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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堂前富贵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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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推心置腹已经一去不返,同谋和交流变成敌意与缄默。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宋满婴猫着腰被追到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他知道,他不得以以一种平生绝不会做的姿势两掌着地,以急驰,去逃命,粘腻的泥土溅到脸上,使他不得不眯着眼,头顶开麦穗 ,手掌下成片倒下的麦杆,半截膀子泡在泥水里,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对上蒋重山可能没有活路了,如果运气稍微好点,就让徐赴夷来抓他。
但宋满婴的运气先不谈,追他的一定是蒋重山,他要去找徐赴夷?还是继续逃命?
[听我说华青,冷静点,蒋重山不会杀你的。]
“你他妈有病吧!非得他扣动扳机你才肯死心吗?”
[华青,你先冷静,你为什么要……要这样?]
宋满婴甚至不敢抬头看,感叹: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我是绕大路去还是改道去找徐赴夷。”
宋满婴蹲在稻田中央,刚刚已经窜出去很远了,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潜力。
跑酷小能手,向你敬礼salute.
[蒋重山具体找你是为了什么?]
“动动脑子。”宋满婴双
不得不双手并用拨开稻穗,“从始至终你姘头只透露了那边——北平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能短时间把必胜客做这么大,一个人对整个徽州的族群是因为……”
宋满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愕然停下动作。
“哪个天杀的!作孽啊!”
“是不是那只畜生又出来了?”
宋满婴拨开稻穗左右观察了一会,过了许久慢慢探出头来:“大叔姐姐对不起,我会赔你们的!”
那农妇二人恍然看到宋满婴被吓了一大跳:“哎呦 你这闺女,地里是能乱……噗嗤!”二人看到宋满婴满脸泥禁不住笑出声来。
“闺女,你……”
宋满婴从裤子口袋掏出仅剩的六块钱。
“闺女你哭也没用,庄稼是我们全家的心血……你还是得跟我们见官去。”
“嗯……”宋满婴点了点头,“姐姐你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诶呦闺女不哭。”那农妇接过六块大洋,“你这手?你在稻田里是?”
“我今年刚守的寡”宋满婴擦了擦眼泪,“谁知我家小叔子不是人!”
[?]
“我几次严辞拒绝,谁知今日把我框入北庙,欲行不轨之事,我逃将出来,却被他拖入稻田,手也被铐住,根本挣扎不得,姐,我没脸见人了!我要怎么回去见我公婆,见我乡里人,不如就死了好!”
“闺女闺女!”那农妇拦下宋满婴,跟着一起掉下泪来,“那天杀的,闺女别怕我带你警察局去,钱市长一定能帮你主持公道!”
猛然听到钱市长,宋满婴眸子一动,抿着嘴不说话,任由农妇拿手巾用力的擦宋满婴那一张脸。
待整张脸露出来就更加楚然动人,农夫叫宋满婴把手放到门口石台上,两斧子劈开手铐链。
宋满婴换好衣衫恹恹的向那家人告辞,那农妇的大儿子,名唤:“武和”赶着牛车,载着宋满婴上沪上城。
[为什么要去广园?逃命应该去必胜客。]
“第一我不是逃命,我和蒋重山比起来差的太多了,他要抓我直接去必胜客抓我那里人根本拦不住他,除非我回徽州。第二我去广园是因为傅侠在那里好吗?傅侠和周丹行什么关系?有周丹行在我还怕被抓?”
牛车上的味道厚重,干稻草夹杂着牛粪的氲氲气息,牛车一颠,晚风一吹便散。
宋满婴此举其实并不是为了试探蒋重山,他当然知道蒋重山不会杀他,那么显然的局面小学生都发现的了,他只是内心有个荒诞又可怕的想法,他甚至都不能仔细推敲。只能一步步放大自己的情绪去抓,住那些缺口窥探,纵容欲望,加深恐惧,一步步肯定自身。
“还没跟你说完必胜客的事呢,徽州其他商会就仗着人多,但架不住死板,徽州最多的铺子你知道是什么吗?”
