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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41 ...

  •   041
      “恒大人去世后,陛下念其对谯州治理有功,追封长亭侯,恒公子结草庐为父守孝,如今出孝,也到了入仕年纪。不知恒公子会在哪家做事呢。”碧喜一边替虞枝绣帕子,一边跟她说建康近来的事情。

      虞枝咬了一颗白白嫩嫩的荔枝:“不如我叫皇伯伯赐恒哥哥一个大官做!”
      她眼睛乌黑水润,觉得这个主意绝佳,爬起来便要行动:“我现在就入宫!”

      碧喜无奈,将人拦住。
      “不行的郡主。”
      “朝廷官职,哪是郡主要便可以给的?就算是谢公子,谢氏还不是要他从令史做起。”
      “陛下念旧情,恒公子又那般机敏,郡主你就别添乱啦。”

      虞枝扯着她的腮帮子:“碧喜你如今都会教训我了。”
      “奴婢知错了,郡主饶命呀。”碧喜表情夸张。

      “你说的有道理。”虞枝拍了拍手,“恒哥哥心中自有打算,我若是贸然行动,可能会坏了恒哥哥计划。”
      她点着头,那副老沉的样子,颇为滑稽。

      碧喜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虞枝控诉地瞪她。
      碧喜一看漏壶,忙道:“不得了,郡主,我们快走,谢公子快到了!”

      闻言,虞枝脸垮了下来。往后一仰,躺下装死,不肯起。

      恒哥哥前几日回来后,来看她了。
      按理说她该欢天喜地,可是因着欠了谢叔容一命,心里很纠结,也怕恒哥哥发现她退缩,全程心不在焉。

      恒哥哥说,七夕的时候,约谢叔容至九品阁待一炷香功夫。
      她好奇为何,恒哥哥只说他自有安排。

      虞枝心知恒哥哥与谢氏乃是血仇,断然不会做于谢叔容有利之事。
      自打那日以后,她便心不在焉,不敢再去找谢叔容。
      可她也没料到,爹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谢叔容答应来教他习字。

      “本郡主不爱书画。”她恹恹道,“我病了,你去说,今日不学了吧。”

      “今日才是第一日,王爷下了死命令,抬也要将郡主抬过去,打断腿也要抬过去!”
      虞枝吐血。

      “再说啦,前几日您还给谢公子献殷勤,打发奴婢送了多少东西去,奴婢还以为郡主就是为着跟谢公子学习呢。”

      虞枝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很纠结,之前是想接近谢叔容,如今她心绪杂乱,见到谢叔容便难过,不想接近他了。

      *

      等到虞枝磨磨唧唧到达书房,已是一炷香之后了。
      若非碧喜生拉硬拽,她还能磨蹭更久。

      还未走近,她便听到“咕咕咕”的声音。

      虞枝朝碧喜做了个“嘘”的手势,放轻脚步走过去。

      这处书房是南康王专门辟出来的。
      院外围着竹篱笆,隐在湖边,很有些世外之所的意思。

      院中少年白衣似雪,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眉目清冷,正专注地看地上的白头翁。
      虞枝现在知道了,那压根不是什么鸽子,那是一只白头翁。

      谢叔容说是因为它生性愚笨,从小就被养在鸽子中,便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鸽子,学鸽子叫。

      蓦地,谢叔容弯腰,伸手拂了下鸽子头顶那一簇毛。

      那鸽子正扑着翅膀啄食谷粒,被他一拂,立即一颤,黑豆眼睛瞪大,发出“咕咕咕”的惊叫声。
      院中一阵鸡飞狗跳。

      虞枝有些呆愣。
      这样的谢叔容,似是平常少年,几乎有些率真。
      是她没有见过的。

      “咔擦。”她一怔,脚下踩到了树枝。

      谢叔容动作一顿,他起身,看向虞枝,眉眼矜贵,似高山上不可攀的皑皑冰雪,不过一开口,声音却很温和:“郡主。”
      虞枝想到什么,别扭道:“谢令史。”

      谢叔容眉头拧了一下,眼睛里有些不高兴,抿唇:“郡主迟到了。要罚抄一页字。”

      虞枝撸了撸袖子。
      她气呼呼走近书房,一屁股坐到书案前:“谢令史今日教什么?”
      她在刻意拉开距离。

      “郡主请写一个字。”谢叔容将笔递给她。

      虞枝看了眼碧喜,有些心虚。

      “王爷说郡主字迹丑陋。”谢叔容温声道。

      虞枝有些丧气。
      她现在对着谢叔容完全说不出什么重话。想骂一骂他,却说不出来。

      她耷拉着肩膀接过笔来,随意蘸了蘸墨水,屏气凝神,落笔,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虞枝偷偷抬头,发现谢叔容正盯着自己。
      她眨巴眨巴眼睛,结结巴巴:“这次是我大意,重来。”

