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天与心上人》十里菱歌

10、娘娘腔腔

　　云爸云妈以为我单方面被大胖小子欺负，我老爸老妈却深谙自家闺女“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挑事”的性子，简单一句“要不是你把人家约到后山，人家能揍你？”就简明扼要地点明了我的罪状，并大义灭亲地罚扣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没想到，不知怎么搞的，事情居然传到武馆里去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叶师父有叶师父的个性，当叶师父听说了我在外头和人打架，第一反应是：“那你打赢了没？”
　　我垂头丧气地：“没……”
　　当叶师父听说了这次打架发展到后面四师兄也有份，第一反应是跑去找四师兄：“那老四，你打赢了没？”
　　四师兄气度雍容：“回师父，赢了。”
　　结果，我被叶师父罚洗厕所十五天，四师兄被罚扫庭院一日。
　　同样是去外头和人打架，这处罚力度相差如此之大，我感觉自己的心好累，真的。
　　如果说我一开始对四师兄还抱有什么萌动的小心思，这些天，当我想到我在苦逼地刷着厕所，而他则在茶室里愉快地和妹子喝着茶的时候，什么狗屁小心思，也全都被我一股脑儿冲到了马桶里去。
　　妹子，是的，武馆最近新收了一个小师妹，年龄和我差不多，头发却比我长多了，扎着两束高高的马尾巴，穿着打扮看起来就特别粉红小公主。我认识的女孩子中当属云叙环最会撒娇，然而哪怕云叙环，撒起娇来也未必是这位小师妹的对手。小师妹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厉害到被公认为最不懂得怜香惜玉，比试时曾揍哭无数师姐，江湖人称“武林第一糙汉”的三师兄，在见到小师妹时，说话语气都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武馆内的师兄弟们对待小师妹就如同众星拱月，怎奈小师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谁也不理，就只爱黏着四师兄。
　　我不得不佩服，小师妹的眼光真好。
　　说我不吃味是骗人的，然而就算我吃味又能如何？一个在厕所里努力发光发热的我，唉……没有任何争宠的办法。
　　一天下午，我在倒垃圾时偶遇三师兄，一时没忍住，问了出口：“三师兄，我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小师妹？”
　　三师兄一张黝黑的脸庞顿时浮上可疑的暗红，手足无措地回答：“因为她长得可爱呀，性格也可爱，小洋裙兔耳朵蝴蝶结什么的最有爱了！”
　　我摸着自己短得有些刺手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问：“三师兄，你说我也留个长头发怎么样？”
　　三师兄一张黝黑的脸庞顿时紫了，难以启齿地瞪我：“小十九你发生了什么事？小十九你为什么想不开？好好一个大老爷们，留什么长头发？”
　　对上他嫌弃的小眼神，我一下就气不过了，执拗道：“我怎么就不能留长头发了？”
　　“也不是不能，只是，留了的话你就变人妖了啊。”三师兄恶寒地打了个哆嗦，苦口婆心地劝我，“你看你本来就长得唇红齿白，娘娘腔腔的了，你要是还把头发留长，哎，那你岂不是变成东方不败了？到时候不脱裤子，谁知道你有小弟弟？”
　　我横眉冷对：“就算我脱了裤子，我也没有小弟弟。”
　　三师兄大惊失色：“别啊小十九，挥刀自宫要不得，要不得啊……”

　　都是习武之人，有什么言语表达不清楚的，打一架就好了。我满腔愤懑无处诉说，硬是将三师兄拉下场子，让他陪我切磋了一轮。
　　自然打不过“武林第一糙汉”，好在三师兄陪我玩闹的成分居多，一招一式点到即止，我虽惨败，毫发无伤。明明没伤着我哪里，三师兄却超乎寻常地热心，围着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硬是要关怀道：“我看老四那座冰山最近和你走得挺近的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来给你擦药。”
　　我挥挥手，不以为意：“又没受伤，擦什么药！”
　　人人都说三师兄粗糙，而我则认为三师兄简直细腻得不像话。瞧瞧现在，他竟然能读懂我的少女心事，就凭这份妇女主任一样的洞察力，哪里是糙汉，分明就是贴心暖男。
　　我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垂着眼皮，忸怩地说：“三师兄，谢谢你啊，但是你犯不着因为我想见四师兄，就以这种烂借口帮我把四师兄叫来的。”
　　三师兄眨了眨眼，一愣一愣的，半晌，大掌猛地一挥拍向我的背部，在我陡然响起的呛咳声中，他不客气地朝地板“呸”了一声：“想多了你，谁管你想不想见老四！主要是我把老四支开了，我就能独占小师妹了。”
　　三师兄摩拳擦掌，“嘿嘿嘿”笑着，声音里透着无人能及的猥琐。
　　要不是揍不过，我一定揍他。

