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有只色狐狸》李成蹊

2、筹谋

　　2.筹谋

　　三日前，也就是上元年八月甘七这天，苏府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吵。

　　起因是苏火火被她爹娘拍板订下了一桩亲事，且三日后九月初就是婚期，直到今日她才得知此事。

　　她云游归家已经五月有余，但是在这五个月里头，这位苏府的掌上明珠有三个月不见踪迹，昨日才回到家中安分下来，今日便被突然告知要嫁人。

　　此事放在谁身上，免不了憋闷委屈，更何况是气性猛烈的苏家大小姐苏火火？同爹娘大吵一架之后，她将自己关进房内不吃不喝，似有一种不退婚不罢休的气势。

　　此刻，九境城的苏家大宅内，苏火火像一只打了霜的茄子，恹恹地趴在桌案上，任凭门外的小丫鬟敲了老半天的门，她也硬是一声不吭。

　　小丫鬟明月提着饭桶，急地在原地不住打转，这是夫人交给她的任务，无论如何要劝小姐把饭吃下去，不然小姐饿坏了受罚的肯定是她。

　　“小姐！求求你开开门吧，从早上到现在都午时过半了，你什么也没吃，不管怎么样身体是自己的，你不能不吃饭呀！”明月拼命挤出两点眼泪，语带哭腔央求道。

　　苏火火深吸一口气，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趴着，不搭理不做声。

　　“小姐！夫人说了，你要是不吃饭，她就要罚我板子！”

　　苏火火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仍是不搭理不做声。

　　明月摸了摸饭桶，心下暗道不好，若是饭菜都凉了，那小姐就更不会吃了，那她挨板子的事儿就成定局了！一定得让小姐开门，把饭给吃了。

　　“小姐！”明月狠下心来，猛然提高音量，“你这样不吃饭，是在逃避问题吗？！”

　　房中传来摔杯子的声音，杯子砸在门上，惊地门口廊上吊着的鹦鹉不住地扑棱翅膀。

　　明月竖着耳朵，听见房内的人似乎有了点反应，便继续乘胜追击：“小姐，你若是不吃饭，饿肚子的是自己，该嫁人的还是你，你这样改变不了结局！结局是什么？结局就是你！要！嫁！人！了！”

　　苏火火腾的一下直起身子，怒气冲冲地盯着房门，两只漂亮的狐狸眼都快要冒出火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房门和门外的人给射出一个洞。

　　明月干脆小心翼翼趴在门上，偷偷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不想房门突然被打开，她一个趔趄扑了进去，饭桶也摔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苏火火极快地侧身闪到一旁，避免了被殃及的危险，她抱着双臂，冷眼瞧着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着的明月。

　　“我开门了，饭你也送进来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明月将将爬起来，还在拍着衣裙上沾着的灰，就听见院中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呵声。

　　“你不吃饭？还敢跟老娘在这耍脾气？”

　　来人是个衣衫锦丽的妇人，不到四十的年纪，眉间英气十足，两只带着细纹的狐狸眼中满含怒气。

　　这人便是苏火火的娘亲，苏老爷的结发妻子，脾气在九境城出了名的臭，当然了，也顺利成章地将这火爆性子分毫不差地遗传给了女儿。

　　可是苏火火敢跟明月横，却是没胆子跟她老娘大呼小叫，小臭脾气对上老臭脾气，胜负一眼可见分晓。

　　明月捡起滚在地上的饭桶，担忧地看了一眼闷声不吭的苏火火。

　　苏母手摇一把牡丹刺绣芭蕉扇，风风火火跨进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眼睨了一眼苏火火，“你这饭，吃是不吃？”

　　“吃……”这个字，几乎是苏火火咬着后槽牙吐出来的，她给明月使了使眼色，后者立马将饭桶放在桌上一层层揭开。

　　里面的吃食倒是花样百出，上面一层有彩色糯米捏的欢喜团，有明月大老早跑出去买的包子，中间有她爱吃的鲤鱼蒸年糕、脆皮爽口鸭、四季青卷心蔬，最下面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四碗大米饭。

　　明月将饭桶往前推了一推，苏火火就跟着咽了一口唾沫。

　　“不吃？”苏母盯着她盯了半晌，见她一动也不动，还以为她又反悔了，端着那第一层的木筛子就要往地上倒。

　　苏火火眼明手快地捏住母上大人的手腕，义正言辞，“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娘你这是犯罪。”

　　苏母皱了皱眉，很显然压根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极为不耐烦地又问一句，“你到底吃不吃？”

　　其实这对于苏火火而言，真的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不吃代表她无声的抗拒，意味着她苏火火宁饿死也不会嫁人，吃了，则表示她乖乖妥协。

　　可是不吃，她家母上大人必然要当着她的面糟蹋这些粮食，这简直比在她脸上扇耳光还要痛苦。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端起一碗白米饭，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苏母唇角一勾，刚要伸手抚上苏火火的发，顿了顿，又收回来了。

　　“想好了，不闹了？”

　　“我还是不明白，娘你为何偏要我嫁人，我，苏火火，九境城第一大美人，未及二八芳龄，就要白白便宜那叶家小子？再怎么说我将来的夫君，也得是城主那个级别的吧！”苏火火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连声抗议。

