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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因她烦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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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令仪心里像是在打鼓,缄默许久,才答:“没有……”
尤桓征直白的目光寸步不移地凝视她的小脸,唇角扬起诚挚的笑意:“嗯,我信你。”
她粉唇翕张,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答了句:“嗯。”
尤桓征笑着,目光下移,大掌将她一双小手紧紧包住,细细摩挲:“信任是双向的,我无条件相信仪姐儿,仪姐儿是否也得信我呢?”
“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岂敢说否?
得到满意的答复,他重新背起她往回走。
许令仪心里的战栗并未平息,可她不敢再提起此事。
回了高塔处,闻到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才知道这边也出事了,上到宫妃下到奴人,甭管是尊是卑,都有惨死剑下的。
看着本该祥和浩大的局面一时变得尸首遍野,她切身体会到了权力之争的残酷,也亲眼见证了身下这位谋权者温和表面下藏匿的冷血狠辣。
尤桓征将她背回三楼,两位嫡兄见她尚且活着,长舒一口气,双双瘫坐在地。
许长坤从尤桓征手上接过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硬是挤出了几滴泪,而后又将许令仪交到许令元的手中,亲自下跪给尤桓征磕了几个响头,谢他救命之恩。
许令仪冷冷地瞧着他这幅装模作样的虚伪样子,在心底嫌弃。
还不如那不为所动的许令眉呢!
尤桓征说了好些客套话,才止住他这番做派,叮嘱道:“仪姐儿方才从马上跌下,伤了腿,回去一定得让大夫好好看看。”
将她安置好,尤桓征正要上去四楼向皇上复命,却见荣阳郡主从一个矮柜后头探出来,冲到他跟前,涕泪连连地上下看他:“桓征,你身上怎么会这么多血?没事吧……”
“劳郡主费心了,这些都是歹人的血。”尤桓征心中有事,态度比往常更凉薄不少,甩下这么一句话,上楼去了。
得了他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荣阳郡主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差些没站住脚。
许令眉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郡主,小心些。”
荣阳郡主拿帕子沾了沾面上的泪珠,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是我失态,谢过这位小姐儿了。”
许令眉低眉敛目地笑笑:“哪里。”
四楼,此时四楼的尸首血污已然被人清扫干净,皇帝皇后正襟危坐处变不惊,倒是几个胆小的嫔妃缩在角落抽泣着。
陈砚卓脱了一半衣衫,露出受伤的右肩,正咬牙忍痛接受太医的医治。
尤桓征向天家报了方才的情况,天家念他救驾有功,当即便赏了良田百顷。
下楼离开时,陈砚卓追上他,冷笑道:“世子好生威风,杀人时招招下死手,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尤桓征微微低头,仍是一副温良躬谦的姿态:“当时情急,尤某也是救驾心切,望太子体谅。”
“好一个救驾心切!”陈砚卓漆黑狭眸里冷光爆射,抽出腰间佩剑便抵上他的脖颈:“你敢说,你披着的这层羊皮底下半点野心都没有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桓征轻笑,指腹拨开剑刃:“太子为了除掉尤某,暗中收买贼人,闹出这么多条无辜人命,尤某可曾说过什么?”
陈砚卓一怔,气结:“你!”
“太子莫不是以为自己的行径密不透风吧?”尤桓征找准时机反退为进:“如今朝中动荡,多方势力都盯着太子,我劝太子还是好自为之,别做些亲小人远贤臣的蠢事,到头来将自己的储君之位拱手送人。”
这次,没再做那毕恭毕敬样子。
陈砚卓没想他会说出这种话,冷眸里闪过惊异,但仍扯着嘴角,强撑着道:“好!这副模样可看着顺眼多了!”
