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109、父亲（09）

　　一旁的米西却是一惊，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杀几只龙——或者说，不仅仅因为他们要杀的目标是巨龙这种强大恐怖的存在。

　　而是因为他们谈及这件事是那轻描淡写而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们正相视微笑，以眼神彼此致意，因为他们心意相通，想到了一处……看到这样的场面，米西本该感到温馨幸福，但此时他却莫名的别扭。

　　应该是这样的吗？

　　……但，不可以这样吗？有哪里不对吗？

　　米西皱起了眉，下意识地调停了时间，默默地站在父母身旁，看着他们，和另一侧的混乱而血淋淋的战场。

　　他所介意的是什么？

　　扼杀生命吗？

　　并不会吧。他又不是没有杀死过生命……从小到大，从植物，到昆虫，到鸟兽，乃至于人——作为光明圣子的时候，他曾经参与过对罪犯的缉捕和审判。

　　是这种对死亡毫不在意的轻浮态度吗？

　　也不会吧。米西回想起了自己每一次捕猎，童年时的，野外生存训练时的，和这次旅途中的。他饥肠辘辘，看到一只猎物便心中惊喜万分；他对它们紧追不舍，最终将之杀死；随后他便对着它们的尸体垂涎，将之完全看做是自己的战利品和食物，一边寻找地方生火，一边心中快活又充满期待。

　　他在意它们的死亡吗？哦，他当然在意，毕竟那意味着他将拥有一顿足够填饱肚子的丰盛晚餐。但那与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实在扯不上太大的关联。

　　还有什么呢？

　　难道是他无法接受父母做这种与他印象中不符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他之前对泽维尔可是毫无印象的。而在这个梦境中，布莱斯夫人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固有印象，他可从没有介意过。

　　更何况，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逃亡，他们反抗，他们战斗！精灵和巨龙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一手缔造了当前精灵巨龙内讧的局面，此时此地精灵的所有伤亡，都由他们造成。

　　而他也旁观了整个过程，并一直无动于衷。

　　那么，他为什么突然介意起来了呢？

　　并不是之前不介意。米西意识到。那只是因为之前的他没有亲身面对这一切，他只是“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就像阅读历史一样，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发生了，却很难建立起自己与这件事之间的联系，也不会去想象这件事的全部细节……全部的鲜血、痛苦和面临死亡的不甘与绝望。

　　他对这些，是介意的。

　　米西闭上眼睛，过往的记忆在脑中回放。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逐渐从片段式模糊不清的童年记忆变得清晰，他抽取其中与杀戮和死亡相关的部分，并有意地区分其中不同。

　　他看到了对各种死亡司空见惯的自己，也看到了为生命的即将逝去悲伤焦灼的自己。他想起了跟艾布纳聊起的精灵的牺牲理论，也想起了永夜之渊中奇形怪状的两个神祇对“神宴”和生死的描绘……

　　他发觉自己不会介意“罪人”的死亡——他确认有罪之人的死亡，相反，甚至会认为那是正义而且大快人心。

　　他也发觉自己不会介意一般的动植物和昆虫的死亡。但如果是人类或者诸神眷族，或者智慧较高的魔兽，他就会有所触动……或许是因为，他们有智慧，有思想，有表情甚至语言，他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吗？

　　不，不仅仅如此。

　　还因为相似。

　　猛兽食人时可不会因为人的绝望而生出恻隐之心。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同的。

　　但他会与他们共情。而这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相似的智慧和思想。似乎潜意识里，他将他们归为一类存在。

　　而其他的那些草木鸟兽昆虫，他会认为它们不重要或是干脆把它们当成是食物。就像猛兽会把人当成是食物一样。

　　他们天生对立。

　　……他的立场，在这一边。

　　之前所述的，他并不在意“罪人”的死亡，也是相似的缘由。他把自己与被害者、无辜者归为一类，他以他的立场为正义，而那些残害他人的人，便被他视为有罪者，视为应受仇视之人。

