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春雾吻我》宋灼灼

10、Chapter 010

　　回到家，陈烬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她了许厌，而他收拾收拾东西，住进了周不齐之前待的客房。此等英勇行为，许厌暗中称之‘舍身炸粪坑’。
　　真不是她夸张，周不齐的房间，恍若一个垃圾堆。

　　“卧室有独卫，你比较方便。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分配房间的时候，陈烬这么说。
　　他倒是个很尽职的房东，晚上还带许厌出门采购日常用品。
　　许厌提醒他，“陈烬哥，你记得问我哥收钱。”
　　“按市价算的那种。”
　　陈烬一听，乐得不行，后来跟周不齐说这件事的时候，周不齐气得跳脚。

　　周日的时候陈烬有事出门，许厌在家里大睡一通。
　　晚上醒过来的时候，陈烬还没回家。
　　许厌想问问陈烬的情况，这才想起来，两个人重逢到现在，还没交换过联系方式。

　　门口传来快递员的声音，许厌让他把包裹放在门口。等听到人走了，才去开门。
　　门口是个袋子，一串英文的牌子，总之是许厌看不懂的内容。
　　这大概是陈烬买的东西？
　　许厌帮他拿进来的时候，发现袋子上竟然有马克笔手写出的她的名字。
　　那字迹是陈烬的。

　　许厌一懵，细细扒拉袋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双鞋。
　　细跟小皮鞋，很可爱的风格，摸上去很柔软。
　　袋内还另附了一张小卡片。
　　许厌拿起来。

　　【今天出差，看了一双鞋，很适合你。买下后叫人加急送了过来。勉作实习礼物。】
　　【今夜不回，明天下班告诉我，我去接你。】
　　【陈烬。】
　　名字后还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那一串数字许厌很熟悉，她看见后的第一反应是，噢，陈烬还没换手机号。
　　又再去看那一双咖色的小皮鞋，许厌的心情很复杂。
　　总是这样。
　　她人生中多次被人看重的时刻，全都是陈烬给予她的。
　　就连周不齐和她妈都没在意过的实习第一天，陈烬却给她准备了礼物。
　　这样的陈烬，叫她怎么不喜欢，又怎么不想抓住？

　　情感和理智在拉扯，早就柔软而塌陷的心房摇摆不定。脑海里的小人在摇旗呐喊着继续修筑更伟大的城墙，但躲在城墙之中的小小许厌，却蜷着身子犹豫了起来。
　　她总是受不了别人对她太好。

　　许厌在地上蹲了好一会，这才仪式感十足地拎着袋子，坐在了沙发上。
　　她弯下腰，给自己扣上皮鞋的纽扣。
　　啪嗒一声，轻软而温和。
　　许厌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
　　鞋很舒服。

　　她拿出手机，给陈烬发了个消息。
　　【谢谢。】
　　-

　　住在陈烬家里的第二夜，许厌依旧保持着和尤依通话的习惯。
　　尤依迫不及待地打听了陈烬的所作所为以后，陷入了沉思。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宁愿和渣男谈恋爱，也不想和直男在一起了。”
　　“他不是渣男。”许厌下意识反驳。

　　“这还不是？”尤依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苦口婆心地对着许厌说，“宝贝，你是见识少了。这种不拒绝不负责的人，就是渣中之渣。”
　　许厌嗯了一声。

　　她知道陈烬不是好人，但在她的心中，他和渣男，也有些不同。
　　或者说，渣男这个简单直接的词汇，让许厌本能地抗拒，不愿意把它和陈烬作联系。
　　她想，人总是复杂的。不喜欢的理由有千万种。
　　不回应也是。

　　尤依还在絮絮叨叨地感叹，“不过，你要和他谈恋爱，感觉也还不错。”
　　“甜的时候，估摸是真的甜。”尤依想象了下那场景，咂巴两下嘴，自己都有些馋。

　　许厌正把实习要用的东西重新清点了一遍，毕竟明天早上要去签合同，谁也不想因为证件缺失而给未来的同事留下深刻的印象。
　　听到尤依的断言，许厌动作一顿，一边把身份证复印件放进文件夹里，一边似轻松地说，“我们没谈恋爱。”
　　尤依啧啧两声，“没谈恋爱还这么甜，过分了啊。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许厌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最大的关系就是，他和我哥是好朋友。”
　　“是吗？”尤依的语气里充满着不信任和怀疑。

