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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得善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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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拿归案”这四个字掷地有声,陈时听完都觉得自己应该当场跪下自首。偏偏严业还不肯放过他,冷笑一声质问昆仑:“你若真是昆仑仙君,岂会包庇此等大恶之人?”
“既然你说捉拿归案,不如阎君请生死簿出来一看,有案可循才算确凿”昆仑不声不响又悄悄挪了半步,将陈时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简直摆明了一副包庇到底的模样,“何况即使是前世罪孽,陈时今生阳寿未尽,你也不该擅作主张勾他魂魄。”
阎君本来真的打算请生死簿来判,听到陈时名字顿时停住:“等等,仙君方才说,这位公子名为陈时?”
“正是。”
“难怪···”阎君反复将陈时打量几遍,嘴里喃喃了几句话,谁也没有听清,甚是古怪。末了他将手放在严业的肩膀上:“此事兴许是个误会,你且先回去。”
说罢不顾严业震惊的目光,不由分说地将他送(硬塞)回了本体中——阎君案桌上的铜镜。
陈时还没搞清楚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见阎君冲他和昆仑行了一礼:“原是陈时仙君转世,失敬失敬。孽镜台不懂事,冒犯之处二位请见谅。”
又是仙君,陈时近乎恍惚地想,原来自己以前也是个神仙么?
神仙是大白菜吗?怎么感觉遍地都是。
这世上还有杀人放火恶贯满盈的神仙?
昆仑往旁边退了半步,让出陈时的身影:“你认识陈时?”
“昆仑仙君可真是说笑了,”阎君直起身来笑了笑,“天上地下,谁还不知道陈时仙君呢?”
“陈时。”
“嗯?”
陈时还震惊于自己前世是个神仙名气还挺大的传闻,突然被昆仑叫了一声,愣愣地应了一声。昆仑半侧过身来看他:“生魂入地府多有不妥,不宜多待,你且先回去。”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一片黑色的袖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意识就昏昏沉沉起来。
不是,这怎么刚说了个开头就不让人听了呢?听了一半憋着会让人憋死的!
昆仑说是让陈时先回去,也是个谎言。他施法让陈时魂魄陷入沉睡,捏成小小一团,收进袖子里温养。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身形又抽条成玉冠黑衣的成年男子模样。
“阎君见笑了。”
“不当事不当事,前尘过往确实少知道为好。不过也真是难以想象,陈时仙君与昆仑仙君竟然是故旧之交。”阎君的目光落到昆仑的袖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昆仑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听出了阎君话里一点责怪的意味,低声道:“当年···当年昆仑山出了些事,本君颇有些自顾不暇。等知道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至今都未知当年发生的事情全貌。”
“当年发生了什么,前事地府不曾掺和,所以也不知起因经过。所知的只有结果。
当年啊,天后生辰,天帝宴请四方。只听说这位陈时仙君于众仙面前顶撞天帝,二者争执不下,被众仙劝住了。
哪知这仙君气性烈得很,表面上不显,暗地里请他座下一名鱼仙帮忙,联手做了件有违天规的大事。”
阎君说着抬头看向上方,地府上空总是阴沉黑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怀念来,即使隔着厚重的面具也能感到叹惋:“地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一座城的冤魂啊,被一个小小的仙官护着,浩浩荡荡进了轮回。
身后跟着数不尽的天兵天将,他也不怕,还能抽出心思来给那些人安排平安顺遂的来生。末了怒弃神身,自裁与轮回前,不屑与漫天神佛共处,纵身跳进了轮回。
他的血落进忘川河中,不知渡化了多少怨气业障。阴曹地府从未有过那样的仙气缭绕,至少因此获益百年。”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天帝大怒,处置了那个帮忙的鱼仙,手段狠厉,便再没有神仙敢提这件事和这个神仙了。
“原来如此,”昆仑也和阎君一起抬头朝那看不见的天看去,“当年本君年轻气盛,曾上阅司命簿下翻生死册,大闹了一通,却怎么都查不到陈时此人的命格,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曾经做了大梦一场,荒唐至今。