      她手臂一挥,将纸上那一团墨水彻底晕开,重新提笔,吸气,凝神,手颤颤巍巍落了下去。

      她松了口气。

      纸上一个“枝”字。

      谢叔容静静看着那个字,半晌不语。

      书房中空气乍然安静。

      虞枝动了动身子,偷偷打量着谢叔容面色,向碧喜使眼色。

      碧喜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她就料到会是这样。
      郡主那一手字啊。

      就在虞枝忍不住快要站起来逃跑时,谢叔容拧着眉头,以一种非常有压迫感的目光看她:“写满一张纸。”

      虞枝心虚,乖乖写了起来。
      纸上一个一个的“枝”字,看得虞枝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她这人很难专心在某件事上,一边写字,她一边叽叽喳喳:“听闻谢令史每日都要入宫替皇帝伯伯写奏折?”
      谢叔容只是坐在一边,手执竹册,垂眸看书。
      他拿着一个戒尺,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只要虞枝不专心,他便敲在虞枝胳膊上。

      “专心。”

      虞枝没得到回复,撇了撇嘴。
      “写完了。”她伸了个懒腰,纸上大大的字写得横七竖八,歪歪扭扭。

      谢叔容放下竹册,视线放在虞枝的字上,嘴角抿起,半晌不语。
      虞枝感觉他生气了。

      她有些心虚,也有些幸灾乐祸。
      她记忆中自己小时候并没有好好练过字,先生总是罚她背书,说她字迹丑陋,每日罚站,书写一途自然是耽搁了。

      因为小时候不愉快的记忆,她自来厌恶习字。

      不过,她如今写得比之以前,还要差许多。大概是生疏的缘故吧。

      谢叔容道:“起身。”
      虞枝疑惑地站起来。

      谢叔容伸手,手指修长如玉,静静看着虞枝。
      “做什么?”
      “笔给我。”
      虞枝后知后觉递到他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夏日里倒是有一丝舒服。

      她有些纠结,不晓得谢叔容怎么回事,手怎么每次都这般冷。

      谢叔容执笔,垂眸,手腕有力,笔走蛇移,一个“枝”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笔锋如刃。
      他盯着这个字,半晌,移开视线,将笔递给虞枝:“照着这个写。”

      虞枝有些眼热。
      “簪花小楷也写成这个样子。”她嘀咕着,照着写了一个字。
      比之先前的好了一些,但是跟谢叔容那个字比起来,简直是癞蛤蟆与天鹅之差。
      虞枝觉得丢人。

      “郡主运笔之力不对。”

      谢叔容用戒尺抬了抬她的手腕。
      那尺子好像沾了他冷冰冰的体温,也冷冰冰的,虞枝被冰得打了个哆嗦。

      “日后要多加练习,手腕没有力道,写出的字自然也没有风骨。”
      虞枝方才有仔仔细细看他的手怎么动的。
      纸上那个字她也很认真看了运笔痕迹。
      但是这笔在谢叔容手上,跟在她手上,完全是两码事。

      她又写了几个字,看起来丑丑的。
      “没有什么办法能更快一些么?”她写了几页,手腕都要酸了。

      谢叔容手执竹册,闻言,温和道:“凡事不要妄想走捷径,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虞枝撇了撇嘴,她厚着脸皮凑到谢叔容跟前:“谢令史,你带我写一遍,如此我便能知道你是怎样运力的!”

      谢叔容蹙眉,丢出毫无感情的几个字:“不要想歪门邪道。”

      虞枝不服气,怎么就是歪门邪道了。
      她心里嘀咕,以这样的速度,何年何月才能练出头?

