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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里西亚是个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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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医生,不,不算是。”
那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医院的每个夹缝里,都充斥着活的或死的人。说是医院,不过是熏黑的半面矮墙。西里西亚挤不进狭窄的屋子,家里还有五个感染者。他只能去寻找,寻找支撑生命的拐杖。
西里西亚离开家乡,前往感染者的国度——阿萨兹勒。或许那里有希望,如果没有,荒漠里便多横一具尸体。
“吉塔诺的女神,请告诉我,治疗圣罗克氏病毒的方法。”
城墙外,黄沙漫天,漆黑的破布烂在里面,风暴嘶吼着,割下几道口子。破布里晃着一颗竹节,枯黄的,刚被火焚一般。白茫茫的头皮上,隐约夹着一点黑。他的声音颤抖着,任砂砾砸得粉碎,涌进肿胀的咽喉里。
生机大都不在躯壳里,被天边的乌云剥削殆尽了。
“我只是个算命的,不懂治病。”
大门之上,罗姆的双眼只露一道缝隙,流出霞光。长袍在风沙里摇荡,沾不上一粒尘埃,倒透过昏黄,冒腾一抹樱色。大地永恒的低吟,化作一段歌谣,漫长而幽寂。
“若您不把圣罗克氏当作病害,恕我冒昧。我的家人正饱受痛苦,急需阿萨兹勒的指引。”
虽然圣罗克氏令他们陷入火海,但也有观点认为,那是人类的进化,是大自然的甄选。
“你能给我什么?”
罗姆拿出一摊牌,牌面映射出白日的微光。她不像至高的君王,也不像威严的神明,薄纱蒙住她的心湖,云雾漫进视者的双眼。只听得见话音,带着一丝戏谑,又不显轻浮。
“除了这副身躯,我一无所有,您大可夺走我的性命。”
西里西亚的头埋进黄沙里,如石块一般僵在原地了。他的眼,是两坛死水,毫无生气。
“戴沃正攀附在你的背上。告诉我,孩子,如果有两艘船,一艘有你的家人,一艘是毫不相关的人。戴斯容你选择,有一艘船上的人可以活下来——你的指向是什么?”
罗姆用卡牌遮面,只露出不现神情的双眼。没人知道,她愉悦抑或悲伤,她的内心到底掀起怎样的波涛。
“我不是掌管生死的哈德斯,没有选择的权利。”
沉默良久,西里西亚才说出话来,似看不到光了。他好像了解罗姆的用意,但是否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会尽可能地,救下所有人。”
“会不会有优先呢?”
西里西亚又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他非圣贤,不可能没有私心的。
“不坏,不坏。”
没有脚步声,罗姆来到西里西亚身前。接过艳丽的卡牌,罗姆牵起黑线般地身子。那样子,谈不上高雅,谈不上华丽。在常人眼里,她不过是穿着玄乎的女性,口吐莲花的巫祝罢了。
“渺小的隐者啊,请记住,你便是万物之起源。未来善恶与否,不走下去即为虚无。无论皇帝的枷锁多么锋利,持筏者永远是你。接受女祭司的指引吧。”
说罢,罗姆像从未出现过。眼前,大门紧闭,沙子晃着眼。只剩下手里的牌。
他身披素衣,洁白的花没有根,也能在手心生长。他高昂着头,背后艳阳万里,眼前必定是光明而柔和的。
尽管前方无路,是巍峨的悬崖。
家人再不能等待,先一步去了。或许初心并不重要,对于愚者来说,目标永远是前方的路。
一股知识,灌进西里西亚的脑海里。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应有的,便幻化成其他的方式,回馈自然。虽没有云翼般的洁衣,还是拉回了无数亡魂。西里西亚流浪四方,这本是带来救赎的奇迹,但传递奇迹之人,没有受到应得的对待。
这是克里奥尔,卡俄斯第二帝国的首都。即使是她,也确是这番景象——腐朽的高楼,黑绳从无底之孔中呕出来,悬挂在墙梁上。猖风揪起半死不活的路人,一把摁进黄板里。空气锈蚀着肌肤,西里西亚脸上的斑皮更加松垮,不剩一点儿肉了。眼珠子虽凸得可怖,却读不出一点儿盼头,唯有老祖宗的,对生的潜意识死撑着。
生如炼狱,死是上天赐予的馈赠。
毫无预兆地,地皮露出绿色来,鲜得诱人。它们是那么活泼,连浑风都褪去恶臭,宛若瑕的凉。洁白的,神圣而庄严的殿堂拔地而起,与外界隔上一层厚障壁。天堂竟透不出生气来,蹒跚的眼里,是恐惧或鄙夷。静得没有生命的回响,可能人的双手,造不出自然的乐园。
是叶卡捷琳娜召他来的,一位万人之上的女皇。没人不知道这冗长的名字,也没人见过她的面容。只知道凡人从踏不进皇宫,即使进去了,也没机会出来。