　　两分钟后，四师兄出现在道场门外，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照进，为室内的木地板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他一手扶着门框，背光而站，脸藏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却看清了他背后连廊外庭院里，竹林叶子一片一片金箔似的闪着光。
　　我喊道：“师兄。”
　　他点头回应，脱了鞋，光脚走进道场。随着他走动，脸上的光影开始变化，他俊致的五官逐渐在光线中显现，表情很柔和，问：“伤着了哪里？”
　　我豪爽地摇头：“没伤着。”我坐在木地板上，无辜地摊开手，不假思索就把三师兄给出卖了，“是三哥说他想和小师妹独处，特地把你骗来我这儿的。”
　　他应了一声“好”，声音里听不出介意或不快。
　　我以为当他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他会立刻转身回去，只要他折返。三师兄算什么？他毫无悬念就能从三师兄手中把小师妹重新夺回。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哪怕他立刻掉头就走，心中也不能有所失落，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若无其事一般，步履闲散地走到我身旁盘腿坐下，带来的跌打药膏是用不上了，被他随手立到一旁。
　　他不说话，就陪我静静地坐着，一起欣赏门外的庭景。
　　我耐不住这份安静，一分钟过后，我坐立难安地开口：“四师兄，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三师兄那只禽兽对小师妹虎视眈眈已久，你再不回去护花，小师妹就要被人拐走啦。”
　　三师兄和我什么交情，四师兄和我又什么交情，如果要站队，我站四师兄无疑。
　　我都这么大爱无私地放四师兄去追花了，四师兄居然半点儿也不着急，淡淡说：“没事。”
　　没事？没事难道是指，他对自己的魅力有绝对的信心，认为三师兄抢不走小师妹？
　　这也太缺乏危机意识了！
　　我不赞同地看着他，忍不住说教：“哥，你这样不行的，小师妹那么受欢迎，你不看紧一点怎么行呢？”我扳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你看啊，小师妹长得可爱，穿漂亮裙子，还会唱歌，会跳舞……”我说，“武馆内很多师兄都喜欢她。”
　　他扭头看我：“你也喜欢她？”
　　我愣了一下：“我喜欢她干吗？”
　　虽说吧我的外形长得是比较委婉，很多不明真相的路人都以为我是男孩子，可事实上，我也是长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少女心的。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和一群如狼似虎的大老爷们去争另外一个小丫头片子，这像话吗？
　　我本就无意隐藏我姑娘家的身份，怎奈无意插柳柳成荫，当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默认我是个少年郎，我便也就懒得开口去一一解释了，反正他们误会就误会，对我的生活也造不成什么大影响。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忽然就不想四师兄再继续误会下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竟想让他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孩。
　　我竟想让他知道，我如果稍加打扮，说不定也能像小师妹一样，迷倒一片。
　　先前或许是我没勇气，可这一刻，黄昏的阳光把室内的一切变得那么柔和，四师兄的双眼那么宁静，我握了握拳，深呼吸一记，勇气仿佛顷刻间就源源不绝地涌了上来。
　　我抿了抿嘴：“四师兄，我和你坦白一件事，我其实是个……”
　　他几乎和我同时开口：“正巧，我也不喜欢她。”
　　我的话没说完，倒把他的话先听了进去，一怔，顿时就被他带跑了思路，原先想陈述的事情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他：“你骗人！你说你不喜欢小师妹，可我之前明明亲眼看到你和她一块儿在茶室喝茶！”
　　“是吗？”他的回答轻轻淡淡，“那你看到我当时很乐意？”
　　我偏着脑袋回想了片刻，唔，乐不乐意不清楚，我遇见的那次，他全程面无表情。
　　我出声要求：“哥，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他说：“没事笑什么笑？”
　　我拊掌：“这不就对了？你本来就不爱笑，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喜怒不情色？你本来就是那种喜怒不情色的人，谁晓得你脸上毫无表情，是不是内心偷偷高兴着呢。”
　　“我猜，你是想说喜怒不形于色。”
　　“对对，喜怒不形于色。”我毫无惭意，“我就说嘛，这句话说出来怎么感觉怪不正经的。”
　　他无语了足足三秒，才说：“十九，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老实说，我还挺感激老三帮我解围。”他默了默，续道，“我更喜欢和你一起待着。”
　　我不太敢相信：“真的？”转念一想，觉得不对，“那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玩了？”
　　“因为你在洗厕所。”
　　好吧，怪我咯？
　　我悄悄挪动屁股，坐得离他更近一点，惴惴不安地再次求证：“你说，你真的真的不喜欢和小师妹一起玩？”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担心，他和小师妹在一起就不管我了？
　　在我紧张等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吐出答案：“不喜欢，女孩子太黏人了，应付她们，很累。”他补充道，“尤其是比我小的。”
　　这……比他小的女孩子，我算不算一个？
　　他这么说，我到底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他说不喜欢小师妹，代表他不会因为小师妹而冷落我，我该开心；他说他不喜欢和女孩子相处……可他的亲密小战友我，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啊！这下，我要怎么告诉他我的真实性别？我们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更为要命的是，他会不会生气，气我的隐瞒？
　　我陷入了有生以来的最大纠结。
　　他没察觉我心中的暗涛汹涌，望着室外沿着白墙种下的一排青竹，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问我：“对了，你刚才说有事要和我坦白？”
　　我一阵激灵，摇头摇得飞快：“没什么了！”
　　在他怀疑的审视下，我默默地，不动声色地，放任悲伤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