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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什么歪理 ...

  •   这事的确还要从云叙环说起。
      云家和我宋家是世交,说起来,我和云叙环在还裹着尿片的年纪就混在一块儿了。我小时候由于身子骨虚,被家里送去学武术,想着好歹能强身健体。
      那几年我的头发常常剪得很短,因为练武的缘故,几乎从没穿过裙子,都是以裤装示人,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小帅哥的模样,因此,云叙环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误以为我是男孩。再加上我习武习得颇有成效,身体倍儿棒,拳头嘎嘣硬,无数次帮她揍跑了欺负她的邻家熊孩子,她便不可自拔地深深迷恋上了我,不止一次羞涩地在长辈面前扬言,说长大后要给“火把哥哥”当老婆。
      她第一次说这话时我也才七八岁,哪里懂得“老婆”是个什么鬼,只能从大人们的片言只语中推断出,老婆这种生物,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云叙环总是穿着粉嫩粉嫩的小洋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会弹钢琴,最最感动我的是,她会把菠萝包面上最好吃的那一层脆皮留给我吃。我认为她很不错,够义气,于是,我摸摸她的脸蛋告诉她:“可以,你可以当我的老婆。”
      童言无忌,那些年幼无知的时光里,我总爱一手揽着云叙环的肩膀,嘴里叼着一根做成香烟样子的棒棒糖,一副□□大佬搂着小美人的架势,到处游荡。那些年那片街区,只有我一个陈浩南。
      好景不长,有一年暑假,云叙环家突然住进了一位大胖小子,据说是她的远房表亲,父母都到外地出差去了,孩子没人带,要把大胖小子寄养在云叙环家一个月,管饭就行。大胖小子是个天生的演技派,在云爸云妈面前表现得十分温驯,私底下对云叙环却总是各种欺负,抢玩具不说,有一次居然趁云叙环趴在沙发上瞌睡,一剪刀把云叙环长长的麻花辫剪了,剪了不说,大人问起,他居然还污蔑是“宋火把”剪的。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在练功,差点没气得走火入魔。
      云爸云妈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碍于是亲戚家的孩子,不能打不能骂,唯有把事情如实告诉亲戚,让亲戚早点回来把熊孩子领回去。云爸云妈家风正派,没对大胖小子怎么样,而“浩南哥”我却吞不下这口恶气,一是为云叙环被剪了的发,二是为那句污蔑。
      我让云叙环帮我把大胖小子约到后山。
      当云叙环领着大胖小子到场,我已经提前等在了那儿,并利用道具凹好了一个无比拉风的造型,想着最起码要从气场上先镇住他——我头戴一顶斗笠,面对山崖,背对他们站着,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拄住一把剑。
      斗笠和剑都是老妈剧组的作废道具,斗笠是那种带黑纱的,往头上一罩就很有神秘高人的风范,剑是橡胶制品,别说伤人,估计连剁豆腐都有难度,但是无妨,这阻止不了我心中的万丈豪情。侠客,这就是我向往已久的侠客。
      如果没有云叙环在那边大惊失色地喊“火把哥哥,你的剑弯了!弯了!”,相信一切将会更完美。
      我假装没听到云叙环的呼叫。一阵比一阵萧瑟的冷风中,我眼神肃杀地转身,双手拄剑,眼睛半眯,紧盯大胖小子:“我叫宋野火,不叫宋火把,胖崽,你给我记好了,即将打败你的人是宋野火。”
      我觉得我真是帅破天际。
      ……
      结果,我被大胖小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很符合武侠剧套路,一般侠客刚出道的那会儿都是比较波折的。委实不能怪我学艺不精,彼时我才小学,而大胖小子已经是个初中生,无论横看竖看,体型都比我大了两倍不止,我打不过也很正常,主要是看我不畏强权,敢于挑战的勇气。
      后山风凉,大风把漫山遍野的京羽茅吹成枯白色的波浪,我呈大字躺在地上,旁边是散落的斗笠和假剑。大胖小子吹着口哨耀武扬威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示威地捏了一把云叙环的小脸蛋。云叙环扶起被打趴在地的我,一声“火把哥哥”跟着一声哽咽,最终放声哭成了泪人儿,而我咬紧牙关,哪怕□□再痛,哪怕心中再不甘,也不肯让一滴眼泪掉下。哪有侠客输了会哭哭啼啼的道理?