殿内,好似另一个世界,西里西亚推开了异时空的大门。不管多么华丽,他心里只有圣罗克氏,目的很单纯,见到女皇,继续流浪。是的,就这么简单。
双眼掠过一排排衣袖,脚骨陷进长毯里,试图麻痹外客的神经。直到最后一扇门敞开,那殿堂,足以包容万物的殿堂,终于置身其中。
“欢迎你,西里西亚先生。”
庞大得夸张的裙摆,似倒吊的白莲,茎叶攀附着空气,悬在空中,尽头是淤泥。高洁的女皇从画像里走出来,四周如履薄冰,渡鸦没了啼鸣。
西里西亚从没见过这场面,花瓣洒满心房,皎洁的光正注视着他,清凉而不灼热。
“草民西里西亚,为卡伦帕尔·索菲亚·奥古斯特·叶卡捷琳娜女皇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请不要对我说这些,西里西亚先生。您拯救了卡俄斯,我才该向您致敬。所以,请起来吧,现在没有任何人能令您下跪。“
叶卡捷琳娜竟离开那高耸的宝座,亲临地面了。她亲自牵起西里西亚的双手,像是对待一位绅士。圣洁的白发,眼眸挡住了所有污秽,湛蓝的,幽深的湖水,女皇的一切让他痴迷。可是,每当眼神瞥过这云缎之衣时,西里西亚总能感受到,破布所发出的哀吟。
他们来到另一座辉煌的宫殿,是接待贵宾的地方,若不是瘟疫,西里西亚一辈子也看不到这光景。
“您还去过别的国家吧?“
“是的。“
“他们的人,是…什么样的?
“至少,接受我治疗的人,都很幸福。如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了。”
西里西亚去过其他国家,但是没有那个君主会接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游医。甚至还有一些国家,曾严令禁止跨进他们的国土。一路见到的,都是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穷人。或许,叶卡捷琳娜真的有些不同。每每提到“人民”,她都会低下头颅,脸上刻满了羞愧,连裙摆被拽出一片褶皱。
这是在演给他看吗?不,叶卡捷琳娜完全不需要。没有穷人需要女皇的尊严,她只用赐一些封地,从其他穷人身上搜刮些油水,就能满足一个穷人一辈子了。
“与您相比,西里西亚先生,我就是个,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罪人!我的先祖,卡伦帕尔一世,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躲在这座迂腐的皇宫里。他会牵起人民的手,向病毒展现人类的强大,就像您一样…“
面对眼前的情形,西里西亚是不知所措的。对于穷人来说,惹哭贵族女士可是大罪。虽然没有法律规定,但这够他卸掉两条腿的。就是现在,至高的贵族,正在自己面前说出她的罪行。叶卡捷琳娜甚至不敢对视,她的眼神始终低下着,红润的眼眶下,留下几道深深的泪痕。不知为何,西里西亚竟有些自责了,是的,他的爱心被女皇抓住了。
“为您的眼泪,我感到难过,陛下。”
“对于至恶的罪人,圣人也可以献出善心吗?”
她的眼神微微太高了些,仅仅如此,西里西亚的也被牢牢锁住了。不论如何,她都是那么神圣,除了克里奥尔反抗军,有谁敢对叶卡捷琳娜说“不”呢?
“我的微薄之力,算不上什么。”
“您愿意帮助我,卡俄斯的罪人,用您的双手赎罪吗?”
叶卡捷琳娜的目的,在来时西里西亚就猜到了,无非是用自己的医术,去拯救卡俄斯全国。这也是西里西亚的目的,没有理由拒绝。
“您言重了,陛下。我们都是为了卡俄斯,没有谁是罪人。”
西里西亚离开了,在这场对话里,他失去了独立思考的本能。或许,这就是百年帝国的恐怖之处——他们的手段,绝不只是威压与暴政。不过,已经不用思考太多了,他就是想要治病,至于皇宫怀着什么心思,不是自己的思考范围。
就算去思考,又能得出什么呢?
皇宫,叶卡捷琳娜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她的身边,站着自幼培养自己的老臣。
“陛下,您不需要这么做。”
夕阳哀颓,远山涨起血潮,无家的流浪者被笼罩了进去,。满身血红,散发着腥气,不知是天上来的,还是自己流的。
“不是哦,塞勒巴赫,我真心爱着他们。没有人,比我更上心。”
她望向天边,黑血在此刻喷薄而出。她看着,心弦冻上千丈冰,笑容里没有血色。
“是的,陛下。您深爱自己的臣民,一直如此。”
“塞勒巴赫沉重的声音里,似认可,似不认可。叶卡捷琳娜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还是清楚的。是的,没有人比女皇更深爱,但被她爱,是令常人倍感恐惧的事。”
流浪者倒在血泊里了,再也没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鸽了好长一段时间,去写别的东西了。接下来会保持一直更新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