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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个人是不能殉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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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尬的
全文字数: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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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噢、一个人是无法殉情的~”
穿着砂色风衣的青年按着挂在脑袋上的耳机,轻哼着自创的歌蹦蹦跳跳地走在被日光晒得发烫的沥青路上,道路两旁的风景树枝繁叶茂,将宽阔的路面遮得严严实实,让这条笔直阴翳的路显得更加神秘。
路的尽头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大的低调的医院,说它低调是因为这里所有大楼的楼层都很低,再加上外面那条绿树环绕的唯一通路,仿佛想刻意躲避着什么似的。
太宰治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状态,旁若无人地蹦哒进了住院部大楼,守在门口的身穿黑色西装手持重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眉毛都不抖一下,俨然已经习惯了来人。
不同于普通医院的喧闹,这家医院无论是病人还是医务人员都仿佛遵守着某个规则,规规矩矩地办着手头上的事,不会说多余的、做多余的事。
太宰治随着几个护士小姐一同乘电梯上了顶楼,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一间病房前。
啊~有人在呢。
看着趴在病床边的金发女子,太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幽灵似的飘到了其他地方。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以后,那女子才出来,她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强忍着什么,握着门把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儿后才离开。
太宰唇角微微上扬,褐色的双眸静静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后才转身走入病房。
病房里浓烈的药水味刺激着鼻腔,各种监护仪器的显示屏上有规律地跳跃着红的绿的数字,滴—滴—滴的声音回荡在安静明亮的空间里。
他慢慢地走近,静静地站在床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却什么都没有说,而床上的人也什么都无法对他说。
“果然是你。”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已经离去的女子站在门口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以无奈居多的各自情绪。
“樋口小姐。”
太宰回过头礼貌地叫了一声。
“是银告诉你芥川前辈生病了的事吗?”
太宰没有回答。
樋口在心里叹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关上门走了进去。
“前辈是半个月前……”
“樋口小姐”,太宰治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来这里看一眼就走,不想听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无能的蠢样的。”
“你!”
樋口忍着怒气咬牙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仿佛泄气了一般,她无力地把视线移到了病床上插着氧气管一动不动的芥川,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就忍不住眼眶发酸。
“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太宰治的声音把樋口的眼泪又逼了回去,她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说看一眼就真的只是看一眼,每天都是如此。
“你的心很冷。”
背后传来的话没有牵起太宰治的一丝情绪。
直到樋口又重新关上了门,他才转身走进医生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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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太宰先生!您今天来得这么早,真是难得。”
平时总是第一个到侦探社办公室的中岛敦开门看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小憩的太宰治后惊讶地说道,“待会国木田先生看到您肯定会被吓一跳的吧。”
“敦君说的什么话,其实我也是个热爱工作的好社畜哦。”
敦不置可否。
侦探社的成员陆陆续续到了场,意外的是国木田看到太宰后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现,敦问起时他只是推了推眼镜,说道:“那家伙最近每天都提前下班,来早一点也是应该的。”
敦回想了一下,确实最近太宰先生早上会提前下班将近半个小时,以前并没有这么有规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仰面靠在座椅上、脸上还盖着本书的太宰治,又觉得完全是自己多虑了,他那么厉害的人会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哎,与谢野医生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一台手术啊?”
在另一边啃零食的乱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随便问了一句。
“啊,是的。刚才在门口遇到她了,因为病人情况危急,她没来得及来办公室就去准备了。”
国木田回道。
“说起来,与谢野医生的异能真是厉害啊,无论伤得多么重都能治好……就是过程太……”
敦想起前几次接受治疗的恐怖经历,脸色有些僵硬。
“所以说,侦探社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小子,把这些也处理掉。”
桌面上的文件又高了一截,敦不敢再闲聊,立马投入到了工作中。
太宰治听着他们的对话,轻轻拿掉了脸上的书,目光空空地盯着某一页,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谢野很快就结束了手术,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就有人习惯性地问了下情况,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失败了。”
然而,这次她却有些悲痛地摇了摇头。
“病人没有受外伤,是身体内部常年累积的内科疾病急性发作。这次的委托存在纰漏,我从来不接手这种病人的……”
因为救不了。
“抱、抱歉,我不知道……”
谷崎听她这么说,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脸上是满满的歉色。
“一般这样的委托在第一层就被筛掉了,这几年来都没有出过问题,侦探社里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这不怪你……”
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即使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也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时间还在流逝,这个夏天并没有发生什么轰动的大事件,平静得善解人意。
所有人都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只有某些特殊的人在悄悄变化着。
“太宰……你……没事吧?”
