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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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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眼前男子恭敬地对着一丈外的少年招呼着。
方才毒公子完全忽略了这少年。
也不怪他,少年同工人一样,露出精壮的上身在厂内干活。很难将他与掌柜的身份相联系。
少年将板车上的陶罐卸下,砌在面墙的陶罐“山”上:“公子,还是另找一家买吧。”
“不行。”毒公子拒绝地斩钉截铁,“掌柜的这是订金。”
白花花的银子摸出来,谁能不喜欢。
少年却拒绝道:“公子,真没有。”
毒公子听他再三拒绝,也不恼,摸着那面墙的陶罐,足尖一个轻旋,飞上陶罐山。
男子指着毒公子,声音颤颤:“公子,危险,快下来。”
指尖轻弹陶罐边缘,指甲盖与陶瓷碰撞出两声脆响,陶罐便歪头倒下。
男子脸色一变,看向少年,少年眼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毒公子眼明手快将陶罐扶住:“掌柜。”
少年威声喝道:“出去。”
毒公子是见利诱不成,改想威逼,少年掌柜从容不迫,制陶厂的工人个个都是铜皮铁骨。
少年才真是在威逼,毒公子被气势所迫,飞落地面,看似坦荡却心有戚戚焉地走出制陶厂。
转念一想,又绕过半个制陶厂,往青通河畔去。
在一隐秘处,果然被毒公子发现,制陶厂的污水由一根直径三尺的软管排向青通河内。
再仔细一查,这排出的水,与百姓中的毒如出一辙。
他半蹲在河岸边,思考着怎么曝光制陶厂的所作所为。
身后响起:“公子。”
毒公子偏转身子,舒口气:“星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帮姑娘吗?”
“我是从太平山房跑来的。”星子上气不接下气,“中毒的人太多,姑娘也没办法,叫我请你回去。”
昨日已替众人解毒,怎么还会变多?毒公子百思不得其解,赶着同星子返回。
暗影中走出少年掌柜,身旁的男子忧虑道:“掌柜。”
太平山房的天井内挤满中毒的男女老少,只来得及微微惊讶,见姑娘青色的身影独自忙碌,毒公子很自然地加入。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出现在毒公子视线内,紧接着毒公子的胳膊肘便被这手拉住:“公子,你救救我家孩子。”
说这话的男人一张焦愁的面容,肩头趴着个三、四岁的小孩。
小孩一看便是营养不良,毒公子在他干瘦的腕间搭脉,脉搏飘忽,已很是危险:“星子,药。”
姑娘亲捧一碗,递给男人,男人千恩万谢,急急给小孩喂下。
一直没来得及同毒公子说一句情况,姑娘往药罐中扔进草药,开声道:“也不知怎的,早上才开院门,就来了许多人。”
毒公子压低声音:“制陶厂,我去过了。”
替她将水舀进罐中:“我怀疑,大家中毒和制陶厂有关。”
姑娘手上的动作并没停下,从他手中拿过水瓢,自行舀水,又添了柴,让火烧得更旺:“公子,这件事,你要同大家讲吗?”
“我还只是怀疑。”毒公子也不确定。
姑娘赞同道:“公子还是莫要吓他们,待查明再讲也不迟。”
星子一直在水池边洗碗,有那中毒不深的也同在帮忙。仔细看,帮忙的男人正是方才小孩的父亲。
毒公子以尽量温和的语气,闲聊似问道:“大叔,今早你们吃过些什么?”
男人下意识捂着肚子,低声道:“没有,什么都没吃过。”
“去过哪里?”毒公子将手揣进怀内。
“河里。”
“哪条河?”
“滴水河。”
“滴水河?”
毒公子想道:制陶厂那管子是在青通河,和这滴水河八竿子打不着。
“滴水河是青通河最近、最大的支流。”姑娘状似不经意地讲出。
毒公子目光一凝,像发现些什么。
姑娘拎起池边一叠碗,转身离开,又去守着药罐,一勺一勺添着药汤。
把住男人的肩头,毒公子悄声问道:“大叔,你们去河里干什么?”
“捉鱼。”男人语气忧戚,“下河前牛牛还好好的,不到三刻钟功夫,我就看着他脸变黑。赶紧抱着他来这里,鱼都没顾得上拿。”
“爹,我要吃鱼。”解了毒的牛牛活蹦乱跳着扑到男人身上。
男人怪几句:“哪儿有什么鱼?鱼都跑了。”
“我不管,我饿,我要吃鱼。”牛牛说着就要哭出声来。
“鱼没有,糖要不要吃?”毒公子蹲下身,向他摊开掌心,掌心中有几颗用彩纸包着的糖。
“要!”牛牛兴高采烈拿走糖。
“牛牛!”男人的语气一沉,牛牛望向他,双手却紧紧捉着那几颗糖,生怕它们逃走。
“让他吃。”毒公子笑笑看着他。
“快谢谢公子。”
牛牛喊得亲热:“谢谢哥哥。”
星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牛牛将彩纸拆开,把一颗红澄澄的糖果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吧唧嘴,也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毒公子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将拳头伸向星子,在他鼻尖摊开,掌心中赫然是几粒同样的糖果。
“谢谢公子。”星子毫不客气地收下,同时扬起下巴。
毒公子朝牛牛招招手,牛牛甜咪咪笑着跑来。
“糖好吃吗?”
