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见》李观妙

11、剑来【改】

　　第十一章

　　戍守的弟子敲响警戒的洪钟，钟声如山风般瞬间蔓延整片山门。身着水蓝色云纹袍的弟子从屋内鱼贯而出，手持长剑严阵以待。

　　霁筠领着众人飞出正殿，长明宫上空霎时浮现出一片蓝色结界。

　　闻寻雪身披天蚕丝站在琉璃瓦上，蹙着眉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黑雾裹挟下汹涌而来的魔物，拳头下意识攥紧，终于来了是吗？

　　然而待黑雾靠近，还未彻底散去，她就失望地坐下来。

　　她想见的人，还没有到来。

　　被黑雾裹挟着的只是十二影的“诡影傀儡”。

　　诡影傀儡以“古乐十二律”命名，由所有魔障中最凶恶的组成，常助德音杀人为恶。且其成员并非固定，而是谁有本事吃掉原傀儡，谁就有资格替代它。

　　这些“人”，对于眼下的仙宗来说，算是劲敌，然而闻寻雪毫无兴趣。

　　第一个从黑雾中跳向结界的是诡影中排行老幺的“大吕”，此人原是一只螃蟹精，后跟随德音修炼成魔。作为开路人的他，此刻正扬起一对硕大无比的铁钳猛锤结界。

　　长明宫结界范围广，在如此集中又巨大的灵力冲击下不免显得有几分脆弱，微微裂开口来，霁筠迅速瞥了一眼，她原本也没指望一个结界就能拦住十二影，只是利用这段时间让她的布防就位而已。

　　果不其然，以鹿子繁为首的九名守陵弟子已用仙术凌空结出一座虚幻的山陵，结界一破，螃蟹精“大吕”就随着他身后的一群水中生物落入布满奇门之术的墓葬群。

　　地面上，梅兰竹菊四宗大弟子布施剑阵，各守一方。

　　有条不紊的阵法倒是有几分师姐教导的影子，闻寻雪托着下巴，慢慢抬起眼来。

　　十二影并不吝惜开路人的损失，只见结界一开，四只模样相同的、人脸兽身的巨猿就跳了下来，毫不犹豫地直攻剑阵。

　　长明宫四宗剑阵，外人不了解，但熟悉的人一定知道，只破一边不行，必须四处同时攻破，才有机会脱身而出，接近正殿。

　　闻寻雪坐直身子，霁筠也瞬间反应过来，她确实不该抱有任何侥幸。可是除此之外，她就是没有更好的屏障，或者说，她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

　　四宗剑阵在瞬间落败下来，霁筠命弟子撤退，不要被巨猿捉住，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排行十一的巨猿“黄钟”用手掌捏住一名弟子的脑袋，拎起来像吃点心般往嘴里送。

　　“春樱！”霁筠扬起无傲剑，正欲出手，两支泛着金光的箭簇便分毫不差地射进巨猿双眼。

　　巨猿当即松手，捂着双眼发出痛苦哀嚎，霁筠回头，看见行德不知何时已拉起一把金色弯弓。

　　羿，又名大羿，旧时射日者，其弓后由招摇山先祖昭瑶取得，招摇历代仙尊执掌之，可虚空化箭，是招摇山仅存的上古仙器。

　　“多谢。”霁筠说。

　　行德耸耸肩，拉起长弓转向另外三猿所在方向，朗声道：“招摇山弟子听令，格杀十二影！”

　　招摇山的弟子加入进去，四季城和无相峰若是干站着，便在小辈面前无地自容了。

　　玄灵望了眼忘忧，扬手让四季城弟子布阵，忘忧拨着佛珠念了句“善哉”，道：“都去吧。”

　　招摇山持剑直攻，四季城用法器布阵，无相峰辅助，一时间跟随巨猿而来的野猴精怪被逼得四处逃窜。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仙宗占了上风，闻寻雪望着遮天庇地的黑气，结界不见了，守山剑阵破了，这才是十二影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