      “习字是你自己的事,借住他人能图一时之快,却从一开始便走错了方向。”谢叔容盯着纸上乱七八糟的字,“郡主并非愚钝之人,勤加习练,早晚能写好。”
      “真的呀?”虞枝压下想要努力上扬的唇角,头一次有先生夸她聪明呢。以前的先生都说她愚钝。

      谢叔容看着她脸上笑容,移开视线:“嗯。”

      虞枝很高兴,拿起笔兴致盎然地写了起来。

      确实,比一开始写的好多了。

      “谢令史,你再写个字吧。”虞枝将笔递给他,“枝”字再写下去她当真要不认识了。

      谢叔容看了她一眼,接过笔,起身,站在她旁边,低头,写下一行字来。
      虞枝念出来:“秦地看春色,南枝不可忘。”【注】

      “里边有个‘枝’字哎!”虞枝眼睛亮了。
      谢叔容抿唇,将笔给她,负手立在一旁:“写吧。”

      虞枝闻到他身上多伽罗香的味道,淡淡的,孤高冷寂。

      她如今有练好字的心魄,因为谢叔容说了,她不愚钝,可以练好的!
      她就说,定是那些古板夫子们不懂,她怎么会愚钝不堪。

      她小脸上表情认真,垂了头一笔一划写着,睫毛很长,半垂着。
      谢叔容睫毛一颤,移开视线,走到窗边去读书。

      书房中安安静静,阳光射进来,外头鸽子咕咕咕叫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快看!”虞枝惊喜扭头,提笔的手扬起来,冲他挥了挥。

      谢叔容道:“怎么了?”
      “哇,我这辈子都没写过这么好看的字。”

      谢叔容走来,垂眸看着纸上稚嫩的笔迹:“尚可。”

      碧喜有些疑惑。她不觉得谢公子是会说违心话的人啊。今日怎地了?自家事自家知,郡主那个字,不是她吹,学堂里哪个小娃娃都写得比她好。

      虞枝却喜不自胜,美滋滋地提笔又要写。
      她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谢叔容的腿,又在房中扫了一眼,跑过去拉过一张椅子来。

      “你坐。”
      谢叔容看着她。

      虞枝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么?就算我爹爹求你,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吧。”

      “我的腿伤早便好了。”谢叔容道。
      “还是注意些。”

      虞枝坚持。

      谢叔容低头看了眼腿伤处,温声道:“好。”

      虞枝凑到他跟前:“谢叔容,我发现你不对劲。”
      “怎么不叫谢令史了?”谢叔容挑眉。
      虞枝脸红,她叫谢令史是为了故意拉开距离。
      似乎被他看穿了。

      她不自在道:“你少打岔,说,是不是皇伯伯给你好东西了,心情这般好?”
      “郡主如何看出我心情好?”
      “你的声音里都有笑意了,鬼才看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谢叔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虞枝不知道为何,觉得那笑声像带着勾子,搅得人心里翻江倒海。
      “笑什么!”

      谢叔容视线看向别处,漫声道:“大抵是,心情好。”

      “明日七夕灯会,郡主要去放河灯吗?”
      虞枝咬着笔:“当然要去了。”

      她脑子一个激灵,有些恍惚道:“你去吗?”

      “我?”谢叔容抿唇,“不去。”
      虞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每年都不曾去么?”
      “嗯。”

      虞枝心里天人交战,一边不想让恒哥哥难过失望,一边……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好像对谢叔容已经没有恨意了。
      她很难过,觉得愧对芍药,愧对恒哥哥。

      “阿姐,谢公子。”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虞枝立即抬头,警惕望去:“你来做什么?”

      虞汐端了一盘糕点进来,温婉含笑:“爹爹说辛苦谢公子教导家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谢公子歇一歇,喝口茶。”
      她的视线扫过虞枝写的字。

      虞枝抬手拿袖子故作潇洒地遮了遮。

      虞汐笑了笑:“阿姐的字确实令人头痛,谢公子受累了。”
      她将糕点摆好,似是想起什么,扭头来,冲虞枝笑得意味深长:“前几日阿姐来客人,我做的糕点大家都很喜欢,希望合谢公子口味。”

      虞枝看了眼谢叔容,手心冒汗。
      “七夕灯会,谢叔容,你也去好不好?”虞枝问他。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害怕虞汐跟恒哥哥说她动摇的事,她不能让恒哥哥失望。
      “去做什么?”谢叔容道。

      “街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虞枝不敢抬头。
      谢叔容道:“好。”

      虞汐扯了扯嘴角,垂下了眸子。

      “郡主只是未能得到正确教导,她天生聪慧,一点便透,若从小教导,习字这样的事,成就必然不在二姑娘之下。”谢叔容眉目清冷,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对虞汐开口。

      虞枝有些错愕,谢叔容这是,维护她?
      她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忙低下头。

      虞汐嘴唇颤了颤,手指捏紧,笑了笑,道:“谢公子说的,有道理,相信阿姐有了谢公子教导,定能写得一手好字,阿汐也替姐姐高兴。”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唐·刘长卿《送蔡侍御赴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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