      我靠着云叙环,重重喘了一口气,说:“别哭,现在的我还不够厉害,所以没办法。等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了,我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的……”
      儿时的云叙环迷恋我不是没有原因。
      多年以后我偶尔想起这幕,都会觉得,唔,我真是帅裂苍穹。

      那是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被大胖小子打败后,为了不让手脚的瘀青被家里人发现,我每天都穿着武馆的练功服,长衫长裤的,脖子以下都遮得很隐秘。
      我沾沾自喜地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变数,那就是武馆的叶慎叶师父。
      叶师父以为我每天都穿着练功服是因为热爱武术,习武心切,颇觉欣慰,每当见着我都笑眯眯地念“这小妮子是个可造之材”,欣慰着欣慰着,在一天下午,他竟龙心大悦地特地点名让四师兄和我切磋。
      武馆内这么多师兄,我最不熟悉的就是四师兄,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位四师兄可谓是个传奇人物,来武馆的时间极少,平均一个暑假下来也就那么三四天,而就那么三四天,他在武馆内也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主动与别人交谈,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偏偏这样一个人,不是最勤奋,年龄不是最长,入馆时间也不是最久,却是身手最好。
      师兄弟姐妹们都认为我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得到四师兄的指点,而我则认为自己是踩了狗屎,才会倒霉到一身伤还要和大魔头对打。
      不出所料,三两下我就输了。
      实力差距摆在那,我并没有太多的不服气。我活蹦乱跳时都不是四师兄的对手,更不要说我周身都疼的时候了。
      下了课,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外连廊的木地板上,双手环抱住膝头,目之所及处是武馆的庭院一角。叶师父早些年头亲手在庭院里植下了几棵雪松,现今都已长得亭亭如盖,一条小溪涧引了山上的活水,从雪松的树荫下蜿蜒流淌而过,带动竹流水器敲打出悦耳的声响,盛夏里听着就感觉十分解暑。
      迎面拂来的阵阵凉风吹得我很舒适,又让我对身上伤痛的感知更为敏锐,痛感似乎一瞬间就被放大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目望着流水深处雪松掩映着的一座拱形石桥,耳朵听着檐角下的玻璃风铃被风吹响,我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点儿凄凉。
      正好是在我抹眼泪的时候四师兄出现了。
      他从走廊尽头的拐角后走出来,一身雪白练功服,衣上干净得没有任何脏污。十几岁的少年身上透露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气息,看人时目光亦是清冷的。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云端,永远不会和我们凡人亲近,然而让我意料不到的是,此时他正朝我走来,手中稳稳托着一只白色搪瓷托盘,托盘上搁着一条白毛巾,一盆冒着热气的水,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泪眼迷蒙中,我看见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把托盘放到了一旁。
      他半仰起脸,望着天空,良久良久才开口问我:“哭成这样,很疼?”
      我不说话。
      他又问:“疼的话怎么不说?”
      我还是不说话。
      我呆呆地盯着他额前被轻风吹动的碎发,他的侧脸近在眼前,我对美丑的概念不是很有体会,所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年纪比我稍长的师姐们每当见到他,都会满脸火烧似的红云。
      见我没出声,他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盯着我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不再试图和我搭话,而是果断伸手捉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袖子撸高。少了衣袖的遮盖,我手臂上的点点瘀青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微微一怔,说:“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问,“怎么弄的?”
      我缩回手,骄傲地回答:“这是我勇猛战斗的勋章。”
      一开口,我发现我的鼻音重得不像话,可怜兮兮的,害得我说话一点气势也不剩。我赶紧吸了吸鼻子,然而刚才哭得太凶,吸鼻子作用不大,唯一的方法是把鼻涕擤出来,于是我顺手牵起他的一片洁白衣袖,往自己的鼻子捂过来……
      他并不反抗,静静地等着我把鼻涕擤完,而后他捏着这片被污染过的衣袖,不容拒绝地抚向我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来,把眼泪也擦擦。”
      这……
      我左闪右闪,惊恐地躲着他这片衣袖,越躲越靠后,最终躺在了木地板上。我捂着脸翻滚,大喊道:“我这是在帮你!师父说的,在武馆内练功服不能太干净,否则就有偷懒不练功的嫌疑,要罚扎马步!”
      我动作太大,乱滚时好巧不巧硌到了痛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总算放过我了,淡淡道:“什么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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