　　凄厉粗哑的乌啼声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而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成千上万只乌鸦就将长明宫团团围住。

　　这些乌鸦，并不寻常，而是诡影傀儡中最后一个非人形的魔障——血鸦“应钟”。

　　血鸦“应钟”，逐血而食。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惊叫起来，捂着脸，满手鲜血。

　　玄灵定睛一瞧，忙唤道：“阿秋，火器！”然而他话音未落，密密麻麻的血鸦便如飓风般将“阿秋”抬至空中。从被啄破的脸颊处，无数鸦喙落下，那名叫“阿秋”的弟子，喉咙里还未发出一声“救命”，便只剩破烂的衣衫和一具烂肉从空中落下。

　　血鸦发出一阵魇足的欢鸣，各仙宗却是震得痴在原地。

　　半晌，才听得玄灵睚眦欲裂的怒吼：“畜生！还我徒弟命来！”

　　冲天的烈火直喷上天，玄灵手持一方青色方樽凌于空中，目光滴血，他要烧光这群臭乌鸦！

　　然而十二影哪里会让他如愿，杀戒已开，那剩下的便是无穷的杀戮。

　　四团黑气忽然闪至玄灵周围，待其现身，竟是诡影傀儡中的老五蕤宾、老六林钟、老七夷则和老八南吕。

　　这四人，与方才的鸟兽不同，都是早已幻化成人的半魔。

　　闻寻雪站起来，看着玄灵被四人一掌拍至地面。

　　而地面上，忘忧更是被老四中吕、老三姑洗、老二夹钟围得不得不使出全力应对。

　　十二影的确很聪明，懂得破阵、懂得激怒、懂得逐个击破。

　　但是应该还远远不止于此。

　　闻寻雪细瞧着，十二个傀儡中，还有两个不省心的没有出来。

　　霁筠这时也察觉到了，她让三宗弟子团结在一起，避免血鸦扑食，而自己手持无傲剑，紧紧盯着那团还未散去的浓郁黑气。

　　“还不出来吗！”她振声吼道，“要战便战！”

　　“咯咯咯——”空气里传来孩童轻快的笑声。

　　霁筠持剑一凛，眉峰如刃，循声劈去。蓝色剑气震起片片砖瓦，从砖瓦里跳出一个接一个人形木偶娃娃。

　　——“师父，我能动手吗？”

　　木偶娃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嘻嘻地在人群中窜动。

　　——“霁筠是你的俗名，既拜入我长明宫，从此便叫霁长宁吧。”

　　——“师叔，师父她总是欺负我。”

　　——“从此，你便是长明宫的一宫之主，答应师祖，守好长明。”

　　…………

　　笑声在耳边如魔咒般晃荡，霁筠晃着身子，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昔日种种。

　　师父、师叔、师祖。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守着长明？她快要守不住长明了，但是她有把那些仙童好好地藏在……

　　“霁长宁！回神！这是催心魔咒！”金乌箭簇十连射，绕着霁筠的木偶娃娃瞬间碎成粉末。

　　回忆戛然而止，霁筠望着解决巨猿飞身前来的行德，懊恼地摇了摇头，咬牙道：“多谢！”

　　“不用客气，长宁仙尊。”回答她的却不是行德，而是坐在轮椅上姗姗来迟的傀儡王，剑灵太簇。

　　太簇，剑灵成魔，除去定慧外，德音手下实力最强的魔。

　　他是恨极了长明宫的，因他的双腿就是被长明宫明悟真人所折，再不能修成，此时目光阴鸷地盯着霁筠，大概就是恨屋及乌：“反正你刚刚已经泄露了那些小仙童的行踪啊。”