　　立场。

　　米西挪动了自己的位置，站在父母与战场之间。

　　他看了父母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背对他们面向战场，抬起双臂，做出了一个将父母保护在身后的姿势。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些，无论是巨龙还是精灵，都是——

　　敌人。

　　他也明白了当父母谈及杀死他们的时候为什么能那样轻描淡写。因为他们远比他更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曾经接受过这些精灵和巨龙的追杀，他们早已经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他们甚至可能怀有仇恨，而这一切，会使得他们不再与巨龙共情，使他们能够轻易做出剥夺巨龙生命的决定。

　　他们是坚定的。

　　而他，到底没有真正看见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到底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对于他们所受到的追杀也没有实感，只是猜测、感觉、推算。

　　所以，猛地面对这样的场面，他还是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立场，甚至因为感受到了对面的痛苦和愤怒而有所共情，导致他不够坚定。

　　不过，现在他已经想清楚了。

　　米西静静地看着战场。此刻他已经不再对这血腥的场面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再对父母的决定有所反感。

　　将时间流速调回正常，他回到父母身边，看着他们小声地、双手比划着制订了简单的作战计划，看着母亲微阖上双眼，凝神控制身边的草木，暗中辅助精灵们的战斗，看着父亲披上斗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然后，突然，一只红龙发出痛苦而愤怒的龙吟，粗壮的龙颈猛地向后扬起，火焰从他的口中喷出，在高空中炸开又落下，一片片的草木在一瞬间被点燃，火蛇翻卷着向空中冲起，迎头接住巨龙身上洒落的大片鲜血。

　　精灵们纷纷抓住这个机会攻击。红龙已经失去了反击之力，他只有痛苦地在空中翻滚，双翼搅动着风云，却逐渐变得无力。

　　最终，他在漫天的箭雨中坠落，坠落至燃烧的翻涌的火焰之中。火红的鳞片逐渐褪色，在燃烧地愈发旺盛的赤红火海之中变得灰白衰败，最后化为烟尘弥散开来，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皮肤和血肉。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在眨眼的时间内结束，巨龙们反应不及，一直到同伴的生命彻底逝去，才爆发出了强烈的哀恸和愤怒！龙吟声随即响彻森林，连草木都一时为之俯首，林中的诸鸟兽战栗起来，发出惊恐的哀鸣。

　　精灵却在振奋地欢呼！

　　下一刻，这来源于精灵的兴奋迅速感染了整个森林，前一秒还摄于巨龙之威的生灵们感受到了精灵们的情绪以及战斗的欲望——

　　反击！反击！反击！

　　米西仿佛听见了精灵的心声，听见了生活在这座森林里的亿万生灵的心声，听见了整座森林的心声！

　　另一边，泽维尔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布莱斯夫人身边，两个人再次对视，相□□头致意。

　　——计划完成的很好。

　　——继续下一步。

　　一触即分。

　　不同的反应，来源于不同的身份和立场。米西似有所悟，却仍不甚清楚。

　　这一次，他很容易地便确定了自己要站在父母这一边。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米西想起雪神曾经说过，他还没有找到他的立场。

　　确实如此。

　　但这个东西，该如何找？

　　他曾经认为自己永远该站在正确的、正义的一边。但正确和正义如何判断？

　　他与父母站在一起，难道是因为他确认他们是正确和正义的吗？

　　他把剥夺动植物的生命，并将之作为食物，难道是因为它们不正义吗？

　　但如果他的立场与正义与否无关，又能与什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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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前天或者昨天更的。但是因为跟隔壁寝换了一下寝室，头两天一直处在忙乱状态，实在没有很多精力码字。
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离谱，才开学二十天就换寝室什么的hhh
不过不是我的问题啦，主要是隔壁寝因为作息协调不过来产生了一些冲突，然后我就跟她们换了一下，看看这样会不会大家都舒服一点。
暂时来看换完的结果还不错，就是换的过程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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