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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予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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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是一道化不开的乌青,晃晃悠悠的水波搅开一丛芦苇,两三野鸭噗噜上岸,接连打了个踉跄。
水葱高高挺挺立着,再回头看,已寻不见身后船只踪迹,只能从翠的黄的间影影绰绰瞧见岸上一块块发面馒头。
福饼在胸前口袋捂的也有些凉了,宋满婴怪不爱吃这些齁腻糕点。
“今天几号?”
“八月十四。”
几天前的寒潮无声落入地面,在雨停后世界复又闷燥,饼像是在盒子般的世界里被挤压,几点亮色格外显眼。
并不大的筏子上挤了四人,于林和另外两个狗头军师,任何一人都能把弱小无助的宋满婴掀下水,比起在不深的潭水里凉快凉快,少年机智的选择当一只缩头鸭子。
三个人中,于林年纪最小,却是最不好糊弄的;宋满婴目光右移,山羊胡厚镜片五六十的年纪,却有一身结实的筋骨,像宋满婴这种不尊老爱幼的,能一拳打俩;最后一个黑壮汉称于林为“弟”,姑且把他称为“李逵”吧!
“喂!”黑李逵把水囊递给宋满婴。
不是宋满婴不想喝,是他二舅妈的侄女的爸爸的妈的,刚刚你偷偷撒的那一泡!当我不知道?还接这河里的水给我喝?离谱!
他连忙摆了摆手,苦涩愤懑的撇嘴。
于林咳了一声,那黑“李逵”把水递给厚山羊胡,山羊胡喝了两口还给李逵,李逵吨吨吨喝完好不畅意,又接了水递给于林。
于林接过水和宋满婴对上目光,仰头一饮而尽,宋满婴想果然全员狠人。
“宋小姐又在想什么?”于林喝完水,神色讳莫如深,“不如我们把话放开来讲。”
宋满婴恹恹地盯着于林。
“光启对你并无他仇,是吧。”
宋满婴指了指脸:“那徐赴夷呢。”
“赴夷兄自愿归我部……”于林话没说完,宋满婴蹭的站起,怒目而视。
“于林,”山羊胡开口,“恶言不出于口。”
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
宋满婴自知者明,徐赴夷倒戈不说,还带走徽州商产一年大半收益。舟下一条大鱼
逐食,掀起一尾浪潮。
约莫滑了一个钟头,筏头一翘一沉,已能听到巨大的水波打浪之声。虽还是雾蒙蒙的,视野却渐阔了,一丛丛因亿万年地壳运动的峭壁展露一角。
哗吁哗——
宋满婴抬头,石英岩经地下水长期溶蚀形成幽深的波浪型,大有万涛回浪的意味。正感叹如此这般鬼斧神工,却听得“闺女,笑啥?”
宋满婴眼中星光一动,回道:“鬼斧神凿,岁月回赠。”
他咽了口口水:“以前总想找时间把世界看一看,可惜没什么时间,谁知道命运弄人呢,现在看到了,还是欣喜万分。”
“我见过沙漠直入孤云的风沙,徽州黑瓦马头墙,长城上吹的直直的烽烟,瓦的喇广场上喷泉和鸽子。”宋满婴把腿伸直,“可是这种景致却是头一回见。”
山羊胡啧了啧嘴:“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再多书,不如自己亲眼见一见。”
“是,我也深有体会,千好万好,只一点,身无二两银不能忍。”宋满婴挑衅地扬起眉。
成宿地处山荡子里,不能用易守难攻来形容,两条大江自为天堑,四周高高低低的山坡数以万计,常年阴雨连绵,青山拔地而起甚至能在每年冬季抵御南下的寒流。
蒋重山一个月前突然停下“闪电战”手法。节节败退的胡光启暂时在李渡林口歇了口气,连夜改道大浦江,整顿兵马。
五日后胡光启派人偷袭,却不想抓了个空——蒋重山以更快的速度绕到成宿以南,急的胡光启乱了阵脚,中了蒋重山请君入瓮之计。
整整一个月被困成宿,蒋重山一面南下攻城一面敲打时不时冒头的胡光启,打的是一套令人自顾不暇。
蒋重山两腿用力一夹,不消须臾,棕红马踏水跃入黔宫,他皱眉巡视一圈,看见石狮子后一人,正是蚩自。
“等你来我早死了。”蚩自仰头瞧蒋重山,两月不见像死了老婆。
蒋重山不答反问:“怎么混成这样子?”
蚩自摆了摆手不打算细说,其中缘由就像喉中血。
蒋重山见蚩自腿脚不便,也不多问:“善后之事还需帮忙吗?”