　　“咯咯咯”的笑声再次在四下响起，并且，这次还伴随着血鸦啼鸣。

　　“去吧，孩子们，把小仙童找到了，咱们就能得到魔尊的称赞了。”太簇尖着嗓子笑起来。

　　霁筠和行德当即惶恐回首，只见上万只血鸦和数百个木偶娃娃纷纷扑向长明宫侧峰——明悟峰。

　　长明宫由三座笋状的山峰组成，主峰无名，侧峰一唤明悟，为练剑比武所在，一唤定慧，为筑器炼丹所在。

　　十对仙童所藏之处便是明悟峰，那里有剑阵，是所能想到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是如果这么多血鸦前去，剑染鲜血，沾了魔性，便会逐渐丧失仙力。

　　“鹿子繁，带人去侧峰！”霁筠吼道，而后沉下眸，攥紧手里的无傲剑，盯着眼前的剑灵。

　　她知道，她一定得先赢过眼前这个剑灵才能走，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但只要手中一剑尚存，便可一试，为了那些誓死也要同长明宫共存亡的弟子。

　　几乎是同时，行德也出手，只是这次，它用的不再是弓，而是剑。

　　碧蓝剑辉与金色剑辉交织在一起，向端坐在轮椅之上的太簇袭去。太簇侧身后退，抬手扬起数道剑影，将两人裹挟其中，轻蔑笑道：“长宁仙尊，行德仙尊，二位不会以为凭借一把没有剑灵的剑，就能伤到鄙人吧？”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霁筠踏着行德的剑尖飞出剑影，低头朝太簇颅顶刺去。

　　太簇迅速偏头，哪想无傲剑竟软化成一条“细鞭”，朝他脖颈处缠去。

　　“好啊，不愧是明悟真人的徒弟，有两下子，”地面被无傲剑甩出一连串窟窿，碎石飞溅，太簇不住后退，声音却兴奋起来，“可到底不是她啊！不是她！却还想赢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声音一下子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霁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太簇毫不畏惧地抓住无傲剑剑刃，将她抡向天空，又重重砸在地上，震起无数青瓦。

　　“长宁！”行德喊道。

　　霁筠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无碍，快，动手！”

　　行德应声，也化出无数剑影包围太簇，可他手中之剑到底没有精魂附于其上，对于数百年的剑灵来说，再厉害终究是花架子。

　　只听太簇冷哼一声，似是不想再同他们玩这种追逐游戏：“会不会使剑，如果不会，鄙人来教教你们。”语闭，包围他的数道金色剑影便如长了眼睛般，忽地全部倒戈，朝原主人行德刺去。

　　行德连连退后，用剑身抵挡，然而终究抵不过对方的强大剑意，手腕一松，赤金剑便凌空落至地上。

　　剑修手中之剑落地，无论周围的打斗如何喧闹，这声“叮当”声都格外刺耳。

　　霁筠侧目，不忍看这狼狈之姿，就像害怕看见自己的下场。

　　可太簇哪里能让她如意，轮椅轧过地上碎石，他道：“早知今日，方才就该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木偶“咯咯咯”的欢快笑声。天空之上，浩浩汤汤的血鸦抬着十对仙童以及浑身是血的鹿子繁等人飞了出来。

　　“是吧，现在更后悔了！”看着霁筠赫然放大的瞳孔，太簇实在忍不住仰天大笑，“区区守陵仙童有何用，除非是陵中那个人回来！”

　　霁筠攥着剑柄冷笑出声，她想，她的弟子惨死，她会难过，那她有朝一日惨死，师父，会不会忍不住，出手相助呢？

　　她是恨这百年来的孤寂与不辞而别，可是她也无数次期待着那人的复生。

　　霁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般，迅速从怀里掏出两枚黑色丹药，她之前吃了一粒，化解体内郁结灵气，眼下，她想要灵力瞬间提升。

　　闻寻雪在正殿之上已经站了许久，她承认，看着这一盘乱象，袖手旁观的她实属有几分无情。可师姐不出来，她就是不想帮。

　　这些人，说到底，死活关她什么事，她只不过是来执行任务的。

　　可看着即将吞服“归心丹”的霁筠，想起昨日夜间的啜泣，闻寻雪又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希望这人因此而灵识尽失，形如恶鬼。

