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见》李观妙

7、千凰【改】

　　第七章

　　已是黄昏时分，日头西倚着韶山，在瑟瑟洛河上洒下一片金红。

　　闻寻雪立在河边，墨色长发被一根骨簪高高束起，鲜艳瑰丽的凤凰羽衬着如玉的一张脸，十分利落贵气。她的手中还攥着一只制作粗劣的骨哨，不知道从过路的哪家店里淘来的，可以想见吹奏时的刺耳，然而待她将哨子放至唇边，宽阔的江面上竟升起一段悠扬空远的曲调。

　　那曲调不似人间乐坊的奏鸣，似乎还借助嗓子的奇特发声，有几分鸟鸣山涧的隽永，令四下安寂下来。然而并未多久，清幽的调子便忽然转了性，如银瓶乍破般惊起河岸林中百鸟腾飞、群鸟啁鸣。

　　“来了。”闻寻雪道，话音刚落，苍茫落日之下，一只五彩尾翼的金色凤凰就从摇晃的碧色树海中飞出来。

　　金色凤凰仰着头颅，振起翅膀的瞬间晦暗的天空似乎都变得敞亮起来。闻寻雪被晃得眯起眼，唇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千凰，太招摇了！”

　　她喊那只凤凰。声音虽不大，但天上那只凤凰却听见了。一声凤鸣卡在喉咙里变成委屈的呜呜声，但待低头看见河对岸的人时，所有的不高兴劲儿又全消散开去。只见空中的凤凰俯冲至宽阔的河面，浴着金光在水上变成一个梳着双髻的娇俏少女。

　　一身金色羽裳配着手腕上清脆作响的金色铃铛，眉间花钿如火苗似的映着碧蓝如水的瞳孔，闻寻雪弯眸瞧着，道：“过来吧。”

　　“小姑姑！”叫千凰的少女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终于伴着银铃踏过水面，迫不及待地扑进闻寻雪的怀里，“小姑姑，真的是你，你又回来了！千凰好想你啊！”

　　小动物撒娇都喜欢用脑袋蹭人吗？闻寻雪仰着脑袋，被箍得实在太紧了，不得不拍着少女的手臂：“是我，是我，小千凰，先松手好不好。”

　　“不要！小姑姑，你不知道，千凰真的好想你啊！”话音间带了哭腔，闻寻雪微微愣住，无奈地举起双手，由着对方抱着自己，呜呜咽咽发泄情绪。

　　约摸保持这样的姿势半刻钟，怀中少女才红着眼角、吸着鼻子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类似投降姿势的闻寻雪，泪光闪闪地弯腰行礼：“小姑姑，你回来了。”

　　千凰，野连天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单就攻击力来说，她的修为并不高，但是放眼三界，能伤她分毫的人又不存在。她不隶属于野连天任何一个人，但因为野连天创立者的缘故，愿意听从野连天的差遣。

　　闻寻雪就是野连天的创立者，野连天称她为“尊上”。她当初是从一只五百年熊妖口中救下的千凰，那时千凰灵力阻塞，尚是“野鸡”模样，她闲来无事，当作宠物悉心喂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只“野鸡”会在她和德音交手败下阵来时，突然变成凤凰护住她。
　　凤凰，这可是上古瑞兽。彼时修魔的闻寻雪还没思索出怎样把对方拉进泥潭，对方就先一步吵吵嚷嚷地称呼她为“小姑姑”。

　　“缘何叫我小姑姑？”她当时是这样问的。

　　小姑娘眨巴着眼，答非所问：“就是小姑姑啊。”

　　闻寻雪汗颜，不过小姑姑就小姑姑吧，白捡的防御武器，还这么强大，谁不喜欢呢。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小凤凰是很强，但是也很闹！闻寻雪带着她，就跟养了个小孩似的，整天叽叽喳喳。除此之外，小孩胆子还忒大，见到仙宗的某人，开口就是“霍姐姐，我家小姑姑好像喜欢你，你能跟她好吗？她虽然是个魔头，但对你是个好人哦。”

　　后面还有丢脸的话，都是早八百年的事。总之，这个叫“千凰”的小姑娘跟野连天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很信任对方。

　　闻寻雪瞧着对方泪光莹莹的双眸，实在受不住，把人扶起来，调笑道：“是，回来了，你别说你是现在才知道的。”

　　千凰被识破，立马笑开来。

　　她们野连天的阁主兰溪，因其千年蛟龙的身份，又师承昆仑，有缘继承了几分洪荒时代神兽白泽的“透过去，晓未来”之能，一早便知小姑姑复生之期，故而在昨日令蛰伏长明宫的千面狐行动。原本是打算接小姑姑回家的，未曾想，小姑姑还是不由分说地跑了。

　　“小姑姑要让千凰帮什么忙吗？”既被识破，千凰也不跟对方兜圈子了。其实她还是很高兴的，小姑姑不愿意见其他人，但愿意见她。

　　闻寻雪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姑娘眉心，她喜欢上道的人。“咳——”她清了清嗓子，这才收起笑颜，正色道，“腊月十九，十二影入攻长明宫，索要十对仙童一事，野连天是知情的吧？”

　　墨绿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千凰却是浑身一颤，被盯得发怵：“小姑姑，已经知道了？”

　　“那便是了，”闻寻雪没回答千凰，接着问道，“野连天是何打算，会不会上山凑热闹？”

