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霁筠【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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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霁筠
“霁筠？”
透过交错的楼梯，闻寻雪飞速地朝下望了一眼，来人身着一身孔雀蓝，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不是别人，正是长明宫如今的仙尊——霁长宁。
霁筠来此并不稀奇，只是为何这个时候来了？
闻寻雪皱起眉，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更紧，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行动。只见霁筠甫一进门，四下望了望，就迅速将门扉掩上，而后提着裙子，疾步走上二楼。
在困仙陵对战野连天时都没有这般慌张，怎么进自己家反倒像做贼似的。闻寻雪眯了眯眼，手脚飞快地将辟邪珠揣在身上，又披上天蚕丝隐去身形，而后在霁筠关上丹药室的石门前，顺扶梯而下，侧身闪了进去。
长明宫的丹药室居于藏宝阁二楼，从前并不经常启用，因为长明宫多是剑修，药修甚少，故珍藏也不多。然而自师姐入宗之后，丹药室便繁荣起来，其中收藏的奇方仙药之多，甚至曾短暂地超过以“药修”著世的水云宗。
眼下丹药室的格局，倒是如百年前未变过。闻寻雪扫了一圈，倚靠在角落处的一盆铁树边。
霁筠是有目的性地进来的，她并没有去看那些摆在门面上的丹药格子，而是径直走向室内唯一的书案，用舌头咬破指尖，在书案上的花形凹槽里滴入一滴鲜血。
闻寻雪愣了下，这才恍然想起这茬——昔日有剑修欲使修为突飞猛进，而强行闯入藏宝阁盗服灵丹，未料药性过于诡异，剑修竟爆体而亡。自那时起，广平仙尊便将某些“禁品”封存起来，非仙尊之血不得打开血槽机关。
霁筠这是要服用“禁品”？
疑问迅速在脑海中闪过，闻寻雪屏息跟上对方，这才在如此近距离中瞧出端倪——霁筠的左手背处有一排深刻的兽类齿印，两颗凶戾獠牙险些将掌心贯穿。
这是雪域苍狼的手笔。
怪不得千凰说霁筠下手狠，想来野连天下手也不轻。被雪域苍狼咬上一口，体内灵力至少得迟滞半个月才能大动真气。而长明宫大战在即，若体内灵力停滞半个月，这不就相当于束手就擒？
闻寻雪正琢磨着霁筠会取哪种丹药，便见霁筠打开名为“归心丹”的格子，捻起其中一粒，不由分说地喂进嘴里。
闻寻雪错愕万分，“霁筠”两字尚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她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
这可是归心丹啊。
归心丹其实并不应称作归心丹，而应称为“鬼心丹”，因“鬼”字太过忌讳，而取其谐音。“鬼心丹”意如其名，是炼化山野间游走的恶灵魂魄而成的一昧丹药，可在七日内极大提升修为，但因着此种功效，副作用也十分明显。它会在时辰过了后，反噬人的灵识，如果服用超过三粒，修仙者甚至会走向癫狂之态，形如野鬼。
当初她与师姐于百兽山捕获了一只恶灵，原是想要超度他的，没想到恶灵自己跳进了那鼎紫金药炉，炉中便因此炼成了六颗归心丹。归心丹的确不是什么好物，但是作为绝无仅有的几粒，毁了也实在可惜，二人无法定夺，便将丹药带回了长明宫，师尊将这六粒归心丹封存于藏宝阁，在霁筠之前，曾用过两次，并未带来什么好下场。
然而眼下阻止，却是来不及了。那归心丹会在瞬间溶于灵脉，游走于四肢百骸，强行阻止只会令服用者走火入魔。霁筠仰着头，体内的狼毒被另一股强悍至极的灵力消解，额上热出层层细汗，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喘息，断断续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扶着矗立的丹架，虚脱般坐至地上。
闻寻雪望着霁筠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她其实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此时此地，她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和霁筠，名义上是师徒，但是从前，一直都是师姐在教导。师姐教导出来的人，除了师姐，没一个喜欢她，大抵是嫌她懒散轻浮，又总能得到师尊垂青。因此，霁筠和她的关系，大多时候也是不好的。