刚打开门,就听到国木田的声音,太宰治有些意外地朝他看去,发现他竟然没有在工作,而是严肃又犹豫地看着自己。
应该说侦探社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在此刻。
“什么呀!国木田君怎么突然这么说?搞得我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可能今天算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太宰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如果是在以前,就算他翘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以前的那个部下……他的情况我们听说了。”
“啊……你说芥川君啊,他没事,他会没事的。”
太宰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很自然地边走边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国木田不知道他这么说的依据,追问得太紧又不太合适,只好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众人。
敦倒是很直接,“难道您有办法吗?”
太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芥川君总是针对你,你不恨他吗?”
敦正了正脸色,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讨厌他,但是……”
这种时候担忧已经盖过了其他。
“是么。”
太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不再多言,将注意力转到了桌面上的请假条。
理由是……
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摇晃的吊灯,橙黄色的灯光温和地铺满了整个视野,与医院里单调得不近人情、白得让人心慌的白炽灯大相径庭。
芥川微微偏过脸,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他的表情有些动容,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剧烈,“在下根本不想看到您的。”
“因为担心我对你失望吗?”
太宰治的声音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温柔。
“不……在下已经从樋口那儿听说了,知道您来看过……不用面对您是在下最后的心理安慰,只不过……没想到您这么狠,该说真不愧是太宰先生吧。”
芥川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从神态到语气都没有多少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俨然变成了太宰治一直期望的模样,但在此刻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有些心悸。
芥川说着这话,意外地心同样平静,当某种强烈的情绪或感情达到了极限后,剩下的只有看透一切的释然,以至于再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毛躁了。
他闭着眼,但灯光并没有被完全阻挡在外,失去视觉之后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芥川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类似于衣料摩擦的声音,而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
他被一片阴影罩住了。
“芥川君,你想放弃吗?放弃朝我期待的方向努力。”
“如果太宰先生曾经对在下有过期望,在下不胜感激,可今后……”
芥川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的房间里,有一对小小的灰白色的飞蛾煽动着翅膀不停撞向滚烫的灯泡,一下又一下,不屈不挠、至死方休。
“睁开眼睛,看着我。”
带着糖果香气的嘴唇撤去,芥川依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微笑着的脸。
“让人看不懂。”
芥川说。
“您在想些什么、下一步会做些什么,都是在下永远也猜不到的,包括现在也是。”
“啊嘞?芥川君不高兴吗?”
太宰收起了笑容,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太宰先生,别再戏弄在下了,求您让在下回去吧……也别再出现了,在最后的时间,在下只想……”
芥川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到这里他已经无法继续往下了,太宰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阴沉。
很多很多话,只要不说清楚就永远都不会有解开的那一天,太宰不习惯把话说得太过明了,他也没有想过要让谁去理解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人生,即使面对的是他爱的人。
可芥川和他不一样,多年前贫民窟里的无心之犬在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十六年来的空白在后来转变成了对太宰先生浓缩到极致的感情,外人看来坚韧不屈、果断冷血的黑色祸犬其实是最敏感也最复杂的存在。
太宰一天不说,芥川就一天不会明白,更不会释怀。
他以为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切。
芥川对太宰治的误解,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带在下回去吧,在最后的时间里,至少要和银一起……”
“小银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他带走危在旦夕的芥川。
因为她知道哥哥最想要什么、最需要什么。
“我们不治了,今天就出院。”
当主治医生听到太宰的话时,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庞上满是震惊,或许是出于对于病人的怜悯或对无知家属的愤怒,他忘却了组织的规则,也不管对面的男子是什么身份,当即冷硬地答到:“这是对病人极其不负责的行为!他现在情况危急,不能随便出院!”