“好吃。”
“能帮哥哥一个忙吗?”毒公子笑得更加亲切。
牛牛嘴角还掉着口水,他伸出舌头围着嘴巴舔了半圈,才奋力点头表示同意。
毒公子凑近他耳边,用简单易懂的语言交代几句。
药罐中的汤药见底,太平山房中的人也走了多半。
牛牛围着药罐转了两圈,跌跌撞撞走向姑娘,展开双臂求一个抱抱。
姑娘身子一僵,没有抱的意思。
牛牛天真烂漫地说着:“姑娘,抱抱。”
“姑娘,你就抱抱吧。”男人语气有些酸楚,“牛牛妈走得早,他都不记得被女人抱是什么感觉了。”
姑娘迟疑着,毒公子已展开怀抱:“哥哥抱你。”
“不要!”牛牛头一偏,斩钉截铁地拒绝。
毒公子一脸不爽,又无可奈何地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半蹲下身,向前倾半个身子,将双臂打开,牛牛抱住她的双肩,又紧了紧双手,将她脖子搂住。
“牛牛!”男子喊道,“弄疼姑娘了。”
牛牛听父亲声音略微严厉,赶紧松脱开手。手从姑娘的脖子往下,一不小心碰着姑娘的面纱,她来不及反应,面纱飘然坠地。
“哇~”牛牛哭了起来。
他这是被吓坏,姑娘捡起面纱草草将半张脸围住,毒公子开始在心里后悔自己的做法。
面纱下,是姑娘不愿讲出的痛苦,现在他却亲手将这一切曝光。
姑娘的鼻头像被削去,没有个完整形状。嘴巴像抽筋,右嘴角无法闭合。眼睛之下的皮肤粗粝泛红,宛如野外的岩石风吹日晒。
姑娘背着身躲去后面。
好在看见的人只得毒公子和牛牛两人。
牛牛在男人怀里哭个不停,嘴里还东一句可怕,西一句有鬼,男人好声好语不停哄着。
毒公子思量着,究竟该如何劝慰她。
星子听他叹口气,毒公子招呼着星子:“星子,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看着哄牛牛的男人:“大叔,带上牛牛,我们去抓鱼。”
“抓鱼?!”牛牛听见抓鱼二字,顿时将害怕丢诸脑后,又催促着,“爹,走,我们抓鱼去。”
扯着他爹的袖子,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填饱肚子远比什么都重要,大自然的法则不需人教,孩子总会学会。
水滴河,水流并不湍急,有些闲亭幸步般蜿蜒在青阳的主路旁。
水清,鱼多,等他们到时,也见到有人下河摸鱼摸虾。
不远处传来敲钟诵经之声,眼前杀生的人只当这经声是背景乐,全神贯注着为嘴里那点肉“奋斗”。
毒公子顺着经声望去,滴水河旁有一座寺庙,建筑古朴,粗略估算占地面积却不小。
在这样的小地方,怕是香火极为鼎盛。
那边牛牛早甩开鞋要跳下河去,被他爹一把抱起:“还想中毒?!”
毒公子踏着小步往临水的地方去,捧起河水又闻又喝,完后才道:“河水无毒。”
“放我下去。”牛牛的双脚在空中踢击几下,男人将他放下,他一骨碌跳进河中,激起一滩水花。
男人仍旧不放心,也跟着跳下河去,只说了几句。
牛牛便一叠声喊道:“鱼、鱼、鱼。”
“哪里?”
“你脚边,不对,左边。”
父子俩愉快地捉起鱼来,毒公子看似望着俩人,心绪却飘向其他地方。
水滴河现在无毒,早晨为何牛牛又会中毒?难道制陶厂是趁夜间排出的有毒液体?
“公子。”
身后有人唤他,他全然没听见。
那人又咳嗽两声,继续唤道:“公子!”
毒公子飘飞的思绪终于收回现在,转身一看,制陶厂的少年掌柜一身青绿衣衫。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衣衫一换,少年的气质也有了变化。
少年当然发现毒公子在打量着他,他甚至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等毒公子收起打量的目光,他才开口道:“公子的烦思,在下应该能够解答。”
毒公子不置可否。
少年拱手道:“在下裴多,早间多有得罪。”
裴多诚心诚意道歉,毒公子本也没计较,要说得罪,自己胡乱怀疑才更是得罪。
方才毒公子已将裴多的嫌疑减低。
原因很简单,他遣星子问过今早来太平山房的中毒者,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滴水河的水,却无人接触过青通河的水。
虽说,滴水河的水也是从青通河流入,但排出的有毒液体的量有限,这样远的距离,途中又有别河的河水汇入,起到稀释作用。
等流到这里,有毒液体还能剩多少,能令人中毒这么深?就牛牛的中毒情况来看,更像是滴水河才是第一有毒现场,这样讲来,很可能毒是出现在这里。
可他明明才检查过,河水无毒。
那极有可能是清早有人在此投毒。
要说裴多真想来投毒,也不是不可能,但毒公子总觉得不是他。
老实讲,他最怀疑的人是姑娘。
制陶厂是她讲的,滴水河是她说的,有意无意引毒公子去调查,手法又不高明,不像是要为难他。
投的毒看起来吓人,其实也并不致命,再加上这毒和制陶厂排出的液体如出一辙,倒让毒公子怀疑,裴多和姑娘有些什么。
这么想着,眼神不住往裴多身上瞟,是情债?还是仇债?
裴多注意到他这样的目光,暗自摇头:“公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毒公子特意顿了顿,想找一个更好的措辞。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裴多面色转为铁青,注视着那一抹青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