[书院?]
“是当铺,一典一当的差价不少,过了年铺子全是死货,来当的人,能销的又有几个,无非是些大户人家。”
【你做当铺?】
“我有病,别人都抢着做的,整个徽州大大小小当铺三百多家,还记得库山里吗?”
[我们家?]
“那里的当铺就有二十几家呢。我呢,也没干什么事,就是找几个人吃吃饭喝喝酒牵上北平哪条线了。”
牛车晃晃荡荡,宋满婴头朝左边歪去,盯着残阳如血。
“如果我从在徽州开一家小铺子开始,就做不远了,徽州不是久待的地方,于是我设计曲聆一家搬到沪上。”
[你!]
“你真信啦!好拽!”
宋满婴勾起嘴角:“武和兄弟,你把我送到广园南门就行了。”
谢过武和后,宋满婴坐在门前石狮子旁边。广园难进,许共这几天也不在,宋满婴无聊的在地上画着圈圈。
“宋小姐?”说话的是一个竖着三七分油头的文秘。
“你认识我?”宋满婴虚蹲着打量来者,五分身材,身上的褂子大的不协调。
“哦,我是……”那男人挠了挠头,看宋满婴站起,过了一会儿岔开了话题 ,“宋小姐来广园是来找曲内察?”
曲内察……曲靖!?
宋满婴瞳孔地震,重复了两遍:“曲老爷?曲老爷曲内察在广园?”
宋满婴对这个严厉到近乎不苟言笑的老爷子简直没法,谁能想到!自己一手好字却在他那讨不到一声好。
初见曲老爷,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男人眼中的诧异与喜悦震惊挟悲恸和回过味的意味深长的干笑,好像兜兜转转突然看开了,接受了命运安排。
少年干笑了两下,他甚至不敢在曲老爷面前过分放恣,跟别提叛逆后再见他了。
“我……我就是,你知道傅侠吗?我来找他。”
“傅市长?”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招手,“说曹操曹操到啊!”
傅侠今天被曲靖点名,说了一下午的话,事事有关宋满婴。
他当然知道宋满婴!他妈的!关了他整整二十天!一个人都没发现不对!他一听到这名字就开始间接性的犯病。
阿巴阿巴,曲靖老爷子还讲宋满婴的生平事迹,然后自己就木然的讲周丹行的糗事。
再后来自己猛然一拍大腿!咦!这是!说亲?
二人出了广园大门,就看到宋满婴和曲靖司机聊的正带劲。还没回过神,曲靖一个箭步冲上去。
啪
一巴掌
宋满婴呆呆的愣着,他也看到曲靖了,他对这老头子根本没什么感情。一个巴掌下去,生理泪水滴个不停。
“曲叔。”宋满婴也不擦眼泪,干干的瞪视曲靖,“您身体还好吗?”
“曲聆呢?”
“我不知道,曲叔。”
“你知道你姐姐多想你吗?”
“不牢你费心,姐姐马上就能搬出来了,多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傅侠在旁边看的那叫一个惊恐,不过细想之下,又合情合理,谁又愿意,舍得养了这么久的闺女败坏门庭。
“曲老爷子……”傅侠还想劝一下,毕竟喜事将近。
“闭嘴。”曲靖指着宋满婴鼻子,多年体面全然不顾,众目睽睽之下训责,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训宋满婴,“你想过后果吗?他们家能容得下你?他们能接受你?”
“?”宋满婴啊了一句,“什么啊?”
傅侠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出言提醒,“上次的提亲。”
“啊?”宋满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和丹行。”
“??????????”
滴滴滴——
“哥?你犯病啊?他妈都来提亲了,你没和你家里人解释?”
“小宋?”接电话的谭师傅。
“谭师傅?我哥呢?”
