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城》融风东来

191、酒糟红鼻

　　腊八拖着我游过了那片带有尿素味儿的脏水，又往前走了一段，前面竟然出现了亮光；真是像开玩笑一样。我还指望我们能死在这漆黑的地底呢，至少也让我们遇到一些怪兽或者隐士高人之类的才说得过去吧；想来真是不由得失望。
　　就在我们全速奔向那亮光的时候，一个侧洞从我眼前闪过；只是一闪而过，却停留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也像是个傻瓜一样，接收到了一种只有我自己才懂的指引。我停下了脚步；让那个屠夫自己继续往前跑。
　　我钻进那个侧洞。有微弱的光亮照进来，勉强可以看得清楚。里面有几根木桩，摆在那里像是凳子；最里面还有铺开的稻草，明显是床；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有人在居住，或者，其他接触过人类文明的动物，比如从动物园里越狱出来的高智商大猩猩。不，不是高智商的大猩猩，也不是其他人类，是我父亲，我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酒糟鼻，红彤彤的。他的酒糟鼻不管放在哪里，我总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此刻，父亲正坐在一根树桩边，啃着一个竹笋一样的东西，木桩上摆着他心爱的酒壶。那是一个铝皮酒壶，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他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包括生命，但就是不能失去这个酒壶。
　　我走过去坐到父亲身边，看着他脚上那双黑色的水靴子。那是一双牛筋底的水靴子，矿上发的；父亲很喜欢那双水靴子，说它轻巧跟脚，底儿又耐磨，不管是石渣路还是水洼，所到之处如履平地。他每次下井都会穿这双水靴子。
　　“梦露啊，你父亲失踪了那么久，找到了没有啊？跟你母亲说，别再继续找了，你父亲可是个聪明人，他是在跟整个黑金城里的人开玩笑呢……”我父亲一定是又喝多了，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满嘴的胡话；不过他说得没错，他是喜欢开玩笑，他本身就是一个玩笑。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被外星人抓了去，解剖研究他的酒糟鼻；没想到他竟是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偷地喝酒，一喝就喝了这么多年。我在想要不要把猫屎已经死了的事情告诉他，或者是，要不要把孙半城因为低价收购国有资产的投机行为而功成名就被树为“救市良心企业家”到处作报告告诫年轻人做人要脚踏实地的事情告诉他。最终，我什么也没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他可能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只要能有酒喝，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黑梦露，你，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我转头，看到了腊八脚上那双黑色的运动鞋，裹了一层泥，又覆了一层水。他的脚趾紧扒着地面，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紧张的东西；这个杀猪的屠夫，也开始学会演戏了。
　　我再转回过身来，整个侧洞俨然变了一副样子。刚才的干净清爽、还有那些木桩、稻草全都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一片腐朽阴湿暗黑。我父亲还在，只是少了一部分；那部分是，皮肉。蓝黑色的矿工服，高筒的牛筋底水靴子，全都套在一副骨架上，松松垮垮；衣服上满是污渍和血迹，又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骨架也并不是白色，而是脏兮兮的灰色。
　　父亲没有了酒糟鼻，这倒让我觉得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