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溪涧》竹语八月

1、第 1 章

　　第三十世，从未接纳过人类的神界迎来了第一位改命为神族的人类，天帝将责任交与新人后慷慨退位，与妻儿隐居，不再过问世事。新的天帝在新的一世，推翻了大家固有的思想，下令整改：

　　神界将在神宫，也就是在天帝手下办事的人分上中下三等神。实力极强或天赋极佳者，可闲在移动，唯有重大事项才必须到场，被称为上神，也可称守阵神。

　　实力中上者，成为上神的副手或手下，帮助其处理事务，被称为中神。而实力欠佳者，无登入神宫权力，只能在神界或下界处理各族领主无法处理的事务，被称为下神。

　　对于改命者，天帝也制定了一套规则：光族改命者，可以选择按照实力划分在神宫办事，也可选择成为地方镇守者，身在神界，却镇守着他原来的领地。

　　暗族改命者因为出身问题，只成为屠族者，虽被称作是暗将，但做的却是所谓见不得光的事。

　　不是天帝对暗族抱有什么偏见，而是因为暗族大多都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且捉摸不透，许多暗族连他们的领主都掌控不住他们，天帝更是没多余的心思去教育一个顽劣之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规矩。

　　但暗族也不是改命了就要成为暗将，暗族改命成功后，会接受天帝或上神的考验，考验通过则成为神，失败则为将。

　　神界整改之后，各族领主为了维护新帝的威严，除了要求族人不与光/暗族人过分接触外，也随之将自己族内的万年条规进行整改

　　规矩改变就势必会带来一些影响，所有族人都爆发出了短时间的不情愿，可奈何领主意愿坚决，族人再怎么不愿也只能老实听从。这一听从，就听从了六世。到了第三十六世，所有人都已默认新的规定，原先爆发不情愿的族人也成为了规矩但拥护者。

　　第三十六世的时候，神界系统已经完全成熟，不管是神官还是神将，亦或者是神族本族的人，都已经完全适应了新帝的规则，不再会出现神族和改命者不合，甚至大打出手的情况。

　　六世的时间流逝，新帝越发出色，在被人不断称赞的过程中，已经有一大部分人开始慢慢忘却了上一任那个改变了世界命运的天帝，和他身边那个女孩。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已经渐渐开始忘记我原来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领主。”清泉涧掌门捧着一盏清茶细细品着，看着族内惬意休闲的族人，心情格外的舒畅，“就连我的族人有些都忘了我当年用与天同寿的威武身姿，只能记住他们的掌门是个和平主义者，根本就不会喊打喊杀。”

　　“那是他们没见过你喊打喊杀的模样。”身边的魔王嫌弃的把清茶推到一边，喝都不喝一口，“第一世的时候，你跟我杀的眼睛都红了，就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嘿嘿。”掌门笑了两声，习以为常的拿过被魔王嫌弃的茶杯继续喝，“第一世的时候光暗两族对立严重，哪像现在，那时候说有光族和暗族谈恋爱都是败坏风气。”

　　“我看现在也有那么点意思了。”魔王端起掌门新给他倒的一杯白开水，终于肯下嘴喝那么一口，“自从说不许与光族过分接触以后，我族里那群妖怪就像是找着了远离你们光族的借口一样，看都不想看你们一眼，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么大怨气。”

　　“没办法呀哈哈。”掌门笑道，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毕竟光暗到底还是对立的。”

　　“对立个屁。”魔王对这种说法表示嗤之以鼻，“都是天界那群烂泥们自己作出来的，要是月夜没因为天族逼死他媳妇，天界和冥界能光明正大的打一整世么？”

　　掌门沉默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神情带了些可惜，他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月夏不死，月夜就得在水影烨和月夏之间做选择，我不是以前跟你分析过么，怎么又提起来了？”

　　“不提怎么办？”魔王问他，“这场战斗不管怎样都是无可避免的，只不过被天族提前了而已。”

　　这件事魔王其实也是不愿意提的，但是冥王月夜确实命运悲惨了一些，光暗重新变得对立起来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话说到这了，魔王没办法不提。

　　“啊，说起月夜。”掌门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清茶，扭头看向魔王，“墨染，我记得你归位以后天烬和空羽就离族去玩了吧？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你们当家长的还真是放心。”

　　魔王抖了抖肩，满不在乎：“月夜他一个当爹的都放心我一个当舅舅的有什么不放心？”

　　“话是这么说。”掌门又说，“空羽毕竟是天冥混血，还是有危险的。”