“屙屎。”那头愣了愣,答道。
“……我等他来接电话。”
宋满婴又疑惑地开口:“你为什么在我哥房里?”
“因为……”宋满婴明显听到话筒被夺过的声音,那头捂住话筒说着什么,过了一会,“你哥屙屎卡住了,我给他拿油。”
宋满婴:……
行吧。
信你有鬼!
不管那头是不是周丹行,周丹行绝对是知道这件事的,周家不可能不等他点头再整一出乌龙。
为什么?有什么是和他结婚能得到的,彼时林立那句话又在耳畔回旋,“小心姓周的。”
是丹丹指周丹行还是全部?
细思之下,八月份的傍晚,一身冷汗。
周丹行刚刚惬意地屙完一轮,自家老子兄弟在堂前论起那株牡丹。
“静姝就爱看这阔叶花朵 ,不知道丹行愿不愿意割爱。”站在牡丹前的人周华松,宋满婴认得。
“你们兄弟姊妹几个就这小子爱膈应人。”躺在宋满婴躺椅上的是周丹行老子,周栎鸿。
周华松辣手摧花,折了一朵牡丹:“屙屎屙了这么久,不会又跑了?”
“跑的了和尚……”周栎鸿摇着宋满婴的蒲扇,用着宋满婴的果盘,踩着宋满婴的玉枕。
宋满婴听了一会家长里短,话里长话里短,慢慢弹出身来。
“周会长。”宋满婴对周栎鸿可以说毕恭毕敬。
“这丫头没四年前活泼。”周栎鸿探着身子瞧了宋满婴一眼,“徽州商会最近不太好。”
周华松细细的打量宋满婴,长发搭在肩畔,穿着红布绣福梅底的布裙,不太漂亮,可以说邋遢,仔细瞧手腕还有被劈开的手铐。
难怪今天怎么都查不到踪迹。
“宋会长在卖惨?”周栎鸿总算愿意直起身子和宋满婴说话。
“害,说来话长。”宋满婴刚打算发表长篇大论,看见蒋重山从堂门跨出。
“……”
“宋会长?”周栎鸿顺着宋满婴的目光瞧去,露出笑来,“蒋重山,你们应该认识。”
“你好,我叫宋满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周栎鸿人精一个:“宋会长和蒋将军是初见?”
“从前多闻蒋兄盛名。”
“不是。”
宋满婴不得不尿遁:“周先生,我内急,先去一步。”
宋满婴走后,周栎鸿嘴角笑意愈重:“蒋重山啊!我是越来越喜欢她了,你让给我家丹行你也不亏哪啊!”
蒋重山捺了捺掌心:“没得说。”
蒋重山转过回廊,猛地发现宋满婴蹲在地上看他:“你设计我?”
“嗯,跟我回北平。”蒋重山供认不讳。
“要是跟着你的局走,说不定,我会跟你走,心甘情愿。”宋满婴舔了舔唇,嘴唇干裂一片,“但是,我好歹千辛万苦看出来了,我还会往上面撞吗?”
“你就不能有点傲气,让我看得起你吗?”
蒋重山静静瞧着宋满婴,此刻的他,既不美艳也不漂亮,那双眼盯着你看,那张小嘴叭叭叭。他反笑:“不是你一步一步勾引我,一边说着不爱一边救我一边抗拒不要一边爱我吗?”
蒋重山皱着眉:“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矛盾的人?”
“你说我设计你,我矛盾,这无可厚非我承认。”华青年轻新公司刚刚上市,就曾说过苦肉计和美人计是他最不会用的手段,是下下策,“但你说我爱你?何以得见?”
回应宋满婴的是长久的沉默,潜意识里,他也怕听到答案,干笑两声:“我去找周丹行。”
“在我看来你从来都不平凡,”蒋重山静静的看着宋满婴爬起缓缓道,“你是个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