可有没有好的时候呢？闻寻雪瞧着抱着膝盖，忽然闷声啜泣的霁筠，忽然有几分郁闷地抓了抓头发。
其实也是有好的时候的——
她记得师姐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捡回来的时候，她正裹着一件烂大衣躺在破庙里的篝火旁睡觉。外面北风呼呼地吹，夹着指甲盖大小的雪花，刮得漫天都是。
“闻朝，醒醒，”师姐推醒她，说的第一句就是，“我在外面捡到了一个小孩，好像是逍遥剑庄的。”
小孩？什么小孩？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什么小孩。她摇头，当没听见，顺着那人推她的手将脑袋埋进对方的腿间，嘟囔道，“扔掉，不要，睡觉。”然后在大脑放空了几秒钟后，她猛地抬头，盯着那人，“谁？逍遥剑庄的？”
那是她们于百兽山一战获得仙道双侠的美誉后，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
逍遥剑庄虽不属于五大仙宗之一，却也算得上当时名声赫赫的流派。原以为正如其剑庄名字那般，能够一生逍遥，却没想因一时仗义救人而得罪了彼时的奸佞“宁王殿下”，宁王殿下花万两黄金买下逍遥剑庄所有人的性命。而敢收这钱的正是十二影。
十二影倾巢而出，几乎是在当夜就将逍遥剑庄满门屠尽。待远在天边的长明宫听说这个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的事情。长明宫仙尊和逍遥山庄的庄主乃是多年的旧交情，闻此大恸，连夜派她和那人下山，要求一定要将庄主及其妻子和儿女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她们赶去时，山庄已经烧成灰了，灰烬里面，能够找到的也只有烧焦的尸体。没有办法，只能让长明宫其他弟子下山，将所有尸体带回去。然而清点尸体时却发现，逍遥山庄一共七十四人，少了一具小孩的尸体。
逍遥山庄庄主有一儿一女。儿子已及冠，唯一的女儿，霁筠，那年应是十岁。
既然没有尸体，极有可能就是还活着了。于是她和那人，连同其他仙宗弟子，开始漫山遍野地搜寻。
那些天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大概十岁左右”，至于什么模样，因着小孩身体弱，逍遥山庄的庄主在生前并未怎么让她见客，只能略去形容。
连续十个昼夜不眠不休，哪儿都找遍了，可就是寻不见人。加上天气严寒，她和师姐终于决定在附近的破庙里休息一晚，轮番守夜。
她是守后半夜的，裹了件烂大衣，就着篝火，不一会儿就在佛祖的雕像下睡着了。待醒来时，听见的就是那句“我在外面捡到了一个小孩，好像是逍遥剑庄的”。
“逍遥剑庄？”她又惊又喜地四下环顾半天，才看见了躲在师姐身后，小心翼翼地揪着师姐衣服的小孩。
个子不高，不像十岁。身上脏得不像样，衣服破破烂烂，脸庞黑漆漆的糊了一层泥，嘴唇干涸得裂了几瓣，手脚生了冻疮，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清澈干净。
“霁筠？”她问道。
小孩怕得直往师姐身后躲，仿佛她会吃人。
师姐叹气解释道：“小孩好像不会说话了，但我看她的衣服像逍遥山庄的，先带回去给师尊瞧瞧吧。”
师尊认出小孩来，说这就是庄主的女儿。可小孩受了极大的惊吓，哪怕吃了药也仍不见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头人，甚至连自己族人下葬那天，小孩也没有去。
久而久之，山上的弟子便不去理会这个小孩。小孩每天活死人一般吃着饭，睡着觉。
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虽觉得小孩苦难，可是世间的苦难多了去了，把人找回来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师姐不同。
师姐来藏宝阁找她时，她正在锻造一把剑。
“你要我给那小孩也锻造一把剑？”她不是很想为陌生人铸剑，但是师姐这么说了，她只好问，“什么样的剑，她那么小，修习过心法吗？”
师姐道：“锻造一把她现在能拎得起又能护住她的软剑吧。”
“我会教她心法的，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她撇嘴，忽然又有几分不乐意，“铸剑是可以铸的，我有什么好处吗？你知道的，我不为非亲非故的人……”
她寻思着师姐总要说点好话吧，不然就是答应之后再下山游玩，没想到师姐开口却是：“当然有好处，霁筠可以认你当师父。”
这话吓得她险些将制范用的陶土扔进火池里。
