬，一个韩亦无。

　　他们为什么敢拦？因为他们前面有一尊大神镇着。

　　白蛇月寒。

　　宁以借着鬼王的帮助把灵魂换给了弟弟韩亦无，但灵魂离体太久，韩亦无还是没能恢复了记忆，却觉出了执行官身上熟悉的感觉。

　　血脉相连从来都不是骗人的，她说她是个女人，是她的姐姐，他就相信她是自己的姐姐韩亦然。

　　宁以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手刃仇敌，恰好鬼术里有鬼傀儡这么一招。

　　月寒出现在这里也是个意外。

　　她追着浅颜追上神界，在西翎家门口看到房梁上的楚莫寒，简单问过后才知道人家又在发善心帮人家姑娘报仇。

　　浅颜这缩头乌龟好找的很，妖族记气味记得一流，就算他千藏百藏，月寒还是准确无误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撕了他面前的面具，笑呵呵的把人脖子捏断。

　　神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蓝素居然是等西翎家一个不剩以后才知道的。

　　还是从蓝严的嘴里。

　　当蓝素看到执行官提着剑要闯北辰家时，吴不扬和韩亦无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带着一票人转移去了另一个街区混战，只留下了执行官、鬼王和白蛇三人。

　　见蓝素来了，人就肯定是杀不下去了的。

　　楚莫寒悻悻解除了宁以身上的控制。

　　宁以没了骨头似的，浑身瘫软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俩人都没有挟持人质的毛病，索性把人家晾在了一边，和蓝素对视着。

　　“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月寒率先开口，“你可能不知道，浅颜是我六世的仇敌了，我手刃个鬼族仇敌，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只要月寒没对神族动手，她爱手刃谁就手刃谁。

　　“那……”蓝素把视线转向楚莫寒，“你也是……”

　　“我不是。”楚莫寒打断蓝素的话，面上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我不小心丢了个人，那孩子的父母嘱托过我，所以呢……还希望你能给我个面子，毕竟……”

　　楚莫寒手上忽然多了个根黑色笛子，他笑道：“我现在也不是鬼王了，除却鬼王这个身份，我没在鬼界登记注册过身份，所以……”

　　你就算秋后算账，也不会找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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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严跑了。

　　苏贤一来看到的就是散在床上的链子，每根链子都扭曲的不像样，尤其是扣着的那一段，扭成个麻花，强行复原的后果只能叫它彻底裂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一直以来，他们都有给蓝严喂药的。

　　尤其是这七天，因为换下了魂锁的缘故，他们把药量加大了不少，蓝严不会浑身无力，最起码会使不出力气来啊，怎么……

　　还能把链子扭成这样？

　　苏贤余光瞥到链子上好像有点什么，他俯下身子去看，是已经干了的血。

　　还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啊，苏贤心想，不敢耽搁，立马转身往外走。

　　然而，就在苏贤转了身的一瞬间，一阵铁链的“哗啦啦”声从头顶传来，苏贤抬头，只见一条锁链从上面砸下来，巧妙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紧接着，链子忽然向上勒起，苏贤大惊，急忙从袖中取出灵符来要用阴阳术。

　　阴阳术要生效之时，房梁上忽然下来个人，手里拿着链子捆在了一边的柱子上，苏贤又被往上拽了不少。

　　“蓝……”

　　后面那个字苏贤嘶哑着嗓子，实在是说不出来。

　　“本来是要把你留给苏幸杀的。”蓝严的语气着实是失望透顶，当着苏贤的面，这个本不能使用魔法的人掌心却托了一朵水莲，“好奇？”

　　蓝严笑了一下，忽然将水莲捏爆。

　　苏贤又挣扎了几下，彻底没了动作。

　　“没想到吧。”蓝严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嫌弃的甩掉手上的血，“化魔手是封不住的。”

　　用双生替换掉别人的心脏捏爆，蓝严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有点恶心，尤其是手上的血根本就甩不掉的时候，总能要他回想起百墓山那段时间，他不想记起来的。

　　扯链子时手上的伤还在流着血，但蓝严也感觉不到疼。

　　得去找白落，然后……然后想办法……想办法找鬼王或者月寒小姐吧……得找人帮帮自己，不然……不然迟早会被蓝素抓回去的。

　　白落在……

　　蓝严的头突然昏了一下，他们一直喂的药起了作用，他用了太多力气，软骨散的效果越来越明显，蓝严开始觉得能站稳都是件难事。

　　他在往神殿的后面走，想的是绕道后面去，翻个墙出去，不会被蓝素发现。

　　可他现在太无力，站都站不稳，别说再翻出去了。

　　“蓝严！”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蓝严耳边。

　　蓝严迷迷糊糊的抬头，他看到一个人逆着光蹲在墙上。

　　今天的光……好刺眼……

　　他想，但是笑得却很开心。

　　但是真好啊……我的光又出现了……

　　像是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的人突然见到了光那样，蓝严只觉得心满意足，此生都足矣。

　　余怀音见蓝严要倒，急忙跳下去，落地的时候还没太站稳，踉跄了两下跪在地上。不过也正好，蓝严就在这个时候倒在了他怀里。

　　他见蓝严手上的还在流着血的伤口，手忙脚乱的扯衣服想给他包扎。

　　“怀音……”蓝严却在这时伸手拉住了他，血把余怀音的衣领都弄得脏兮兮的，“怀音，我好疼啊……”

　　蓝严哭了。

　　他从没见过蓝严流眼泪。

　　心像是被刀剐了，千刀万剐。

　　“不疼了。”他双手握着蓝严的手，吻在他的指尖上，“不疼了……我在呢，我在呢……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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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畅通无阻的把白落从小破黑屋里救出来的时候，余怀音才知道为什么九龙界偏偏在今天要他来神界。

　　楚莫寒一直都有偷偷跑进来看蓝严的情况，今天是蓝严各方面都恢复的不错的时候，他的身子开始不抵触软骨散，也完全适应无痛的感觉。

　　所以今天才是最好的机会。

　　浅颜到了西翎家，跟找到了庇护所似的，天天窝在里面不出门，倒也给月寒省了不少功夫。

　　鬼王动手杀神族这事有点麻烦，他和月寒担心以后留下把柄，正想找个“替罪羊”的时候，宁以出现了，还甘愿当那把刀。

　　何乐而不为呢。

　　余怀音一面都没跟楚莫寒和月寒见上，不知道蓝严被剥夺了痛觉，只觉得是蓝严吃了苦受了罪，当即就忍不住想把神殿砸了。

　　还是杜若把他拦下，说别给卿若添麻烦。

　　这才作罢。

　　宁以很久没有真的封印了他的神族身份，所以神界这地方他还是来去自如。等余怀音把蓝严带去沧海湖躲避以后几天蓝素的追查之后，沧海湖里那位一点都不慈祥的老奶奶才告诉他。

　　蓝严被剥夺了痛觉，他现在感觉不到疼。

　　而且他被人封了法魔力，是三根银针，深入骨髓和血肉，没有正确的引导就强行取出的话，会让蓝严的血液逆流，再严重些……

　　可能会爆血管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