这话蚩自心知肚明,便回道:“多谢你。”
蒋重山皱了皱眉:“此事牵扯利害之广,短时间内除不尽。”
“我知道。”
蒋重山攥紧缰绳:“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欢蛊之药”
蚩自面部空白了一瞬,转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铛
蚩自嘴角勾起:“蒋公子难道不知欢蛊一遇情 事即解吗?中了小欢蛊耳后两指处有一道针刺的赤记。蛊解便成一颗青痣。”
蒋重山一手握木仓,一手紧收缰绳,猛然又听得“刚我还瞅见你老婆。”
蒋重山回了头,不见波澜,蚩自再想看也在面上瞧不出什么意思:“刚和胡光启一起走了,估计现还在乌江。等到了畅江里估计无人能逮住他们了。”
大雾连绵,宋满婴半挂在“李逵”身上,半死不活。
“小姑娘走了两步就不行哩,我家孙女连五里路都走不动。不知道蒋重山来了跑不跑得掉。”山羊胡说道。
“黄叔莫愁,那小丫头机灵呢,等光启打回去我们再聚一聚?”
宋满婴被“李逵”颠了一下背起。
“有梦想总是好的。”宋满婴有气无力,“听我说,这个地方就是要修路和桥和外部连通,你看蒋重山把路一堵,除了剑走偏锋,没路走了吧!先不管以后打仗的事,就说走水路水路税多高啊!这两山之间垂直间距横竖不过两千米,爬要爬两天对吧!架一座桥什么都好讲。”
“世间哪有如此之事。”
“那小儿只是回光返照,黄叔”
宋满婴垂着眼,气若游丝道,“没路生意很难做啊!”
于林见人昏睡过去,冷嗤一声:“满身铜臭。”
黄柳夫摇了摇头不赞同:“于林你读书是什么?”
于林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尊亲长,效君王,无愧天地,无愧自己。”
“尊亲效王是人都能做,于林读书是为了自己?”黄柳夫又问于江,“你呢?”
于江叹了一口气:“自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于林的志向远大。”黄柳夫温柔的说,“从前我读书是家人拿着鞭子抽,书是整夜的背,为的考个秀才给家族整个光。”
“那一夜的雨很大,半个城门大的金榜上提了徽州曲靖连中三元,我却名落孙山,再等就是三年,谁知那是最后一次科举,一个空头进士到现在都不知为何而读。”
聊着聊着四人混到了队伍最后,山间多阴处,植被只有长的高高的才有生存空间,天黑了还会有瘴气。
倦鸟归林,豆大的雨滴落下,天边亮起一片,轰隆一声,宋满婴被吓醒。
“打雷了。”宋满婴唔嘤一句。
于江深呼一口气:“得赶快出山。”
大队伍分散地朝山下奔走。
“闺女抓紧了!”
“嗯。”
砰!
宋满婴以为是谁走了火,感叹命硬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声“蒋重山追上来了!”
???
新型“望梅止渴”式逃命?
雨冰冷的拍在脸上,宋满婴板着一张冷漠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翌日,众人见雨歇了改走偏道——山间索道。
宋满婴:?
“我先说明,我怕死,我死都不会坐这个!”他提前说了一句。
胡光启也没为难他,把胡曼和于江绑一块,二人顺着滑索“轻松”下山。
……
最后黄柳夫逮住嚎叫的宋满婴,绑在一块,宋满婴死活不肯过江东,杀猪一般嚎叫,被一脚踹走。
可谓两岸猿声啼不住。
到山下的宋满婴干睁着眼,腿脚不利索的走了两步,没遭住,扑通跪下,思考人生的奥义。
“发烧啦闺女?”黄柳夫见宋满婴脸上虽苍白却有一层绯色,试了试额温果然很高
烫。
“他们人呢?”宋满婴打量四周。
叭——
黄柳夫中弹倒地,慌乱间宋满婴看见了蒋重山。
每次阔别再会都是遭不住的狼狈。
“闺女快跑!”黄柳夫咬着牙,死命地护在宋满婴身前。
“……”宋满婴临了都不知道他姓什么,“您别动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黄柳夫死死地瞪着蒋重山,喘息未定,蒋重山又补了一枪,血溅起,他大大的睁着眼,死不瞑目。
宋满婴贴的近,这才知道蒋重山在那一刻也是想要他的命的。
“……”二人许久不言,纵然宋满婴疲惫不堪,也不该此处停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
“你没什么想说的?”
“……”
“你不说,好,我说,今年离开沪上,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你呢?”
“……设计你到沪上是我今年最后悔的事。”许久之后宋满婴开了口。
蒋重山心口一阵一阵揪着疼:“那我们算怎么回事!”
“蒋重山,我不想玩了。”宋满婴异常平静,尾音也和从前一样翘起来,“我不喜欢你。”
久违的出了太阳,宋满婴拐出山口就瞧见一束光从高处石英溶洞散落而下,似梦如幻。
千百年前的水位可能有那么高吧!
“小变态,出太阳了。”
“嗯。”蒋重山回道。
宋满婴抿了下唇,伤口已经结痂,福饼还好好的在口袋里,他握了握拳:“生日快乐。”
二人谁都不提刚才的撕咬,只是这样静静地看光,渡轮扬起浓烟,宋满婴侧头瞧蒋重山,发现他一直死死盯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地域歧视!宋满婴不是这意思!他人二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