　　苏母白了她一眼，“你长的不美，想的倒是挺美，城主大人和他夫人恩恩爱爱，你还想跑过去横插一脚？你怎么不说你要嫁给北渊的国师？出去莫要说你是我蒋月如的女儿，败坏风德，丢人现眼！”

　　苏火火深吸一口气，拼命在心中念叨这是亲娘这是亲娘，才硬生生忍住没有将手里的饭碗糊在她脸上的冲动，继续道，“什么乱七八糟国师的，就算不是城主那般的男子，为什么非要是叶家那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我又不认识人家。”

　　苏母忽然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只是缺心眼，想不到你竟然是完全没有良心。人家叶公子才貌双全文成武就，配你这个成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偷懒耍滑的野东西，真真是绰绰有余。”

　　苏火火不理她亲娘的冷嘲热讽，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抬头问了一句，“什么北渊国师？”

　　却被苏母一句堵了回来，“关你什么事儿？赶紧吃，吃完了给老娘继续闭门思过，明月，看着你家小姐，不到成亲之日不准放她离开府门半步！”

　　明月被苏母汹汹气势吓得不轻，忙福身领命，“是，夫人。”

　　送走了苏夫人，苏火火扒着饭，于百忙之中抽空问了一句明月道，“你觉得我真如我娘所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么差劲？”

　　“不不不，哪有的事呀，”明月忙拍她的马屁，生怕她不高兴了又闹起来，“小姐在我心里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苏火火娇嗔她一眼，果然不如原先那般郁闷了，甚至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歌儿。

　　“小姐你……”明月对于自家小姐态度的转变有些惊讶，“你不生气郁闷啦？”

　　苏火火看她一眼，道，“不太郁闷。”

　　明月总觉得这一眼让她有些不安，“那……小姐也同意要嫁人了吗？”

　　苏火火两只狐狸眼冒出光来，“你猜？”

　　得，瞧这模样定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苏火火走到楠木金丝梳妆台前头，施施然坐下，对着镜子左瞧瞧右摸摸，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家小姐样貌如何？”

　　明月认真答道，“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知书达理富有才华、国色天香亭亭玉立，是个倾国倾城大美人。可是小姐，你才回来五个月，就有三个月在玩儿失踪，难怪夫人一定要快快将你嫁出去了。”

　　越到后面，明月声音就越小，几乎是细若蚊吟。

　　苏火火一记眼刀杀过去，堵住她的嘴道，“本小姐又没和那叶小公子见过面，他也不过是听些关于我的传闻罢了，若是传言有误……”

　　明月是个聪明丫鬟，当即知道苏火火肚子里的想法，她瞪大了眼睛，“小姐不会是想歪曲自己的形象，故意让叶家公子厌恶你吧？”

　　“聪明！”苏火火闻言，朝明月勾勾手指，眉眼弯弯，“过来，替我办件事，办得好，本小姐就多给你讲讲外面的奇闻异事。”

　　她知道明月喜欢听她说故事，每每回府，明月总缠着她，要她将外面遇到的新鲜事儿，她便捏着此事诱惑她。

　　然而明月不但没有乖巧地走过去，反而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她是好奇不假，可是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

　　苏火火见她这模样，当即“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

　　那楠木金丝的梳妆台上，就这样裂出一道缝。

　　明月连忙狗腿地凑过去。

　　“去帮我调查，叶家小公子这几日行程安排，尤其他何时出府，下月初就是婚期，动作要快。”苏火火慢条斯理地吩咐道，顿了顿，又道，“只要你事情办的好，本小姐不光讲故事，还教你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明月哭丧着脸退下了。

　　打发走了明月，苏火火便撑着脑袋看窗外的风景。

　　眼下正值盛夏，但九境城地处偏北，因此眼下时节也见不到太浓烈的热意。窗外廊上的鹦鹉探头探脑，院中的狸猫卧在树杈子上打盹儿，爬墙的花草铺满了院中的墙壁，一切都是这般安静祥和，除了房内少女的心绪。

　　活泼的少女不同往日那般嬉嬉闹闹，而是安安静静等待小丫鬟明月的归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下午。

　　黄昏过后，月亮渐渐攀升，院中树影张牙舞爪。

　　苏火火吃过午饭后就趴在桌面上打盹儿，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小姐，我回来了。”明月轻轻敲了敲门。

　　但是弄醒苏火火的不是敲门声，而是食物的香味，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手一扬，那门便自动打开了。

　　明月提着一笼包子走进来，“小姐，你肯定饿坏了吧。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包子，你快点尝尝吧。”

　　“似卿般惹肿么样（事情办的怎么样）？”苏火火的确是饿坏了，中午她没胃口，只吃了两碗饭。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小姐慢点儿吃，”明月给苏火火抚了抚背，“小姐让我打听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叶家公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基本都在家里替叶老爷打理生意，但是每隔七日会去一趟城外的温池，按日子推算，明日他就该去了。”

　　“温池？明日？”

　　苏火火咽下口中的包子，狐狸眼转了又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