　　“你操那小子的心做什么？”魔王不太理解这位好友的思想，“就算他自保不行不还有我侄子呢么？天烬也重新修炼了妖灵，白蛇厉害着呢，想想他妈，再想想他另一个舅舅。”

　　“……”说真的，左寻萧掌门真的不能理解辛墨染此人对于孩子的放养态度。虽说孩子不是他的，但天烬好歹也算他的唯一继承人，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实在是不是个做舅舅的样子。

　　不过辛墨染这人就是这样，自他的妻子死后，就不见他对什么事情上过心，不管是对自己的族人还是对事。现在唯一能提起他专注心的，也只剩他的师妹、天烬的母亲月寒了。

　　“小寒的伤还是没办法养好么？”左寻萧问他。他想起见到月寒的最后一面，那姑娘基本上损失了全部的修为，像一条刚出生没多久就要夭折的小蛇一样，又脆弱又顽强。

　　辛墨染摇头，说：“一下子损失掉全部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还被镇妖宝珠打穿了眼睛，妖灵又被重伤，还能活下来都是多亏了火羽灵。”

　　说起他的师妹，辛墨染的语气总是恨铁不成钢中又带着一丝温柔，他说：“那天……要是没有蓝鹤鸣，就算离尘赶过去，小寒也得死在那，你知道么？”

　　然而不等左寻萧应和他的话，辛墨染自己就打断了这个话题，很明显是不想继续谈论关于师妹的事情：“不说小寒了……说真的，左寻萧，我真的挺佩服蓝鹤鸣的。”

　　左寻萧不去看辛墨染伤心难过的神情，自觉的扭过头，应和道：“嗯，我也佩服他。”

　　一个能为了心爱的人付出那么多的人本身就值得敬佩。

　　“只可惜呀……”左寻萧叹气道，“可惜为了蓝严那孩子，甘愿放弃了自己的计划，跟墨镜湖同归于尽……”

　　“这样其实倒也好。”辛墨染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飞快转入到这个新的话题，“不然到时蓝鹤鸣死后得背负多大的骂名，蓝……啧，我给忘了，蓝严那死孩子也做了件人神共愤的事。”

　　他也没办法啊，左寻萧心想，不杀那个人，蓝严那孩子的杀母之仇就报不了，一个自小就没有母亲陪伴的孩子，把母亲视做心灵港湾的孩子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无论怎样都不能容忍那样的人继续苟活于世吧。

　　左寻萧扭头看向辛墨染，问他：“你知道墨镜湖是怎么让蓝严离开清泉涧的么？”

　　“不知道。”辛墨染摇头，“问过离尘一次，只是他不太想说，我就没再问他。”

　　左寻萧说：“墨镜湖抢了他妈妈的元丹。”

　　“……”辛墨染沉默了一下，身为妖怪，他最清楚元丹的重要性。那只能最好区分妖怪和魔兽的东西，妖怪只有妖灵，但魔兽却有一颗元丹。“难怪呢……不然那孩子怎么会被那混账折磨死……”

　　“第三十世的时候我还不太希望蓝严是活下来了的。”左寻萧说，眼里不经意多了温柔，“那时候大家都没忘他杀神界忠臣的事，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不会好过到哪去。现在我倒是希望能再感应到那孩子的火凤，只可惜，过了这么久，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你怎么又开始瞎操心了？”辛墨染调侃他，虽然这种想把人逗笑的方式不是很好，“就算死了也早就投胎转世，就月夜那么喜欢他的样子，肯定得让他保留下前世记忆。再说了……”

　　辛墨染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很不愿意提这种事情一样。

　　左寻萧好奇，扭头看他的表情，果真见这位魔王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天烬和空羽那俩臭小子绝对是跑去人界找他了。”

　　左寻萧一愣，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啊，这不还是关心侄子的么，他想，不然怎么可能连人跑到哪去了都知道。

　　……

　　历经多世洗礼的人类，已经抛弃了当时那个脆弱的仿佛蝼蚁一般的身份，现在的人类也渐渐自强自立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弱小到手指头就可以碾碎。

　　现在的人界又逐渐形成了王国制度，许久未在人界出现过的领地分割和一方独尊的情况又弥漫在人界。和原先的人界情况一样，三足鼎立，互不干扰。

　　琉璃国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瑟缩在成堆的麻袋旁边，眸色不断的从血色和黑色之间来回切换，他的手指抓破了胳膊，流下的血却是黑红色。