　　“真的！”许厌就差对天发誓了，她哼哼两声，说，“我只想找个地方住，可以方便实习。反正两个月后就回学校了。”
　　“我不信。”尤依毫不留情地戳穿许厌的伪装，”你要真这么想，我把头拿下来给你当皮球拍。”尤依感叹说，“他不是你之前的暗恋对象吗？你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说着说着，尤依这个旁观者都走了心。
　　她和许厌相识于大学，入学的时候成为了好友，两个人聊起过去的青春，分享高中生活，尤依才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她和陈烬的故事。

　　“不是所有走散的人都能够重逢的。”尤依说，“现在好不容易你俩居然相遇了，你不打算努努力，发展点什么？”
　　许厌摇了摇头。
　　“尤依，我和他能够重逢，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我哥的好朋友。”

　　人际关系圈层堆叠在一起，想要完全不见面，也应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吧？
　　更重要的是，许厌非常确定地说，“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我想赚钱。”

　　越是临近毕业，许厌就越是焦虑。
　　只要一想到一毕业就有几万块的助学贷款还需要偿还，经济独立四个字就不断地盘旋在她的脑袋上，变出一座巨石，压着她。
　　有的时候会喘不过气，但有的时候，有会成为她继续前进的动力。

　　尤依作为朋友，知道许厌心中所想，有的时候，更多的是心疼。
　　“许厌——”尤依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忽然，福至心灵，转变了沉重的语气，变得俏皮起来，“不对啊。你嫁给陈烬也可以马上致富啊！”尤依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满嘴跑火车，“结婚家，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

　　许厌赶忙摇头，“算了吧。”
　　“我喜欢自己赚钱。”

　　尤依却觉得刚刚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天才。
　　“啧啧。”她琢磨着，“我觉得真不错。当个阔太太，什么也不用操心。不过这种最好的情况呢，也不是你和陈烬这样的。结婚家适合找个一点也不爱的人在一起，各有所图，互不亏欠。要真扯上感情两字，反而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许厌哭笑不得，简直没办法给尤依说明白，“你别老说我和陈烬。我和陈烬怎么啦？他就是把我当妹妹的呀，照顾一下。”
　　“情妹妹也是妹妹呀。”尤依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许厌有些恼羞成怒，“尤依！”
　　“好吧好吧。”尤依举手投降，白旗挂在电话的另一端，发出求饶信号。但在最后败退之前，仍旧有一句话想说。
　　“不过猪宝啊。”尤依似调侃又似警告，“虽然我很想相信你说的话，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对他旧情复燃，那都是迟早的事情。”

　　——bingo。
　　猜中了。

　　许厌心虚求饶，拜托尤依赶紧放弃这个八卦话题，并且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给尤依提起她和陈烬之间的事。
　　完全是为自己自找麻烦。
　　尤依也算听话，画风一转，问，“不对啊，许厌。你看，你住他的房间，他住你哥的房间，那请问你哥住哪？”

　　“想起来了，原来我还有个哥哥。”

　　“......？”

　　许厌躺在床上，被尤依这么一问，想到了昨天周六晚上的时候，陈烬打电话给周不齐的事情。

　　周不齐花了一整个白天睡觉醒酒，晚上刚醒就又被叫去凑局。
　　接到陈烬电话的时候，恰好正在路上。
　　一群人谈论着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

　　原本嘈杂的人群一看周不齐比了个手势后就陡然安静了，周不齐接起电话，喊了一声，“咋了老陈。”
　　陈烬冷静地看着请来的整理师把周不齐的东西放到白色收纳箱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周不齐心下一惊，“我妹又对你做了什么不轨之事吗？我马上回来主持大局。”
　　“暂时还没有，也不需要。”陈烬说，“就想问问。如果你想玩久一点，我就叫人把你房间收拾下。”
　　“今天陪你妹去看房子，实在是没有合适的。我打算让她住我的房间，有独卫。你不在，我就正好睡客房。”
　　“跟你讲一声。”

　　周不齐听得脑袋发晕，连噢两声。
　　“你对我妹真好啊。”周不齐不要脸地感慨，“老陈，也不用这么给我面子。”
　　陈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敷衍回应着：“嗯。”
　　周不齐伤心了，“你真坏。”
　　“呵呵。”陈烬懒得陪他演戏，“问你的事情，怎么说？”

　　周不齐又想到刚才的旅游计划，摆摆手，大方地说，“你住呗，反正都是你的房子。”
　　“我那些东西除了手办，别的你看着收，到时候重新买也行。”
　　“我这边正好和朋友出去，晚点再回来。”