　　太簇见霁筠要吞服丹药，心一惊，连忙以气化剑朝对方刺去，可哪想，坠落于地的赤金剑竟然先他一步，将霁筠手中的丹药刺成粉碎。

　　“行德？”太簇错愕望向剑的主人，然而他想错了，并不是仍半跪在地上的行德。

　　行德也瞬间睁大双瞳，他的剑，怎么自己动了？

　　“师……父？”霁筠望着地上的黑色粉末，僵着双手，颤抖出声。

　　行德闻言愣住，下一秒，看见赤金剑剑锋直指太簇，终于大悟：“闻朝！闻朝你回来了！”

　　“闻朝，你躲在哪里？你现身啊！你出来，我是招摇山沈焕之！”

　　声声“闻朝”让在战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或喜笑颜开，或皱紧眉头，都在四下观望着，闻朝，那个仙道双侠之一，三界不朽的传说，究竟在哪里。

　　太簇显然也彻底兴奋起来，天知道，他是多想把闻朝千刀万剐！

　　“明悟真人回来了，何不出来！”他大喊，凛冽狠厉的剑锋迎上赤金剑，剑剑用力，砍得四周灵光飞溅，“出来！出来！给我出来！”

　　闻寻雪望着天上乌泱泱的血鸦，猜测鹿子繁只是重伤，应是没死。说实话，她对徒孙更是毫无感情，但是为她守陵数十年的几位小友，如果能救，还是勉强可以施以援手。

　　“出来，明悟真人，你给我出来！”太簇越砍越激动。

　　四下的人惊得停住了，看着这剑灵与剑之间的对决。

　　闻寻雪却仍望着天空，对太簇说的话置若罔闻。她在想，明悟峰眼下还保有她从前锻剑的万剑坑吗？

　　在无数次呐喊与攻击之下，太簇终于明白了闻寻雪对他的漠视。

　　他不配让明悟真人现身。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配！他可是堂堂五百年剑灵！应是这天下第一剑！
　　霎时间，黑光涌动，大地翻腾，各仙宗弟子的佩剑受剑灵感召，应声而出，在空中聚成浩大剑阵，将赤金围得天上地下退无可退，逼得周遭数人纷纷退散。

　　太簇大笑，望着眼天上的血鸦：“老十，以血祭剑！”

　　血鸦自是明白太簇的意思，仰头发出一阵凄厉乌啼，纷纷振翅侧身，将背部所驮救援弟子，连同十对仙童，甩向倒悬的万刃剑海！

　　“不要！”仙宗惊恐振声，合掌低眸，不忍见剑海尸林。

　　然而又忽然听见空中剑声铮铮，抬头望去，竟是数万把断剑从明悟峰飞了出来，在长明弟子坠入剑海之前，将人完好接住。

　　“师祖！”这下，长明宫的弟子都彻底相信了，不是别人，就是师祖回来了！

　　那个传说中不是剑修，却能使万剑归宗的仙门传说！

　　太簇这厢，却是由狂喜转为震惊，他不相信，怎么可能，这些都是断剑啊！断剑，怎么会有万剑归宗的气势！

　　闻寻雪无动于衷地望着太簇神色变化，于她而言，五百年剑灵又如何？倘世间修为都以年月计算，何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惊叹。

　　她不是说她自己，而是说霍青眠，她的师姐。

　　世人都该看看她的师姐用剑时的风姿，方知“两手擘鸿蒙，慧剑飞来第一峰”。

　　罢了。闻寻雪叹气，既然师姐不来，那今日也无需在此处逗留。她低头睨了眼太簇，眼神如寒冰般冷漠，从前折你双腿，今日送佛送到西，便断你双臂。

　　赤金剑破开剑阵，引万把断剑长鸣。

　　闻寻雪背过身，正欲飞身离开，却听一把利剑划破漆黑长空，狂啸铮鸣而来。

作者有话说

　　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