“啊,难怪那些年判官跟我抱怨说总是有人来借阅生死簿,还个个都惹不起。后来又听说天帝与昆仑仙君大吵一顿,彼此立誓老死不相往来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昆仑听了无语,这什么鬼形容,不过气氛却因此稍稍缓和了点。
阎君凭空变了两把官椅出来请昆仑坐下说话:“不过那几年人间是乱世,死的人太多,这些事很快就翻篇了,所以后来我也不得详查。说来惭愧,陈时仙君虽从我地府走,却是借道入轮回,故而并不上阴阳生死簿。”
“这样……”暗红色的宽大官椅将昆仑衬得十分落寞,“另有一事相问阎君,陈时他与我相识是在人间。却不知当年他在天上是什么仙任的什么职,烦请阎君告知。”
这问题不难,可阎君迟迟没有回答。此刻整个酆都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一批又一批的鬼魂涌向人间,去寻自己生前的归处。
而有些人,连来处是什么都还弄不清楚。
阎君挣扎半晌,重重叹口气:“仙君见谅,并非我不肯讲。当年事发后,天帝不知怎么说动了天道法规,说陈时既然只愿意做个凡夫俗子,那便不必再留仙籍了。”
所以每个神仙说到陈时,即使知道他原本是什么身份也讲不出来。在天道法规里这个神仙的存在已经被抹去了,统一只能用陈时这个凡人名字代替。
昆仑听完猛然站了起来,已经明白了一切。此举可真是,恶心。
陈时原本是个神仙享有仙籍,所以进轮回不会在生死簿上留下痕迹,而会在神仙的司命簿上留下痕迹。但天帝又把他的仙籍抹了,那么连司命簿上便也不会留下只言片语。
别人哪怕上天入地,都绝翻不到这个神仙一丝丝痕迹。
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陈时如今是一介凡人之身,在天道那里顶的却是个神仙身份,则更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陈时的命格,只有天道才有记载,是吗?”
阎君怕他生起气来把阎罗殿都给掀了,连忙爬起来:“仙君息怒,那位天帝早已魂归混沌。逝者已矣,不可再追究了。”
昆仑闭上眼平复一下心情,重复问道:“那位天帝与本君的恩怨,早已了了。本君只想问,陈时的命格现今是只有询问天道,才可查询一二,是吗?”
阎君更加恐慌,扑通往地上一跪:“仙君三思,天道万万不可动!”他将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其实陈时仙君的命格,简单的很。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哦?是什么?”
“苦痛尝尽,不得善终。”
这八个字远比“杀人放火恶贯满盈”来的恶毒残忍得多,而阎君似乎尤嫌不够,又添了八个字:“生生世世,皆是如此。”
昆仑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陈时的灵魂,好似这样能减轻些陈时以前受过的苦,又好像这样能汲取一些力气好能稳稳地站住不至于踉跄倒下。
“阎君请起,方才是本君鲁莽了。”
阎君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把当年的天帝在心里又骂了一遍:“所谓事在人为,陈时仙君这一世既然与仙君有缘相识,想来是转机在前,会越来越好的。”
昆仑听完默然半晌,竟然向阎君行了半礼。他听懂了,若非有唐余阎君这些人的存在,陈时是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的。
单论那八个字的命格,就绝不可能跟他这个天生地养的昆仑有什么交集。
“本君替陈时,多谢阎君。”
阎君侧过身,只受了这半礼中的半礼,遍算是了了因缘关系,互不相欠了。
“今夜多有叨扰,耽误阎君公务。本君先告辞了。”
“仙君好走,恕不远送。”
这荒唐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昆仑告别阎君,与来往熙攘的许多鬼魂擦肩而过。踏着人间的延绵香火逆向而行,回到了陈时家。
陈时只觉得自己深深浅浅睡了两觉,回过魂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结果一醒神坐起来就跟昆仑来了个眼对眼,昆仑还连鞋都没有穿,赤脚站在他床边,外面的天也还没有亮。
陈时突然觉得牙疼,脑子也疼。
睡一觉起来得知自己以前是个神仙,认识不久的小孩也是个神仙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昆仑?”陈时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奈何昆仑已经破罐子破摔,闷闷地应了。
那这就是摊开说的意思了,但陈时不受控制地在昆仑的光脚上多看两眼,不由自主地往床里挪了挪:“要不,你先上来吧。地上凉。”
啊,他在说什么鬼话啊,神仙会怕冷吗?
片刻后,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张床,两个“咸鱼”躺在上面动也不动,彼此都觉得很尴尬,但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