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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别来无恙 ...


  •   十二月二十六日,农历冬月二十,这一天,各大报纸的娱乐新闻头条都被江家二少占据。媒体经过多日坚持不懈的跟踪埋伏,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的这天晚上,成功拍摄到名流公子江旗亭和女友共进晚餐的画面。照片中的女子身材姣好,样貌美丽,仔细一看,却不是和江少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绯闻的宋野火宋小姐。
      十二月二十九日,农历冬月廿三,冬夜,天有小雪,永安寺的白梅花开得正好,宋野火宋小姐我手里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从寺庙侧门出,在青石板街上慢慢地走。这种古老的小巷,车开不进来,赵司机只能在外边等我。幽长的深巷里只有我一人,夜雪扑扑簌簌地下,青石板砖铺了薄薄的一层雪,映着昏黄的路灯,雪上踏着几串凌乱的脚印。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我掏出手机,屏幕上闪闪发光的“宇宙魔法光之七彩使者小环环女王大人”一串大字,这么中二的名称,是云叙环趁我不注意,自个儿拿我手机偷偷备注的,之后不定时检查,每当我改回来,都被她锲而不舍地改回去。
      我嫌弃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嫌弃地按下接听,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冷漠的“喂”,云叙环就十万火急地问我在哪里,当我回答出“永安寺”三个字的时候,电话那头她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八度,近乎尖叫:“火妹我听说你由于失恋受的打击过大导致心灰意冷准备出家为尼,我警告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她语气中的焦急让我有点儿感动,我正准备说“朋友,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被她的大喊大叫打断:“我说你不考虑你光头好不好看你也要考虑考虑我啊,你要是削发为尼了,我在AIKO美发充的卡要谁陪我去花完?还有谁能陪我去那里调戏三号洗头小哥?对了我从推送里看到,他们那最近来了一位新的俄罗斯籍发型师,那一身肌肉,啧啧……”
      我深吸一口气,骂了一句“朋友,去你的”,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不出所料,过了两秒钟,铃声再次响起。云叙环这性子,不把话说完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先挂机的。这回她的语调倒是冷静下来:“言归正传了啊,那狐狸精的身份我帮你查清楚了,姓李,听说原本是江家大哥的女朋友,不知怎么的被江旗亭中途截了胡。”
      云叙环想了一下:“不过也是,江家大少我见过一回,是个老实人,哪里比得上江旗亭幽默风趣。”
      我不怎么在意地“哦”了一声。
      云叙环语塞半秒:“火妹你人前假装不在意,人后独自咬着枕头暗暗哭泣是不是?我说依你的脾气,有什么事不能打一架解决呢?不就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想不开,有什么好出家的呢?”
      我问:“谁告诉你老娘要出家?”
      “你老娘告诉我的。”云叙环有理有据,“我今晚去你家找你,你亲娘告诉我你往永安寺去了,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叹气。”
      我家老妈也是一位戏感十足的人物。我清了清嗓子,明确告诉云叙环:“我没有要出家。我家老爷子最近突然禅心大起,搬到永安寺住了。这两日天冷,怕他身体吃不消,家里的长辈派我来把他劝回去。”
      结果爷爷表示自己身体好得很,硬是拉着我跳了一曲动感蹦迪,见我跟不上他的炫酷舞步,才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地把我赶走。
      云叙环半信半疑:“真的?你真的不是打算削发为尼?”
      我无语:“削你个葫芦娃!你想想永安寺是什么地方?那里面住的都是和尚!我要出家我能找一座和尚庙?好歹去城西玉带山的那间尼姑庵,你说是吧?”
      云叙环的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唔”了一声,说:“光头小和尚比较萌。”安静了两秒,她的话题绕回来,“来吧,亲爱的小野火,我知道你此刻心中一定受尽了万般煎熬,oh my friend,投向我的怀抱大声哭泣吧!”
      我说:“此刻我的心境无比安详。”
      “怎么会呢?”云叙环不相信我,“想想那可是江旗亭,被他抛弃了就该捶胸口仰天号啕大哭一顿,那才是对他颜值最起码的尊重。”
      “那像个什么样?哭哭啼啼娘们似的。”我高冷地哼了一声,“再说,颜值比他高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
      “颜值比他高的人?那得算是珍稀物种了吧?”云叙环语气狐疑,“咱们江二少那副俊俏模样,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凡人不多啊。”
      我啧啧两声,摇头:“少女哟,你的见识还是太过短浅。”
      云叙环怒了:“那你说说看,谁啊?比江旗亭好看的人在哪儿?”
      我出门时没带伞,这把油纸伞是永安寺的一位小和尚看外头下雪了,主动借给我的。伞骨竹制,举久了就觉得有点儿沉。我停下脚步,把伞和手机换着手拿,举起手机贴近耳朵,轻声回答:“我四师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能想象出云叙环不想说话,一脸不齿的模样。半晌,她说:“宋野火你没救了,居然会对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念念不忘,更没救的是,你连他姓甚名谁,真实身份是啥都不知道……”