“难道你有把握治好他?”
太宰的反问止住了医生的口。
在这里,家属和病人任何无理的需求都应该被满足,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港口黑手党的医院。
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家属病人都有心理准备,知道住进了这里,想要活着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而后,太宰就独自带着芥川离开了那家临终关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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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为什么会这么做。
芥川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因为,我是太宰治啊。”
因为是太宰治,明白他需要什么。一直都明白的。
“芥川君”,太宰趴到芥川身侧,“我并没有在戏弄你。”
解释得太清楚不是他的风格。
“是吗?”
似乎想慢慢去理解这句话,芥川空洞洞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灯发呆。
“今天你说了很多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残灯复明……”
太宰靠在走廊外的拉门上,温和的双眸盯着上面的文字,久久移不开眼。
右边是跪坐在蒲团上穿着浴衣的芥川,此时他正挺直了腰杆双手放在腹股间规规矩矩地看着庭院中的添水装置,温泉旅馆的工作人员把之前那个已经变得枯黄的竹筒换成了刚砍下的新竹,满院的碧色使人心情愉悦,二十年来都活在杀戮与黑暗里的祸犬此刻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祥和。
早饭的时候,芥川吃了很多很多的小豆汤年糕,这一顿的饭量抵得上之前的三顿,且精神十足,气色红润,但太宰的脸色却冷得像是从冰块里扒出来的,他紧紧地盯着芥川埋在碗里的半张脸,手里满是冷汗。
“太宰先生,您……怎么不吃?”
抬起头后的的芥川才发现一直被太宰盯着,顿时很不好意思,即使还没有吃饱但还是放下了碗筷。
太宰一言不发,重新拾起已经冷透的食物,静静地扒拉了两口米饭。
“芥川君。”
芥川抬眼看向太宰,但对方叫了他的名字后却又没有了下文。
饭后,两人不再多说一句话,很有默契地忽视了昨夜不愉快的对话,在走廊上各占一边做自己的事。
太宰抱膝靠在墙上,怀中夹着刚才的那本书,而芥川则如先前那样规矩地跪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院中的场景。
灌满水后的竹筒“哒”地一声倒了个方向,将内部的液体倾泻而出,然后又回归原位,细细的水流再次流入、灌满、倒置、复原……循环往复、一成不变。
是两人从来没有过的宁静时光。
宁静而又短暂,但就是因为短暂,才会变得宁静。
日暮西山,太宰仰着头看着从枣树后斜斜射来的几束昏黄光线,芥川的身体有些熬不住,早已回到了房间里。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因为活的人要忍受着对他们的思念、承担起他们的寄托痛苦地生活继续下去。
太宰站起身,怀里的书顺势落到了地上,但他没有打算去捡,越过它走入了房中。
风吹过,一页被撕下的纸张轻飘飘地飞了出来,而后慢慢地落到了院子里的水面上,浸湿了开头的一段话。
残灯复明,回光返照。
“太宰先生,在下可能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芥川缩着身子侧躺在榻榻米上,对从外面进来的高大身影说道。
“在下感觉今天比前几日要有力得多,清醒的时间也翻了将近三倍。”而且早饭上还吃了那么多东西。
太宰没有回话,盘腿坐到了他的身侧。
“在下想明天早上就回去,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真的万分抱歉。”
落日的金色余晖洒在芥川的脸上,给他的皮肤和毛发都镀上了一层刺眼的光晕,折射在太宰那双阴暗的眼中,芥川说了这么多,但他对此依旧没有表态。
“太宰先生,是在下哪里做错了么?”