　　“是吗？”陈烬面不改色，“那玩开心点。”
　　他送上祝福，挂断电话，看向犹豫不决等待答复的整理师，回，“随便处理吧。”

　　然后，整理师十分利落地把属于周不齐的东西丢进了收纳箱里，毫不留恋地带出了房间。
　　能用的就用，不能的就二手卖个好价钱。
　　哈哈，她最喜欢这种断舍离的客人！

　　后来整理师走了，许厌朝着陈烬打探，“多少钱呀？”
　　“什么钱？”陈烬一时没听明白。
　　许厌指了指回归整洁的周不齐的房间，还有整理师留下来的一张整理地图。“这个呀。”
　　陈烬比了个五。
　　许厌大惊，“五百块？”
　　陈烬晃了晃食指，再次比了个五。
　　许厌人傻了。
　　“五千？”
　　眼见陈烬点头承认她的猜测，许厌瞪大眼，目光在陈烬和周不齐的房间里来回游动。

　　“有想法？”陈烬瞧着她的小模样，好笑地问。
　　“是有一些。”许厌沉思片刻，认真地问，“陈烬，你是不是被骗了？”
　　收拾一个小卧室要五千块。
　　“要不，下次你找我来收拾？”许厌满眼期待，“我给你打个折，对半开，二千五。如何？”

　　陈烬手指抵上许厌的额头，笑骂，“小财迷。”
　　“人帮我收拾贴身衣物，你收吗？”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全是促狭之意。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原本信心满满的许厌，脸顿时变得像个红苹果，当场烧了起来。
　　“烦人！”许厌推开陈烬，“这钱我不赚啦！”

　　现在忽然想到这件事，许厌隐隐预约又觉得不对啊。
　　这样既能能赚钱还可以触碰平日里碰到不到的东西的工作——
　　唔。
　　怎么想，好像都是她赚了？

　　-

　　实习入职这天，许厌起了个大早。
　　热了陈烬买来的速冻包子，就着燕麦牛奶吃完，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准备出门。
　　立在鞋柜前好一会，许厌穿上了陈烬送的新鞋。

　　去小区门口扫了个青桔单车，许厌把自己的单肩帆布包挎好，开着导航骑上马路。
　　绕过一个十字路口，再转个弯，她实习的地方就到了。
　　骑在马路上就能远远地看见公司的标志，国内T0级别的游戏大厂——圣加。
　　许多游戏工作者的梦想之地，也是许多游戏爱好者的唾弃之所。

　　一边挨骂，一边赚钱。
　　越是挨骂，越是赚钱。
　　这就是圣加。

　　圣加运营很差，游戏可玩性不太有独特点，奈何金钱的力量太猛烈，砸出来的画面美术和特效确实牛逼，所以无论如何也稳稳占据了市场的大部分份额。许多玩家为了美术也会趋之若鹜，因而用户量很可观。
　　虽然说，追求美术的机制化而非游戏玩法的机制化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情，但依旧有人吃这一套。所以就算业内人士有许多瞧不上圣加做法的人，也往往抵挡不了过于猛烈的金钱攻势。
　　不是我们不坚定。
　　实在是他们给得太多了。

　　久而久之，圣加也成为了一些游戏工作者刷简历的好去处。光是大厂两个字，听上去就仿佛光鲜亮丽。但其中滋味，或许只有深处在内，才能够知道。

　　许厌未雨绸缪，在大三的暑期就争取到了来圣加的实习资格。
　　她知道她和哥哥不一样，从小就知道。
　　她没有家庭可以依靠，只有靠自己。
　　所以不得不跟上内卷的时代，倒逼自己的简历。

　　许厌深呼吸，走进圣加的大门，拿出证件跟门卫确认是新入职的实习生以后，许厌跟随着公司园区的路标抵达了接待大厅。
　　八点四十开始入职流程，现在不过八点二十，人却已经坐了不少。
　　除了她这样的稚嫩大学生，还有好些个成熟的面孔。
　　男性居多，许厌猜测或许是因为游戏公司性质的缘故。
　　十有八九程序员。

　　许厌坐在角落里，等到三十五，大家跟着HR的脚步去了培训室。
　　许厌第一次参加职工培训，背打得笔直，如同小学生初次上课。
　　但与她正相反的“老油条”们，对于走流程一般的培训都不甚在意。

　　在HR，IT服务部，还有行政部门的人相继交代完相关事情以后，当时招入许厌的HRBP便在门口等着接她。
　　手上拿着一个单子，念着名字，很像是上课结束来接孩子的家长。
　　跟许厌同去一个项目组的有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和她一样的实习生。
　　许厌偷偷看了眼，男孩好像是程序员，陈卓，人也挺“沉着”的。
　　另外一个女生是做UI设计的，叫刘玥。
　　两人一见面，就都觉得惊讶。