      云叙环还在叽里呱啦地对我进行炮轰,我却没能专心听完她接下来讲了什么。老城区中小巷交错蜿蜒,在经过其中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时,我余光一瞥,惊异地扫见我右手边的岔路口边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靠墙而站,利用光影藏得极好,如果不是我视力还算上佳,恐怕根本发现不了墙面的阴影里居然藏了这么一道身影。
      我心中顿时有了警惕,沉声问:“谁?!”
      那人估计已在这里潜伏了很久,几乎是我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同时他就有了动作——他猛地伸手捉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拽进他所藏匿的巷子里去!
      这下真是始料未及,他袭击的是我撑伞的手,这油纸伞本来就忒重,这样一来我没法再握稳,伞“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街上,浑圆地滚了半个圈。
      永安寺所在的地段虽算不上闹市城中心,但毕竟也在市区内,走出附近这一片被政府特地保护起来的老城区,穿过青石砖铺的小巷,外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商业步行街。我怎么也料不到,在这样一块片区,竟然也会有人敢对过路妇女下手。
      老巷昏暗,我看不清对方的脸,大脑第一反应认定这人是色狼,我不害怕反而隐隐兴奋。遇上别的妹子他可能会得逞,遇上我宋野火……唔,只需给我五分钟,我就能让他后悔自己没先去买一套铠甲来穿上。
      我稳住重心,趁拿手机的手没有受他控制,赶紧按下挂断键,把手机装进兜里。空出这只手,我冷笑一声,五指一握成拳,立刻就要出手反击。
      也许是没想到我有武学底子,那人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身形往左一晃,我这一拳就落了空。我有些震惊,习武多年,在众多同门师兄妹当中,我出拳的速度哪怕排不上第一也排得上第二,今夜怎么会……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人躲开!
      除非对方也懂武,甚至比我更胜一筹。
      我又惊又恼,可这也不是惊恼的时候。我太过自信,以为能够一招制敌,因此没有留后手,也忽略了我的一条胳膊还在对方手上的事实。我用劲过大,前冲的惯性一时止不住,对方倒是很会钻空子,握住我的胳膊没有松开,转而使劲巧妙地一带,我所剩无几的平衡刹那间全被破坏掉,几步踉跄,等我脚步止歇,我神奇地发现……我的心肝脾肺肾啊!我竟背对着摔进了敌人的怀里!
      他一手圈住我的腰不让我动弹,一手捂住我的口鼻,该是怕我呼救。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无比屈辱的姿势。
      怒到极点,我反而冷静下来。这般不妙的时刻,我居然还能闻到对方指节上沾着的淡淡梅花香,猜测他不久前可能站在永安寺的红墙外偷折梅花,我私自推定这是一只风雅有情怀的色狼。
      对付这样一只风雅有情怀且懂功夫的色狼,我决定要祭出我的“哭爹喊娘无敌金刚肘”来感化他。我看电影里那些狂跩酷霸的武林高手,在发大招前势必要先露出不屑一笑,以表达对敌手的轻蔑,我于是也缓缓地勾起嘴角。
      气势有了,我手肘刚要发力往后顶去,一道低沉的嗓音蓦然在我耳畔响起:“别动,我没恶意。”
      我嘴角勾到一半,僵住。
      不为别的,只为这道嗓音出人意料地好听,好听到好定力如我,也有一刹那的恍神。我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到底是什么人啊,难得生了一副好嗓,随随便便在某家电台当播音员都能骗一堆“声控”妹子对他死心塌地,何苦出来作奸犯科呢?
      肘击停在半路,已被他察觉,这招是用不成了,好在我的看家本领可不止这一招。我敛了敛心神,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套“行云流水步”,从他怀里旋出来,下一秒,情势逆转。
      这回变成了我占上风。
      他背贴着墙,我欺压上去面对着他,右手小臂横起,威胁地按在他的锁骨处,往上几厘米就是人体最脆弱的咽喉;右膝屈起抬高,只需稍稍用力向前一顶,就是那招江湖上最为常见的、令无数少男猛男闻风丧胆的“断子绝孙脚”。
      我终于能够如愿勾起嘴角:“你当我三岁小孩儿?一个夜路偷袭我的人和我说他没恶意,鬼才……”
      “信”字没机会滚出唇瓣构成完整的一句话,我倏地睁大眼睛。

      小雪的夜晚,青石砖铺就的小巷,朱红色有些剥落的寺庙院墙,几枝从红墙上头探出的白梅花。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和他相遇,如果能相遇,那会是在大千世界的哪一隅,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情景:小雪,深巷,红庙墙,白梅花。
      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他被我霸道地压在墙上。
      这个人,就在两分钟前,我还和云叙环提起过他。
      梦寐不忘的这张脸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刹那间呆住,有些不能适应。我上一次好好看他是在十三年前,那一年我才十岁,我猜他比我大五至六岁,那一年他是如松柏一般风采卓然的少年。
      没有道别的离别,突然得就像没有预警的再遇。这十三年间,我常想他一定也长大了,长大后的他会是什么模样,照那五官的长势,料想不会太差,我于是有空时会拿起画笔,一笔一画尝试勾勒出我想象中他的眉眼。
      今日一见,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有多贫瘠,他比我的每一张画都要好看太多太多。
      我用过很多种画法去画他,今夜之前,我对那些画都很满意,今夜之后,我会知道水墨只能得其意不能得其形,工笔只能得其形不能得其意。但是也无所谓,我终于不用再对着那些画空想,我终于可以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他。
      雪纷纷下,万籁俱静的夜,萧瑟寒冷的冬,我心间却似乎有藤蔓疯长,扶摇直上,开出锦簇繁花。
      四师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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