她当师父？这算什么好处，简直就是烫手山芋。
然而拗不过那人的一句软话，无奈没辙，双手投降，当就当吧，只要小孩愿意就行。
她用长恨剑的残余、招摇山的松脂软玉和“蚁食”锻造了无傲剑。她提着剑去找那人时，小孩正坐在房里发呆，一见她来，又是下意识地躲到师姐身后去。
她站在门口，无奈至极，指指自己身后背着的宝匣，对师姐道：“东西倒是铸好了，但这小孩看着不像愿意拜我为师的样子啊。”
她把无傲剑从宝匣里取出来。锋利的剑身在日光下泛着凛冽的银光，但一甩起来，又变成一条能缠在腰间的柔软白蛇。
“上面还淬了蛊毒，能让伤者被蚁群噬骨而死，”她道，看着小孩从师姐身后微微探出头，“兴许有一天，你能报仇呢。”
或许是这最后一句话，小孩对她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认师。
然也只是名义上的徒父罢了，她像极了管生不管养的父母，每天看着师姐教导，乐得清闲。直至有一天，轮到她带弟子下山采购，小孩偷偷跟着下山，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师父。
宁王路过韶州城，小孩是下山去杀人的。
她赶到时，已是满街的鲜血和趴在地上扭曲如蛆虫喊着救命的侍卫，而小孩，正拿着无傲剑指着躺在血泊中的宁王。
“真人！明悟真人！救救本王！”宁王眼尖地看见了她，扯着嗓子向她求救，“真人，本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你救我，大把的赏赐给韶山！”
这桩恩怨，迟早都要了结的。她偏过头，当没听见，装不认识。
宁王瞬间慌了，再次厉声威胁小孩，然而被小孩滴着血的长剑一指，又哆嗦着跪下。
百姓围观，议论纷纷，指责她姑息恶徒，她听得烦，也觉得可笑，扫了一圈众人，奚落道：“这个小孩，是逍遥剑庄庄主霁天启的遗孤。”
话音甫落，民声沸腾。谁没有听说这桩惨案呢？
宁王瞪圆眼睛，惊恐地看着小孩，大概是做鬼也没有想到还有活口。
“宁王殿下，血债血偿，别怪我不帮你。”她隔得远远地开口。
“血口喷河！本王没有杀人！是十二影杀的人，关本王何事！”宁王狼狈地望着周遭百姓，“放肆！大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真的要本王死吗？本王要是在韶州城出事，你们全都得给本王陪葬！”
韶州城的县令带着精锐护卫匆匆赶到时，吓得声声惊呼：“救驾！救驾！速速救驾！”
保护皇室的护卫并不都是废物，至少赶来救宁王的护卫中，有十二影、有无相峰的弟子。
她看了眼小孩，小孩也抬起头看她。
“师父，我能报仇吗？”小孩第一次出声，第一次喊她师父。
见十二影和无相峰的弟子前来，她原本是不想打的，毕竟她不愿意破坏德音的生意，但小孩用近乎哀求的眼神喊她“师父”，令她很难说出这句话。
为师者，一日为师，昏镜重明。
她叹气，无奈地扬了扬下巴，小孩手中的长剑便顺着她的目光直直刺出去。
十二影和无相峰的弟子当即出手拦剑，然而小孩周身却被另一股强大的灵力牢牢护住，他们被震出半米远，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剑身穿透宁王的喉咙，一抬手，宁王的头颅从脖颈上滚下来。
四下尖叫起来。
她看着被护卫包围的小孩，出手将小孩提溜出来。
“这是我长明宫闻朝的徒弟，回去告诉你们的天子，有事只管冲我来。”她不记得当时小孩是什么表情，只记得对方又轻声喊了句“师父”。
她笑了笑，摸摸小孩的脑袋，也轻声道：“没事，师父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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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纷繁复杂，往事如流水不可追。
闻寻雪摇了摇头，垂首又看霁筠几眼，不愿再想，转身小心走出密室。
丹药室的窗扉半掩着，深夜山风吹得急，哐当一声凶狠撞开。
闻寻雪踏着摇晃的铁树叶子，迅速翻身而出。屋外，银钩照着无声大地。
屋内，霁筠慢慢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看着山风吹进来的地方，起身将密室内装“归心丹”的药格和密室外装“驱寒丹”的药格对调，放回它们本来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霁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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