一成不变的语调和表情,和刚招他进港口黑手党时几乎无二。
“完全没有进步啊,芥川君。”
太宰有些惆怅地道,“我在或不在,你都是这样,死性难改。”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但芥川还是露出了凶样,梗着脖子问:“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
太宰微微勾起唇角,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亲昵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又把芥川整懵了。
“是我在无理取闹啊,因为想和你多说说话,想让你生我的气。”
太宰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芥川猛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紧接着他快速撑起手肘低下头,有暗红色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顷刻间便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满手的血,而后抬起头茫然道:“在下并没有感到不适。”
“知道了知道了,怎样都好,总之你先擦擦血,我看着怪不舒服的。”
太宰把手中的纸巾递过去,看起来有点嫌弃的样子。
芥川默默地擦去脸上、手上、地面和衣服上的血渍,情绪稍显失落。
当太阳完全落下以后,头顶那盏昏黄的吊灯又亮了起来。
洗漱完毕后的芥川觉得有些累,便躺回了榻榻米上,太宰治入眠的地方与他相隔不过半米。
“芥川君,今天的你表现实在是强差人意。”
眼皮在打架,半睡半醒中,芥川听到了耳边传来了太宰的声音,他侧过脸,看到一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
“对不起,在下实在是……太困了。”
“你想找借口搪塞过去吗?”
“太宰先生……您今天很奇怪。”和昨天一样奇怪。
“分开久了,就敢顶撞我了吗?”
“不是。”芥川越说话越越觉得胸闷,气若游丝地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太宰先生,在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您会热衷于自杀。”
说完这句话后芥川便开始急促而微弱地喘息起来,胸廓快速起伏着,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当生与死的界线不再那么明晰时,能体会到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就连信仰与伦理都能违背,也不失为忘记痛苦的一种方法。”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自杀来麻痹自己。”
沉默了许久的太宰治在芥川说完后就立刻否认了他的话。
芥川没有反驳,或者说是认为没必要反驳,再次闭上了嘴,反倒让太宰治在他面前有一种被看透后的无力与恐惧感。
芥川说的或许是对的,但不适用于太宰。为什么要追寻死亡?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死亡是人类最终的归宿,也是上天对人类最大的恩赐。
“别睡了,上司正在和你说话呢,这么没规矩吗?”
“您……早就不是在下的上司了。”
太宰继续道,“那我还没有认可你,你就要放弃了吗?”
“您在白鲸坠落之后……”
“我收回,当时的话无效了。”
“起来,芥川君。”
“为什么……您还不认可在下。”
似乎是被太宰所说的伤到了,芥川有些不甘地瞪着眼睛问道。
“怎么可能认可你呢?你这幅样子连小孩子都能杀了你,难道你不会以为就因为身体不好我就会心软说谎来满足你的心理需求吧?”
“当然……在下绝没有……有过这种想法。”
因为他是芥川龙之介,所以他不需要虚假的认可,因为对方是太宰治,所以他也不会说谎,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可能随时会一命归西的病人。
他们之间不存在善意的谎言。
因为他们是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
“为什么……吗?”
太宰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心情复杂地在脑海里搜索到了最佳答案。
这是我的私心哦,芥川君。
即使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会认可你,我要你去另一个世界也带着带着遗憾和对我的执念,这样一来你就会永远追在我的身后,至死不变。
太宰治久久没有动作,就那样用手撑着地面歪着身子低头静静地看着芥川,看着那双悲伤的半睁着的黑色眼睛,那双再也不会燃起光亮的眼睛。
直至最后一刻,这个傻孩子大概还误以为他是不会死的吧。
以为不会立即死去。
窗外的不知名的夜鸟在叫,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首曲调怪异的殉情歌又轻轻地回响了起来,只是语调不再轻快。
“一个人,噢,一个人是不能殉情的……两个人~两个人的话……就可以……”
两个人的话……
就可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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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一个人是不能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