　　孩子的指尖发着抖，一只水蝶颤颤巍巍的被他凝出来，脆弱的好像一触即破。

　　水蝶慢慢向上飞着，直到飞出天际，消失的肉眼也不见了踪影。

　　孩子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看着流到指尖的血，不愿再多看一眼，闭上了眼睛。可闭上了眼睛后他的意识就在流失，他不能昏迷过去，至少这种情况下不能……

　　可最终意识还是没能抵过脑中的混沌，孩子挣扎着闭上眼，沉沉的陷入了昏迷。

　　“蓝严？蓝严？”

　　他听到有人叫他。

　　“蓝严，醒醒。”

　　他慢慢睁开眼，短时间的模糊过去后，面前的是个熟悉的面孔，能让他安心下来的脸。

　　“栩栩……”他叫道，嗓子无力到发不出声音，“我……昏过去了……”

　　“我知道。”于栩打断他的话，凑过去把他抱起来，一边用广袖为他遮挡刺眼的阳光，一边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放心吧，你昏过去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看到水蝶就来了，没敢耽误。”

　　他无力的窝在于栩怀里，头靠在于栩的肩膀上，又昏昏沉沉的想睡过去。他喃喃着：“那也不行……”

　　“我知道。”于栩又打断他，找了一家不起眼的破烂客栈进去，“等你没事了我就走，不给墨镜湖找到你的机会，放心好了。”

　　他被于栩放在床上，又被于栩掀开了袖子处理被自己抓出来的伤痕。他看到于栩的无名指上绑着一根红绳，他问：“栩栩，你的无名指……为什么会有一根红绳？”

　　“嗯？”于栩抬起头来，不理解的看他，“我爱人是何易秋啊，是百墓山那个人界之王，我同你说过许多次的，你……还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四个字像是把刀一样，每次都能狠狠的扎在他的心口上，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他把他所有重要的人都忘记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边会有一支玉笛。

　　“栩栩……”他舔了舔嘴唇，无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我记得我是谁，记得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可我偏偏……不记得我想记住的人……”

　　于栩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会鬼术，会驭尸术，我甚至还会禁忌魔法……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

　　“没事的蓝严。”于栩坐到他身边，安慰着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你的失忆只是海棠毒造成的，你见到他们自然会把他们想起来的，就像你想起我一样。”

　　他抬头看着于栩，许久之后才慢慢点了头。

　　“栩栩。”他又叫他，“我是不是……也有个爱人？”

　　“……”这话让于栩有些激动，“你……记起他了？”

　　他摇头，低头看向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低声说：“我恢复真身的时候……在无名指上见到了和你一样的红绳……所以我猜……我应该是有个很喜欢的人的……”

　　是啊，你就是很喜欢他，喜欢到清除自己关于他的一部分记忆，不让自己提起他以免让他落入危险之中，喜欢他到，为了不让他冒险去找到你，让自己传达“遗言”，亲自毁了他那颗一定要找到你的心。

　　两个人相顾无言片刻，于栩知道自己不能多呆，又嘱咐了他几句后起身便要离开。打开窗子时，外面纷纷扰扰乱成一片。

　　他好奇朝窗外望，问：“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于栩答，“看样子好像是在追个人，离得有些远了，看不清是男是女。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的你也忙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他说，“就是好奇。”

　　……

　　清泉涧的云泉洞里，是历代掌门都会去修炼的一个地方。云泉洞里灵力充沛，在里面呆上一天都能有极佳的修炼成果，更不要说在里面闭关修炼的修行者。

　　左寻萧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进去过了，自从把小徒弟从神界带回来叫他在这里修炼以后，他是一步也没进去过，算下来也该有了三、四世左右的时间。

　　这孩子闭关那天就说，短时间内他肯定不会出关的，除非清泉涧发生极大的、连掌门也控制不住的动乱，介于清泉涧极少出现这种意外，左寻萧就自顾自的认为这孩子就是住在里边不出来了，直到……

　　“我感应到他的气息了。”

　　左寻萧抬头看着面前的孩子，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小豆丁，恢复了正常的成长速度后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升，直到后来蓝严来清泉涧休憩，这孩子已经长的比蓝严还高了很多。

　　现在这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说他感应到了他蓝严哥哥的气息。

　　这是他唯一肯出关的条件。

　　“那就去吧。”左寻萧说，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递给他，笑道，“这双生符你拿着，以免出现意外。”

　　“多谢师傅，徒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