　　千凰顿时哑口，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下转来转去。

　　“回答。”闻寻雪冷声道。

　　千凰忙脱口道：“不去，但是打算，打算趁十二影入攻长明宫之际，袭击蜃楼。”

　　蜃楼是十二影的地点所在。

　　闻寻雪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定睛沉思半晌，抬起艳丽的绿瞳，摁着千凰的肩膀道：“那帮小姑姑一个忙？别急着行动。”

　　“什么……意思呀？”千凰仰起圆润的脸庞，真的没听懂。

　　“就是，听见我吹凤凰令了，你再让野连天行动。”闻寻雪说，她方才吹的那首曲调就是《凤凰令》，百鸟令之一，千凰教她的。

　　“为什么啊？”小姑娘诧异地盯着闻寻雪，半晌，反应过来刚刚的问话，“噢！小姑姑，你也要去长明宫？”

　　“小姑姑，你怎么还要去长明宫啊，长明宫那个长宁仙尊对你一点也不好，你死之后，她把你的魂魄囚禁在困仙陵那么久！你是要去帮她们吗？你别去好不好，你去了，她们兴许得了便宜还卖乖，仙宗最虚伪了！更重要的是，你去了，很可能会碰上霍姐姐啊，这……不太好吧。”千凰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姑姑的事迹，所以最后几个字，越说越心虚。

　　闻寻雪却是被这一大段劝说给逗笑了，她的确要上山，可没说上山就一定会帮长明宫啊。她去长明宫，不是因为德音的那句“长明宫见”，也不是因为十二影与长明宫的纷争，她去长明宫，只是想确认——

　　一别经年，她的师姐，霍青眠，到底如何了。

　　真的青丝成白发了吗？真的仙道殊途了吗？真的……忘了她吗？

　　“就按我说的做吧，别问为什么。也别让兰阁主知道你见过我。”闻寻雪道。

　　其实她也不保证一定不会帮，如果帮了，对手是霍青眠，那她是没办法打赢的。届时，她需要蜃楼腹背受敌。

　　千凰眼里委屈，心里也不同意，但没有办法，还是撅着嘴点头应了声“好”。

　　这副憋屈模样，闻寻雪无奈，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哄小孩似的：“好了，小千凰，别不高兴，看看小姑姑给你带了什么。”

　　贴身的衣袋里掏出细木片做的竹柄和翅膀，竹柄和翅膀被涂成好看的金色。

　　“上一次和你见面，你说小姑姑给霁筠送东西不给你送，太偏心，死前没来得及实现你的愿望，小姑姑在天上瞧着你在断肠谷哭了七天，现在小姑姑回来了，这个竹蜻蜓，没有那把剑贵重，但也是方才亲手做的，教过你玩，会不会喜欢？”

　　闻寻雪难得说话如潺潺流水，温柔又绵长。

　　小姑娘呆呆听着，愣了好半晌，舞起手来：“会喜欢！好喜欢！”

　　得到一个竹蜻蜓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有趣的东西。
　　闻寻雪抱着手，望着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搓竹柄，竹蜻蜓“噌”地一下飞上天，不禁失笑。

　　曾几何时，也有某个人弯着一双黛眉，笑盈盈地看着她闹。

　　“好了，千凰，回来，还有一件事问你。”闻寻雪出声打断玩得开心的姑娘，咳了声，皱眉道，“昨夜困仙陵一战，千面、大狼、阿婴她们如何？”

　　千凰抱着竹蜻蜓在不远处，“啊”一声，撇下嘴来：“不好，很不好！小姑姑你没看见，千面姐姐的腿都被长明宫那个坏蛋仙尊打得半瘸了，还是大狼哥哥背她回来的，大狼哥哥也惨呀，狼毛都被削掉了一撮，脑袋中间差点秃了！阿婴，阿婴倒是跑得快，没什么事。”

　　小凤凰手脚并用，描绘得十分夸张，俨然一副告状的模样。

　　闻寻雪对此不作评价，顺着对方的话道：“那坏蛋仙尊什么情况？”

　　“她么，”千凰嘟囔了声，怪不满意的，“她有你送的那把无傲剑护着，能有什么情况，受了点皮肉伤呗，可怜千面姐姐，被无傲剑抽成那样。”

　　“等会儿，让无傲剑抽瘸的？”闻寻雪蓦地拧起眉。

　　无傲剑，是她当年用那人“长恨剑”的残渣铸成的，加了招摇山的松脂玉使之软化，又用了一种名为“蚁食”的蛊毒将剑身淬炼。她记得那时霁筠年纪小，常受人欺负，于是把这把剑当作入门礼物送给了她。

　　千凰被对方的表情吓到：“怎么了吗，很严重？”

　　闻寻雪点头，心道霁筠对野连天众人的确狠辣：“那剑身上有蛊毒，会像蚂蚁般慢慢爬满人的骨头，人会一点点坏死，妖亦然，非制蛊者很难察觉，你快些回去，叫千面将抽中那处的肉直接剜了，然后在伤口处涂上蜜露，待蜜露变成黑色，再用火烛绕着伤口将蜜蜡燎至脱落。”

　　千凰连忙点头。

　　“去吧，不会有事，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林中蜂后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后告诉你的。”闻寻雪道。

　　千凰这下不敢留恋了：“那小姑姑，千凰先走了，之后等你传音！”

　　凤凰踏水而去，消失在远处林中。闻寻雪收回注视的目光，转身向远处的韶山的眺望。

　　日暮西沉，霞光万道，倦鸟迟归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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