　　“是你！”
　　刘玥快步走过来，熟稔地挽住许厌的手臂。
　　“你也是实习生？”

　　许厌点了点头，把挂在胸口的工牌递给刘玥看——上面写着游戏策划实习生，数值方向。

　　两人相见恨晚，在人群里小声谈论起来，直到hr开口说话，才互看一眼，噤了声。
　　“一般来说我们是早九晚六，包三餐，早上八点四十五早餐停止供应。中午十二点开始午休，一点半上班。晚饭也开放，还有夜宵。周末双休。”
　　刘玥激动地说，“夜宵！想吃！”

　　许厌却在心中默默想着。
　　——吃夜宵岂不是等于加班？
　　她愿意用今年的生日愿望许愿永不吃夜宵。
　　但她的生日愿望好像从没被实现过。

　　聊着聊着，到了项目组的工位上。
　　许厌之前一直知道自己要做的游戏是大型mmorpg手游，猜到了肯定人很多。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放眼看过去近百号人，都塞在同一层里。
　　不同部门的人来领人，许厌和刘玥趁此机会加了微信。
　　美术组先把刘玥带走了。
　　许厌觉得自己有点像幼儿园等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不断四处张望着，想找到策划部的家长是哪位。

　　然后发现，策划部派来接她的是个美女。
　　笑容温柔，大方可爱，身上穿着的lo裙透出几分宅女气质。

　　“你是许厌吧？我是你的leader，你叫我心仪就可以。”
　　心仪姐冲着许厌温和地说。
　　许厌连忙喊了一声心仪姐，跟着她去了工位。

　　心仪指着两排工位，“这边都是我们策划部的同事。数值组在这，文案的在那边，互动在里面。那边的何老师是我们的主策划。”
　　许厌挨着打了招呼，又被带着去搬设备，来回好几趟折腾，最后坐在自己小小的工位上时，竟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真的要开始实习了耶。

　　第一天的工作安排很轻松，下载办公软件，然后开始——畅玩游戏。
　　《神迹·再临》是端游改手游，还没拿到版号，但是一直打算上线。
　　许厌加入的时刻，正是战前时刻。

　　游戏策划必然要了解自己的游戏，所以许厌几乎花了一整个下午都在过《神迹·再临》的端游，然后用unity3D过《神迹·再临》的手游。
　　心仪姐给了许厌好几个常用的口令，一下让许厌体会到了开作弊码的快乐。
　　跟小时候在4399玩森林冰火人开无敌版的快乐一样。

　　许厌尽心尽职地玩着，还专门拿本子记录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下午六点时间一到，许厌心中那根名为“下班”的弦就被扯得紧紧的。可是她看了眼周围，竟然还没有人有所动作。
　　明明是合法下班的时间，许厌却完全不敢动了。
　　初来乍到的小鸟，哪里敢直接惊扰整个森林。

　　陈烬给她发消息。
　　【下班了吗？】
　　许厌悄悄回复。
　　【到下班的点了，但是没人走，我不知道我走不走tvt】

　　许厌坐立不安，心仪姐看了她一眼，很贴心地说，“到点了，没事就先走吧。”
　　许厌像是得到了解脱，即刻收拾东西下班，跟心仪说再见的时候，不小心看了眼她的屏幕，才发现她一直在刷豆瓣，小窗口还正在放着B站的视频。
　　——嗯，又学到了一点摸鱼技巧。

　　下楼的时候正好路过刘玥的工位，刘玥朝着她挤眼色，偷偷发微信给她吐槽。
　　【你就走啦？我们组还没人走呢。】
　　许厌说，【嗯，我先回家了。有人来接我。】
　　刘玥狂发一串感叹号。
　　刘玥；【男朋友？？】
　　刘玥：【好人有好命啊姐妹！！下次带我看看你男朋友！】

　　许厌一时恍惚，心中有点微妙的甜，像是偷窃来的快乐，那快乐里又有些酸涩。
　　许厌：【不是啦。】
　　许厌：【是我哥。】

　　发完消息，许厌站在公司大门口，一抬头，正好对上陈烬的目光。
　　他站在车边，晚霞伴在他的身后。
　　这个时刻，隔着一条小小的马路，许厌却看到了漫长的一切。
　　日暮归途。
　　大概陈烬，就是她所有心跳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