“多谢太子夸奖,尤某体乏,且先告退。”尤桓征留下这冰冰凉凉一句话,转身便下了楼去。
若换平日,他还能在他面前演演戏,可今日他心情实在欠佳。
赏花宴结束的那晚,他的书信告知了自己豢养的各路眼线,让他们多加留意陈砚卓的行踪,想要早日掌握他行事荒唐的证据,并以此弹劾他,将他推下储君之位。
结果还真让他打探到了一些事。
据那眼线来报,一个月前,陈砚卓暗中招买了一批刺客杀手,可又迟迟未有动静。
尤桓征当时猜测他定是要等今日春猎盛会,众臣云集于此,才会有所行动,果不其然今日一早,便有一封密信送到他手上,说是在猎场四周发现了些不易察觉的记号。
他早知道了会有刺客来袭,也笃定这刺客多半是冲他来的,但又忧心到时候一片混乱,无自保之力的许令仪会遭遇危险,这才提前将她带到深山老林中,打算等风平浪静,再带她出去。
哪想那狗皇帝中途将他遣返……
尤桓征忆起归途上她同他说的那些话,她所展露的恐慌神情,只觉如鲠在喉,浑身上下急躁难耐安。
她一个内宅女子,娇生惯养的,经历了这么一番血腥残酷之事,如何不恐惧,如何不起疑?
他极少有起伏不平的情绪,可如今双拳已紧紧攥起。
回府,许老太太见了许令仪这副满身血污虚弱不堪的模样,当场晕倒,汪大夫一人替两人看诊,忙得晕头转向。
所幸许令仪伤得不算太重,至少未有伤筋动骨,大夫说她卧床十天半月便能好。
老太太也是一时心急气血上涌,很快便醒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下床去看自家孙女儿。
一大家子人都聚在许令仪的厢房里,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指着许长坤的鼻子骂:“你这个心肠硬的,当初就不该让她去什么劳什子的魏国公府,更不该让她进宫见什么皇后!如今她卷入朝堂斗争,引来杀身之祸,你这做父亲的,就问心无愧吗?!”
许长坤心虚,可一家老小都看着呢,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他威严何在,遂委屈解释:“母亲,您给我扣的这帽子也太大了!今日那伙黑衣人不论黑白见人就杀,多半是那江湖人士所为,与那朝堂斗争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些世家大族的姐儿,谁不是皇宫豪门两头走,怎么别人家姐儿去得,我们家姐儿就去不得?”
他话刚说完,一旁坐着不做声的许老太爷便站起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逆子!怎么同你母亲说话呢!”
许老太爷到底是爹,虽然不管家里事,但气极了那冷漠严肃的劲儿比起许长坤只多不少,被他这么一教训,许长坤也不敢吱声了,只得乖乖低下头。
许家这严厉家风,代代如此。
日子一天天暖和了,院中梨树开了又败,许令仪天天半倚着床榻,瞧着窗外的微风吹起一朵朵洁白似雪的落花,面上表情却不见多好,整日郁郁寡欢。
她就这么闷闷地卧在床上,一日复一日,腿伤全好了,卫娴和许令元的婚礼浩浩荡荡举行了,她都不曾起过床。
邹嬷嬷和落月落雪两人日日削尖了脑袋想法子逗她开心,却也难搏她一笑。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府中下人都传,这位嫡长女在春猎上受惊过度,害了心病,恐难恢复从前了。
许长坤也愁啊,他这女儿好容易攀上了魏国公府,有点儿价值,哪想忽然就经历了这么一遭,变成这副样子……
他一开始还偶尔来探望她,可后来见她总是这幅心有郁结的模样,也不上她的屋子里来找晦气了。
倒是尤夫人常上门来与她说话,许令仪也愿意跟她说两句。
不过,但凡尤夫人带着尤桓征过来,她都是抱恙不见的。
许令仪并非真害了心病,她只是怕了。
她虽不是完全笃定那些黑衣人是尤桓征的党羽,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像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大权在握的弱女子一旦卷入这权力阴谋里,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事情一出又一出地上演,她已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了保命,她只能装病在床,避避风头。
至于尤桓征,她助他一回倒霉一回,如今实在爱莫能助。
他想夺这江山,那就自己夺去。
就这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躺着过了十一岁生辰,又逢秋日,卫允姗进门了。
父亲娶续弦这日,热闹非凡,许令仪待在自家院子里都能听见正厅那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不过这些同她无甚关系,只要卫允姗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如何。
可卫允姗还真来招惹她了!
卫允姗同父亲回门过后,便正式接下主母的职责,浩浩荡荡地清点了家中账目,教训了一番下人,给了两名妾室一个下马威,最后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这日,她又在床上发呆,卫允姗却忽然带着两个老妈子推门进来,也不通报。
卫允姗年方二十几,正是容姿焕发风韵正好的年纪,面白唇红,眉如远黛,是个貌美的妇人,且又得了夫君的敬重宠爱,瞧着无比意气风发。
同病病殃殃郁郁寡欢的许令仪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进屋进得猝不及防,两个老妈子彪悍粗鲁,将那门砸的很响,吓了屋里人一跳。
邹嬷嬷和落雪落月敢怒不敢言,只得齐齐躬身,乖乖同她说一声:“夫人好。”
许令仪没下床,见了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也道了句:“母亲好。”
哪想对方嗤笑一声,掸掸衣袖,杏目望向远方:“算了吧,仪姐儿这声母亲,我可受不起。”
“母亲可是在恼我抱病在床,没去问安?”
卫允姗睨她一眼,没有作答。
许令仪当然知道她是在拿她立威,也不恼怒,就虚弱地笑笑,掀开身上的棉被,颤颤巍巍地下床穿鞋。
可还未走两步,便步子一颤,重重跌倒在地。
“仪姐儿,您说您这大病未愈,忽然下床来是做什么啊!”邹嬷嬷慌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替她拍拍尘土,又将她扶回床上歇下。
不等卫允姗出言,许令仪便咬着唇,落下两行清泪,哀怨地看向邹嬷嬷。
“嬷嬷,你扶我做什么?我这废物,连为母亲奉茶问安都做不到,有什么用处?!你就让我摔死在这地上好了!”她大哭愤然大哭,不住地捶床。
“哎呀,您这又是闹哪一出啊!”邹嬷嬷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允姗,才去替许令仪抹泪。
落雪落月皆是双眼盈着汪汪泪水,向卫允姗弯腰致歉:“夫人,您刚进门,恐不知道,我家姐儿自打今年春猎受了惊之后,便一直是这般模样,没有变过了……”
说着,也跟着许令仪的哭声细细抽泣起来。
许令仪死命哭嚎,她的两个丫鬟也是涕泪连连,一时间,厢房里哭声此起彼伏,且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这哪儿还是个寻常姐儿的闺房?!简直是关押疯人的囚牢!
卫允姗见了这场景,面露尴尬之色。
此前,她只当许令仪是不满她进门,装病不见,本想好好收拾收拾这目中无人的东西,可亲眼一见,又觉得她似是真的疯了……
“这样啊……真是可怜……”她叹了一句,对身边那两个老妈子使了个眼色,匆匆逃离了许令仪的屋子。
她们走后,许令仪靠在邹嬷嬷怀中,听着她温声细语的抚慰,渐渐止了哭声。
卫允姗前脚刚走,许令玄后脚便上了门来,一进屋便遣退了屋中众人,命他们将屋门关了个严实,坐到许令仪床边,低声同她说:“大哥明日要上战场了。”
许令仪惊惶坐起,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大哥虽能文能武,但咱们到底是文官世家,况且再过几日又要科考了,天家怎会让大哥去以身涉险呢?!”
“哎,时局如此。”许令玄冷淡的俊脸上难得浮现几分愁色:“不单单是大哥,太子、七皇子、武安侯的世子……以及一众年轻权贵家的哥儿都得去。”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才道:“对了,魏国公家那位,似乎也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